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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如來知道一個秘密

孫悟空終日被關押于暗無天日的無天界之中,不知外界境況。

在他昏迷的那幾日,人間早已鬧翻了天。

誓不空籌劃百余年,終是將手下各個妖魔領主派往了人界四海八方駐守,狂妄言語今後人界,便也將是他們妖族魔族的地盤!

一時之間,妖魔猖獗,燒殺強擄,逞凶肆虐,無惡不作。人間焦土遍地,暗雲重重,哀嚎遍野。便也原來算得民富國強的大唐,也遭受了妖魔進軍的危機,人心惶惶。

那一日唐三藏起身,不見孫悟空身影,心下詫異,便又去四處找了一圈。

朱悟能和沙悟淨起先也沒在意,只道大師兄生性不馴,沒準這會兒去哪玩了呢。

可待他們把大半個女兒國都找遍,甚至派白骨精利用荒山白骨四處搜查,紅孩兒和夢魔也一道騰雲駕霧翻山越嶺搜尋後,仍舊無果,這會兒幾人是真的心下一沉發覺事態嚴重性。

明明時值正午,卻不知為何天空一片陰霾,黑雲如城闕傾壓下來,悶悶的,讓人喘不過氣,像是山雨欲來的兆頭。沙悟淨在原地微微焦躁地轉了幾圈,不時抬眼偷偷瞄了瞄朱悟能。

朱悟能哪能沒發現,這會兒冥思苦想地早就心下不耐,抬眉便問了句,「你看我做什麼?」

沙悟淨眸里劃過絲試探,「是不是你?」

說這話時,唐三藏正于枯樹旁負手而立,明明是春夏之交卻一陣涼風吹過,朱悟能怔在原地,從蜷曲的腳趾到微顫的心脈都漸漸沉凍。他不知道,唐三藏有沒有听到。

「老沙,咱們這麼久的交情,你懷疑我?」

朱悟能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自嘲,還是失望,又或是其他。

沙悟淨抿了抿唇,「二師兄,我不想懷疑你……可是只有你的身份,才是最可能的。」

朱悟能听到這話,霎時沉默,眉宇灰暗。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他知道自己是個叛徒。

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叛徒。

「我沒有害大師兄。」

朱悟能搖了搖頭,那雙向來搖泛桃波的眼中覆上了層哀涼,「是,我身份可疑。」

到這份上,也再沒隱瞞的必要。他知道憑唐三藏和孫悟空的警覺,早就發現了一二。

「玉帝當年派我來監視師父和大師兄,我承認,這是我不該。」

朱悟能緩緩點頭,在一片沉寂的肅殺中聲音寒沉,「可你知道。我不可能害他。」

當年,他的確對霓裳有了越界之舉,而玉帝也早就有意納霓裳為後。只是這有意,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情?朱悟能不知道。

他只知道,當年掌管天河威儀赫赫坐擁十幾萬天兵天將的天蓬元帥,只因一個無意之舉被貶下凡,從此投了豬胎。

而那人告訴他,告訴他身懷關系三界安危的使命。他要監視著,監視那只當年大鬧天宮任性妄為的猴子,監視那人的所作所為,謹防他對天界作出有害之舉。

于是他步步為營著,笑里藏刀著。可這人世間,你能料得到結局,卻料不到故事里漸生的真情。

那人幾次三番舍命相救,多少次淌著血將他護在身後。

他們又多少個夜晚一同生火,一同望月,一同度夜。

他們是師兄弟,又何嘗不是過命的兄弟。

到最後,連他自己都開始煎熬,開始掙扎,鄙棄著這不堪的身份,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從那人還是個弼馬溫時,便開始關注他。

一點點,像看著一朵花的成長,一朵花的綻放,關注著那人幾百年來風雨的變化。

他從來不是什麼守護者,卻也不會是摘花人和叛變者。

他只是隔著牆遙遙看著一朵花的路人。

任流光里風雨瀟瀟煙雲飄飄,每日路過都不變一望。

【——二師兄?怎麼不過去?

——沒看見師父正在給大師兄療傷?我過去湊什麼熱鬧?】

朱悟能看著慢慢轉過頭來的唐三藏,定定直視著那人,搖了搖頭。

「師父,我沒有害大師兄。」

唐三藏听到他說他是玉帝派來的時,臉上神情沒怎麼驚訝。

他只淡淡點了點頭,道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朱悟能不是拐走悟空的那人。

唐三藏的目光拂過朱悟能,停留在沙悟淨身上,就在沙悟淨繃緊身體正待開口說什麼時,他又轉開了眼神,落在那株枯樹上。

「你們有沒有發現,除了悟空,還有一人不見了?」

不見的,恰恰是這個隊伍里,最緘默無聲,時常被眾人遺忘的存在。

「誰?」

沙悟淨問出口,順著唐三藏的視線,卻倏然瞪大了雙眸,似不可置信。

「師父的意思是說……是小白龍?!」

唐三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沉默地抬頭看了眼蒼暗的天空,那兒厚重陰雲如墨硯涂抹了一層又一層,洇染開森然的顏色。隱隱的,仿佛還有巨大羽翼劃過天際的清嘹嘯響,似拉開了某種異變的序幕。

他想起如來在不久前對他私下的叮囑,想起夢魔口中那個以濁氣挑亂俗世的黑衣人,想起對戰佛祖實力深厚的混世妖王,心底一點點沉了下去。像是坍落的一口井。

天地不仁,以萬物當芻狗。佛祖預言的無量量劫,怕是要來了。

渡過了這場大劫,便是新生。挺不過,那就是末世。

唐三藏等三人這幾日苦尋敖烈的蹤影,亂了取經步伐,卻也不料三界已然亂成了這副模樣。

妖魔在人間肆虐作亂,濁氣向清聖天界侵襲,而向來被認為老實憨厚的龍族一族,竟是背叛入了妖魔一伙,終日為妖王奔走期冀能靠濁氣化龍。

西海東海南海北海,早就沒了龍族蹤影。听說誓不空將原本高懸于天用來處罰犯人的無天界竟然生拉硬扯出來,將它造成了妖魔的巢穴,里頭濁氣滾滾暗無天日,等閑人根本進不得去。

而被玉帝下令從天界除名視為叛徒遇到了格殺勿論的龍族,許也是藏在無天界之中。

如今到處是斷壁殘垣,濁浪滾滾,灰燼萬里,佛祖奉行的勸人向善再無了實用之機。

在亂世,只有以更大的亂,才能止住動亂。

殺伐和造孽,似乎是在劫難逃。

神佛商量如何探得無天界所在時,唐三藏一行人也在。

他想,與小白龍有關聯,又對孫悟空有極大興趣的,恐怕也只有那與悟空長得一模一樣的妖王了。

這幾日人界生靈涂炭,天界也是防守森嚴如臨大敵,不時召開幾次商議大會,個個愁眉不展面容嚴肅。

「那無天界乃是當初盤古開天闢地後殘留的一處混沌世界,向來用以施刑處罰罪大至極的犯人,誓不空好好的,奪走它做什麼?」

「你有所不知,這幾百年妖魔無處定所,早就想要有一塊完全屬于他們的地盤了。」

「說起來,將空間生生硬扯出來,乃是創世神和遠古諸神才有的能力,那誓不空到底是何方妖物,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長得和孫悟空一模一樣,該不會這一切就是那什麼齊天大聖搞的鬼吧?」

「我看像,沒準就是孫悟空當年被壓在五行山下,心有不甘,搖身一變換了身行頭變作誓不空,就想稱霸三界。」

「哎,那誓不空和孫悟空有關系是不假。可你們莫忘了,孫悟空還從未有撕扯無天界那般同神的能力啊!」

「這……」

諸位仙君你一言我一語的,談到最後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坐于上位的如來抬起手,制住了他們的言論。

「夠了。」

他眉眼淡然,仿佛對今日三界之難毫不動容。

「今日召你們來,是為了想想如何找到進入無天界的辦法,而不是讓你們猜測妖王的來歷。誓不空已將無天界徹底封閉,除了他手下的妖魔,再無人能進入。若攻破不了巢穴,我等反抗自衛也無從說起。」

玉帝抿著唇,微微點頭,似是認同如來所說。

而唐三藏身邊的沙悟淨,幾乎是將自己卑微至了地里,余光不住偷偷地瞥座上那人,呼吸發緊不敢說話。

他低著頭垂著眼,不敢讓人看到如今落魄丑陋的面貌,卻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心心念念了好幾百年卻都不曾得見一面的那人。

而玉帝,神色漠然的,自然像是早已忘了當年侍奉于他身邊腳下的忠心耿耿的侍衛,連一眼都不曾施舍,更不用談兩眼相對。

「佛祖,弟子突然想起一事。」

「你說。」

「七百年前,你感應到三界將會有一場末世浩劫,不惜賠上壽限也要開天眼看看這場浩劫究竟因何而生,是何景象,以求逆天改命,為這三界阻了這場浩劫去。那麼佛祖,你當日可看見了沒有?又改變了沒有?」

一個阿羅漢自人群里站起,月兌穎而出。

唐三藏看向這人,隱隱覺得面熟,卻認不出來。

如來未料這弟子會于這時發出這問,斂著眉目一時沒有作答。

「我……確實看見了。」

仿若千萬年長久的沉寂後,他緩緩發聲,出口作答。

「敢問佛祖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漫天遍地都是紅蓮業火,都是妖魔亂世,都是生靈涂炭。」

「那佛祖可看見這場浩劫的淵源?」

「……」如來閉上了雙眼,極為緩慢地點了點頭,向來無悲無喜的他卻于此時,難得地嘆了口氣,不知嘆的究竟是什麼。

「這場浩劫,皆因一人而起……我看見那人踏著烈火,一身紅甲,目色妖嬈,使著根隨心所欲如意棒。」

眾人皆知他描述的是誓不空,可唐三藏不知為何,心頭泛上一陣異樣,說不清道不明,像是盤根錯節隱藏至深的回憶在反噬。

「那佛祖你可做了什麼去改變這場天地大劫?」

這話一出,舉座四靜。

無人看見,如來的手指微微蜷起,捏成了一個拳頭的形狀,卻沒有多少力氣。

他不能在萬眾之前失態。

他是高高在上的獨一無二的佛。

他是釋迦如來。是眾人所信仰的,不會出錯的存在。

可只有如來自己知道,那一剎劃過他心底類似隱痛和懊悔的情緒到底是什麼。

那是遲來了一步的看透,也是敵不過天命的哀涼。

如來閉著眼,聲音很輕,輕如四散的風。

「我做了。」

他說。

剩下的話語,他抿著唇,始終一字不肯透露。

他做了。

所以他拆散了師徒二人,將菩提召回了天界。

所以他對升入天界的孫悟空暗自里百般刁難。

所以他阻撓著那兩人的見面,喝令金蟬子不得與孫悟空有任何牽連。

所以他將孫悟空關入了無天界,施了刀劈斧剁的剜肉割心之刑。

所以他最後,因鏟除不了便將那人壓在五行山下,磨鈍了飛揚的意氣。

所以他甚至賦予了真龍天子李玄清與孫悟空一模一樣的樣貌,當年還派人推玄奘落河引得二人相識。

他步步為營,落子謀劃,切齒暗逼,算盡心機。

都是為了避開那場大劫。

為了避開天眼里,那將天地踩在腳下噬血歸來殺氣騰騰的「孫悟空」。

可又有誰能告訴他,他到底走錯了哪一步?

為什麼會冒出個鏡像般與孫悟空長得一模一樣的誓不空?

又為什麼……

他做了這麼多,甚至不惜賠上壽限賠上名譽賠上菩提心,卻依舊天命注定般——

助不得世人逃離這滅天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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