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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說好的合二為一呢

那次大會結束後,如來私下將唐三藏招去,說是有要事相商。

沙悟淨的目光隱秘而又痴痴地追隨著那錦羅玉衣容貌俊美的天界之主,卻換不得一瞥。

朱悟能則是在看見霓裳之時,忽地從早已離散無人的筵席之上站起,快走幾步直直追了上去。

「霓裳,別走。」

他在那人背後低喚著。

「是我……」

霓裳的腳步頓了頓,搖擺的裙裾劃開了一個微弱的弧度,卻又慢慢靜了下去。

「剛……天蓬。」

她欲開還閉的,將未啟的話語盡數吞落了下去,只道了聲天蓬。清涼的聲音,就如同當年喚著那氣宇軒昂身姿英烈掌管天河十萬水軍的天蓬元帥,失神中目光僅容一人。

朱悟能上前幾步,扯住了她的手腕,卻不敢多加施力,雙眼微垂,「霓裳,這幾百年……你過得可好?」

霓裳默然不語,緩緩轉過身來時,依舊是黛眉輕掃眸如珠玉唇若點朱的清雅模樣,一身華裾鶴氅縱添華貴,卻也改不了那分久居廣寒之地的霜冷之感。

她微微掙扎著,從朱悟能手中抽出了手腕。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朱悟能一怔,隨即自嘲一笑地模模鼻子,收回了手。

就像是被什麼戳進皮肉,刺痛了掌心。

「這幾百年,我一直欠你句道歉。當初被貶下凡太過匆忙,最後一句話倒是始終沒對你說。」

朱悟能神色溫柔,卻又緊緊克制著,深怕心中水缸一個翻倒,滿滿的心事就全然泄露了出來。

「你不必說。我都明白。」霓裳在他開口之前,搖了搖頭,「當年之事,明明是我害了你……」

天蓬對她一直以禮相待,那一夜不過醉酒後情愫洶涌下才越了界,卻並無不軌之舉。竟不知怎麼,就傳到了玉帝的耳里,小題大做的摘了這人的官帽,貶他下凡受苦受累。

這幾百年,她始終心底自責,可朱悟能卻偏偏把所有罪責往自己身上擔。

「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害不害的。」朱悟能搖著頭抿了抿唇,一頓,「就算真要說害……傻姑娘,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輕柔,像是滿池的蓮兒都開出了嬌女敕的花瓣,蕩漾著漣漪水波。

當年他未來得及對霓裳出口的,這幾百年心心念念睹月思人的,也都是這麼一句話。

這半生為了一人無怨無悔,也算得不枉人世走一遭吧。

霓裳听到他那話,美目噙淚,雙眉倒揚,「你心甘情願什麼?天蓬……是不是我欠你了,你就好受了?」

明明從來清冷自持的一人,卻仿佛失了態,哽了聲。

朱悟能不知霓裳為何會這般言說,一時愣了神。

而霓裳仿佛是隔著重重彷徨煙雲青月看著他,目色微涼。

她搖了搖頭,「剛烈哥……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沒喊悟能,沒喊八戒,沒喊天蓬。

獨一無二的此稱,隱隱仿佛就是雲棧洞里,巧笑倩兮那人低聲所語。

心頭血仿佛一時倒流,敲擊成寰宇浩響。

朱悟能瞪大了雙眼,呼吸一促,像是失聲,「你……」

卻說孫悟空那邊,情勢險破危在旦夕。

誓不空知道孫悟空當年于太上老君的丹爐里化死為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楮,這次為了與他徹底融合為一,特選了舉世難得的稀奇木材燒了整整幾十日的大火。

他看著孫悟空那副雙眼沒有焦距卻拼命死拽著他袖子隱隱掙扎的模樣,心底一動,劃過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像是動容和疼惜,卻又在沉默間被他無聲地徹底否已決。

他是誓不空,是一代妖王,是這世上犯下無數殺孽罪無可赦的惡人。

他不該有這種額外的情緒。

他只需成就妖魔霸業,只需承擔世俗罵名就已足夠。

誓不空抿著唇,抱起孫悟空,硬下心腸除去了二人衣裳,正待一同入爐時,陷入昏迷的孫悟空不知為何打了個哆嗦。

抓著他的手,夢魘般低低道了聲,「冷。」

明明室內燃著爐大火,明明妖怪對溫度耐性極高,可那人卻仿佛置于寒窖,皺著眉頭輕喊著,「冷……」

就連**的身體也蜷縮成了一團,不住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誓不空看著懷里那人,愣了一愣,不知孫悟空怎會突然覺得冷。

他猶豫地將手覆上了那人不著絲縷的軀體,卻被那半涼溫度驚了半驚。

怎麼會這麼涼?莫不成是鎖魂咒的副作用?

誓不空腦內閃過一想,卻根本無暇顧及。因為這時孫悟空已然開始心髒作疼,明明近在眼前的誓不空沒有念鎖魂咒,遠在天涯的唐三藏也沒念緊箍咒,他那早已千刀萬剮脆弱不堪的心髒卻仿佛承受不住負荷般,如水泵跳動著,卻每一下強勁的力度都帶著竹刺倒掛的疼痛。

孫悟空于昏沉中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一手撫上仿若被不住劈砍的胸口,牙齒都差點咬碎。誓不空也不太好受,蒼白著臉,額上開始泌出細汗。

看來今日……終是合不了體了。

他重新替二人穿好衣裳,抱起孫悟空就大步流星地直往內室奔去。

途中路過敖烈和九頭金鳳大戰的長廊,不見二人蹤影,只剩一地灰燼。他心下了然,金鳳應該是了斷了。

「主上,你不是說要用鼎爐煉化?怎的又回來了?」

內室外,一個馬面管事看見復而歸返的二人,一時詫異,問出了口。

「閉嘴!你沒看見他臉都青了?還煉什麼煉?!」

誓不空不耐地開了青銅門,又在管事怔愣的那剎沒什麼情緒地一語。

「給本座燒一桶水來,還有,再多加幾床被子。」

說完,他啪地一聲關上了沉重的大門,只留管事一人在門外模不著頭腦。

不是有兩個人?為什麼只燒一桶水?

……

「孫悟空。」

似是隱隱有人在喚他,孫悟空昏沉著睜開眼,卻在看見周遭冥昭瞢暗的混沌景色時,剎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杏仁雙眼。

「孫悟空,你一而再再而三違反天條,如今更是偷盜了太上老君珍藏于兜率宮中用來上供的九轉仙丹為金蟬長老續命,按例,你該受刀砍斧剁火燒雷擊之刑,剜肉施刑整整一百年方可釋放。別怪我等……手下無情了啊!」

孫悟空渾身僵硬,卻被整個人用縛仙索緊緊地綁在誅仙柱上,擺月兌不得。

這是他百余年來逃月兌不得的噩夢,每每夜深夢回都喘氣不止猛然驚醒。

兩個仙將,一個準備著玉盤,一個準備了用犀牛仙骨制成的利刀,眼楮都不眨地,就一刀劃開了他的皮肉。

「嘶……嗚!!!」

孫悟空兩眸瞪得鮮紅,仿佛身體四處汩汩流出的血液,都倒流著充紅了眼眶。

他咬著唇,沒有求饒,也努力壓抑著痛哼和申吟,滿頭冷汗,明明身體痛到極致卻不發一語,只覺得無盡寒意順著傷口順著**體膚,戰栗著涌進了血肉。

天將眸色漠然地將刀尖插進了他心頭,刺出了一滴心頭血,啪嗒一聲,滴落在無垠暗沉里,點抹上雲,暈染開一大片通紅如艷火的血色,孕育了無人可知的新生。

這夢幾乎折磨了他幾百年。每每復而又夢,都是成倍煎熬的痛楚。

他苦笑了聲,任襲涌的冷意將四肢凍得僵冷,仿若壞死,連心髒的疼痛也早已習慣至麻木。

卻在這時,于雲蒸昏昧的恍惚之中,仿佛出現了一道熹微暖光。

有人緊緊抱著他,像破開天縫般,一聲聲低語著,「我在。不冷。不痛……」

孫悟空不喜歡示弱,可心神在此時卻毫不受控。

就像是他期待了千萬遍的,終是在此時姍姍來遲降臨于身前。

他喃語了句,帶著釋然,帶著心酸的歡喜,「長老……」

只此一句,便已終結。

他受刑的一百年,三萬六千五百個日夜,等的,盼的,從來都只這麼一人。

他希望他來,卻又不想他來。

有時候迷蒙中他會慶幸,慶幸著慶幸著便笑了出來,沉沉的,是一彎涼月的重量。

多好啊,現實從來只有一個。所以他不用糾結。

而那個現實里……金蟬始終沒來。

「……」

內室里不見天色,不知晝夜。

當孫悟空被八層被子外加一副緊貼軀體的熱量給暖醒後,眨了眨眼有大夢隔世之感。

身上粘粘糊糊的,該是出了身大汗。然而……

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孫悟空一點點地轉過頭去,看著身旁打著輕呼眉眼安詳睡得正酣然而渾身**一絲不掛的誓不空時,整個人簡直僵硬到極致,一抬腿便在八條被子的重量下硬生生把誓不空給「撲通」一聲踢下了床!

「你他娘的做什麼啊?!」

誓不空昨晚抱著孫悟空給他取暖低聲安慰了一整夜,這會兒才睡過去,沒想到就被恩將仇報,霎時惱怒得兩眉倒豎。

他揉了揉**,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身上光禿禿的沒穿一件衣服。畢竟他們當妖怪野慣了,再加都是男人,有什麼好避嫌的。

孫悟空抿著唇眸色微沉地看著他。他記得昨日被誓不空帶去了某個有鼎爐的丹房,然後今日轉醒,便是又躺在這房里了。

敖烈呢?敖烈去哪了?誓不空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誓不空極其不爽地臭著臉換上了衣服,嘴中小聲罵咧著,不知在說什麼。要不是鎖魂咒會引起孫悟空心髒舊疾,這會兒他早就把鎖魂咒給念個千遍百遍了,看還不念死他!

這會兒,居室的青銅門緩緩打了開來,原來是一低眉垂眼的小廝進來替他們洗漱。

「大王,按照您的吩咐,都是從昆侖山采來的有愈傷奇效的天泉水。」

誓不空听得大王這一稱呼時,本就暴躁不耐的心神被呲地一聲點燃,他猛地掐住小廝的脖子,「什麼大王?這兒還有個花果山大王呢,你喊的是本座,還是喊他?!」

小廝不料自己今日怎麼惹誓不空生氣了,惶恐地差點跪了下去。

「主、主上,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誓不空煩躁地揮揮手將他趕了出去,「滾!」

小廝連忙端著盆子就往外連滾帶爬,不料卻在出門瞬間被誓不空揪起領子。

「廢物,把盆留下啊!!」

誓不空氣得兩眼都紅了,一腳踢上小廝**,將他踹出了門,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銅門。

而惹得妖王一大早起來就火冒三丈的罪魁禍首,此刻正穿好便服屈起一腿半躺在床榻之上,沒什麼神情地看著到處砸東西發脾氣的那人。

他發現,誓不空極其容易動怒。

可只要那人清醒過來,便比所有人都要冷徹三分。

這總讓他有一種錯覺。錯覺那人仿佛始終都被什麼給干擾著,攫獲著,控制著,不安著。

誓不空黑著臉將那盤天泉水連帶一條巾布, 當一聲放在孫悟空面前,「自己敷。」

咬牙切齒地,不知道還以為他要將這人吞之入月復。

孫悟空皺起眉,仿佛沒听清般重問了遍,「什麼?」

「……」

誓不空咬著唇,眼皮一跳一跳。

「本座叫你自己敷心口啊!」

這話一出,兩人四眼相對,空氣中一時彌漫著靜滯。

【——大王,按照您的吩咐,都是從昆侖山采來的有愈傷奇效的天泉水。】

孫悟空不明白誓不空這是搞什麼,他不是把他綁來要煮湯喝?如今又為什麼讓他治舊傷?

「你看本座做什麼?怎麼,瞧本座好看?」誓不空被他盯得極不自在,耳尖微紅,抱著雙臂偏過頭去輕嗤了聲,「不過是因你若痛,本座也會痛,這才不得已……打、打算治治你罷了!」

孫悟空仿佛捕捉到什麼關鍵字詞,原本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慢慢斂緊。

「為什麼老孫我犯舊疾,你也會作痛?」

他沉了聲,盯著那人與他百般相近卻多了分妖異的面貌,心中一抖,似有了個模糊隱約不可相信的猜想。

「你和我……到底是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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