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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夜幕沉沉落終光

自遠古那場三族混戰後,神明深受重創,奄奄一息。其後,又無獨有偶地爆發了一場神魔大戰,自此……

神明徹底隕落,消失于天地之間。

「神仙神仙,神和仙終歸是不一樣的,」如意真仙嘆了口氣,「大聖你瞧我叫真仙,可我能叫真神嗎?自然不能呀!那上頭啊,已經幾千年沒有新的神明誕生了,老的神該涅槃的涅槃,該隱退的隱退,剩下的哪怕位于要職,也不過鳳毛麟角寥寥無幾罷了。雖然天界從外頭看起來,還是風風光光的,但它里頭啊……」

他搖了搖頭,「已經一點點在走下坡路了。」

「可這和他們派你佔據落胎泉又有什麼干系?」

孫悟空瞳光一轉,沉著聲問出了口。

如意真仙瞪大眼,「那神既然衰落了,仙自然不得不振興呀!要是那些個仙人一個個沉迷私愛墮落**,這天界秩序又該如何維持下去?再說這幾百年,世間也越來越不太平了……濁氣不知怎麼越來越多,私逃下界又或偷嘗情事的仙使也越來越多,哎,前不久那奎木狼和百花羞不就是一對?雖說吧,神仙懷胎極為不易,可也有例外是不是?這一來二去三番五次的,嘖,不懷上才怪!只是哪想到啊……如今那些胎兒要麼血統不如先輩純正,要麼受了濁氣感染夭折或成魔胎,簡直一代不如一代。唉……」

「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孫悟空半怔著,神色有些復雜。

如意真仙瞧瞧四周,偷偷在二人跟前壓低了聲音,「這些事,可是機密!要讓別人知道仙使也有韻事也會私生孩子,天庭威嚴何在呀?玉帝早就派人把這些事給壓下去了,我這也是沒辦法,才告訴大聖你們的……當初上頭啊,怕這樣下去,天界早晚日漸頹敗自尋死路,所以才不得不派了真仙我來這兒,守好這口落胎泉,為天庭謀得一線生機。」

如意真仙邊說著,邊不住搖頭嘆氣,不知惋惜的是那空有光鮮架子的天庭,還是那些被殘忍剝奪生育權利的仙人,又或是這幾百年汲汲營營任人驅使的他自己。

「如今小的守著這兒雖說有油水可撈,可大半也都是要交給上頭的,唉……早知道天界編制已成了這模樣,當初我辛辛苦苦修仙又是為了什麼……」

像他大哥牛魔王一樣,佔山稱大王,一呼百應,有無數小弟,不也是挺快活的?

當然,他承認自己也的確是有私心。若他如今是個無拘無束的妖怪,那些女人上供來的錢財,還不是為他一人所有?哪還需要交給上頭!

孫悟空好幾百年不曾回天庭看過,倒不料如今的天界,竟已是每況愈下火盡灰冷。他本待說什麼,卻因挺著肚子久站不便,這會兒腰肢酸軟,兩腿無力,便一手扶上了腰側,慢慢走到一棵吊脖子樹旁,支撐形體。

「大聖啊,你如今也是為天界辦事,咱倆都是一路的。就算不是一路,看在咱大哥牛魔王的份上,你還是別為難小的了,可好不?這落胎泉,你也知道,不是我想佔的。」

如意真仙向他做了一揖,孫悟空蹙著眉頭還沒回答,立于他倆之間的唐三藏卻先緩緩搖了搖頭。

「天庭要這口泉無可厚非,只是你為何非得強佔後再行兜售,叫女兒國子民過得水生火熱?平分難道不可?又還是……這也是上頭叫你干的?」

如意真仙面容緊皺,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法師,那女兒國的姑娘也不是什麼善茬啊!她們仗著自己有子母河落胎泉,就作威作福,徹底把男人從國度里給抹滅了出去。若有哪兒的男人誤入城中,又或是想借用子母河懷上一胎,便得答應與她們**,徹底淪為那些女人滿足**的工具!你想想,幾十個幾百個如饑似渴的姑娘,還不把你整得精盡而亡?這種慘案,真仙我早已看了不下數十回了。若那些男人不答應要求,姑娘們就把人給綁起來,一點點割下皮肉,做成香囊玩。你要是說我行惡一方,那她們也作害一方哩!管制這落胎泉,自然是上頭對她們的處置,小的只是照做罷了。」

唐三藏想起他們入城時,那一個個看起來弱不禁風柔若無骨的嬌俏姑娘家都拍著手眉目放光,喊什麼「人種來了!人種來了!」

人種人種,原來不過就是造人的種子。

唐三藏後背泛上些許涼意,想起如今尚在城中的朱悟能沙悟淨,不知他們二人眼下是何境況。

「雖說因果有報。可刑罰從來都是教人改過自新,虔心向善。而不是讓人沉淪苦海,卻絲毫不知緣由。」他頓了頓,「若貧僧我能說服她們以後莫再作惡,你等可願放手,將這落胎泉重新歸還給女兒國?」

如意真仙皺起眉,天界也是要搜刮人間香火來存活的,再說如此他便少了可撈的油水,這怎麼會甘願?只是……看這唐三藏師徒毫不退讓的,他也不想再糾纏下去……

「我問問上頭,或許,可能,也許……最多可以讓出半口泉出來吧?」

他猶豫含糊地回道。

唐三藏點點頭挑眉一笑,「這便夠了。你且等著。」

他說罷,招來五彩雲,和孫悟空一道踏上了回城之途。

未料到的是,城中此時人聲喧鬧,一片騷動混亂。

「把他們綁起來!把他們綁起來!」

擠得水泄不通的女子們面露凶相,一把圍住了朱悟能和沙悟淨,叫吼喧嚷著,群聲激昂。

「這麼不乖的人種,就該好好教教,讓他們知道女兒國里,究竟以誰為尊!」

「對、對、對!教!教!」

朱悟能听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們的大喊,頗是頭疼無奈地擺擺手,「你們別過來。雖說我不打女人,可我師弟還是打的。」

沙悟淨被幾個女人放肆撫模著,早就不耐,這會兒一揮手便使勁將那幾個舉止放肆的姑娘給甩了出去。

「呀,好疼!」

那幾個姑娘揉揉摔傷的腿,面上覆上了層瞋色,驟然冷厲。「你們是奴隸,我們才是主子!膽敢傷主子,可是不想活了?別怪我們手下無情!」

沙悟淨嗤笑,「那也得你們有這本事才行。」

「你!」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與孫悟空一道回來的唐三藏出現于熙攘人群之中,沉聲高喊著,「住手。」

原本打算蜂擁而上綁起二人的姑娘們听到聲響,轉首一瞧,突然嬌笑了笑,「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俏和尚。怎麼,你是不是也耐不住,想好好服侍我們這些美娘子了?嗯?」

唐三藏听到這侮辱之話,卻不曾動怒,只雙手合掌,斂目道了聲阿彌陀佛。

「你們若想**,找個好人家嫁了便是。」

「嫁人?笑話!」一女子嗤了聲,從人群里走了出來,瞧著秋水流波膩脂粉理的,也是個美人胚子,只是那揚眉怒目的模樣,看著極是不好惹。

「你也不瞧瞧如今的男人一副副什麼模樣?把妻女當作奴隸一樣使喚,動輒拳打腳踢,罵聲一片。我們在女兒國活得好好的,做什麼嫁人受苦去?外頭他們那群男人能坐擁三妻四妾,到處去風月堆里尋樂子,我們也能將男人養成家奴,靠他們來滿足**。這樣有什麼不好?!」

她深吸一口氣,爆發出一聲震喊,「你這和尚要是覺得我們做的不對,那先去問問外頭那群男人,他們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

唐三藏一怔,似是未料到這些女兒國子民竟是如此作想。

他突然憶起他身為菩提時,也曾幾次去過覓夜樓。樓中女子換了一代又一代,可不變的是那永遠哀涼的淒聲自語。

【——墮入風塵非我願,世俗禮法縱曲枉……萬人騎後萬人棄,霜華空羨春萬里……】

唐三藏心中隱動,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眾生皆苦,然因果有定。」

「你們痛恨世人對女子的不公不善,這本無錯。可是如今你們的所作所為是什麼?在自己的地盤里將男人踩在腳下,高高在上地驅使奴役嘲笑玩弄著他們。」唐三藏抬起眼來,雙目直直與她們對視著,「你們是快活了,舒坦了。可捫心自問,這樣的你們……和外邊那群男人,又有什麼區別?」

為首的女子一怔,隨即捂起耳面色漲紅地尖聲厲喊,「閉嘴!閉嘴!你懂什麼,你這臭和尚懂什麼!!」

「你們覺得自己是在懲惡,殊不知早已和惡人一道被拖入了泥潭。為了懲治你們所厭惡的存在,把自己也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怪物……值得嗎?」唐三藏持著佛珠串,看著那些個女子一個個惱羞成怒卻又神色驚惶脆弱不堪的模樣,聲音低涼。

「天地之間,五道分明。善惡報應,禍福相承。他們有他們的報應,你們自然也有你們的……」他話語一頓,凝視間目光滯然,「落胎泉被如意真仙佔領,便是上天降給你們的報應。冤冤相報並非正途,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不過自求毀滅。听我一句……放下嗔怨,別再執著。」

「落胎泉……是報應?」那女子一怔,像是反應了過來,覆著額不住大笑,卻逐漸笑聲碎裂,」原來如此……難怪……可是……不甘心啊……憑什麼……憑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含著淚瞪大雙眸,「這是我們的報應,我們認了。可他們的報應呢?你說的那些人的報應是什麼?!他們不還是好好地活著,玩弄女人四處享樂?又有誰去制裁他們,又有誰去處罰他們!」

她的聲音淒厲如將斷的弦,如置于懸崖邊緣搖搖欲墜的水滴。

劃過心頭,便是微顫的疼痛。

「……」

一直默然不語的朱悟能突然開了口,「會有的。」

他上前一步,面上仍舊是那副假情假意的笑容,卻不知為何,眸色微動中帶上了些許柔如三月春光的溫和,似涓涓暗流撫慰過干裂石壁,撫慰過千百寸冷漠冰霜。

「你們所等的……會有的。」

男人無法再隨意欺侮凌辱女子的日子,會來的。

女子們正名而崛起的日子,也會來的。

可能要幾百年,可能要幾千年,又可能要幾萬年……但它,終會來的。

不是以這種以暴制暴以惡制惡的方式,臣服卻不心悅誠服。

更不是這種浮在表面上的假象,只消一戳便會散得一干二淨。

它將會是一顆種子,埋在每個人心里。

是一種由內萌發的認定。也是一種無處不在的肯定。

站在人群之首的女子怔怔看著朱悟能,含回眼中薄淚,「當真?」

朱悟能抬手,輕輕撫去了她臉上淚痕,聲音溫柔而又堅定,「當真。」

「騙人是小豬。」

唐三藏幾個師徒听了不由一笑,朱悟能也是彎了眉眼,揚起唇角點點頭,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嗯……騙人是小豬。」

那女子被朱悟能扶著站起,不好意思地捂住哭花的妝容,哽咽說道,「我是宮中王使,你們所說的,我會向王上反映。只是……若我等女兒不再欺侮男人,你們可能讓真仙通融通融,將落胎泉還給我們?」

這幾年國中錢財有大半都被如意真仙搜刮走了,民生凋敝艱難窮困的,再這樣下去,這麼個偌大國家早晚無以為繼。

唐三藏和一旁孫悟空雙目對視著,點點頭,「自然。」

女子轉哭為笑,唏噓連嘆了三聲,「好、好、好……」

這場無論對誰而言都是猩紅慘烈的噩夢,終于有了徹底了斷之機。

夜里,唐三藏派靈蝶給如意真仙送去回信後,便和幾個徒弟宿在客棧,準備修整後不日繼續上路前行。

而孫悟空飲下了落胎水,又將剩下的給了那老嫗,權當報酬。

「可還疼?」

上半夜孫悟空肚子疼得厲害,卻不叫,只皺起眉咬著唇,雙手抓著床榻,硬生生強忍著。

實在疼極了,便在榻上翻來覆去地轉幾圈,額上冷汗灕灕,看著唐三藏心里一揪。

後來孫悟空好些了,他便一直給他揉著肚子,不住低問。

「還好,忍得住……」初始的疼痛熬過去後,剩下的便已麻木,像是一道風無聲無息地被扼殺于沉沉夜色中,再無了求救抵抗的力氣。

孫悟空不知為何,于昏沉中習慣性地伸手撫上了肚月復。

那兒早就沒了跳動,消了大半,隱隱的,一片死寂。

就像瘠薄干癟的枯冢荒野。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唐三藏將那人摟在懷里,下巴抵著金發,低聲安慰著。

孫悟空沉湮于奔涌傾襲而來的萬里夢境中,閉著眼沒有回話。

他清楚,睡一覺就好了的意思,從來不是醒來後一切都會變好。

而是醒來後你就有了放下的力氣。

「孫悟空,鬧劇該結束了。」

……

「回到本座的身邊來。這里才是你該屬于的地方。」

……

「本座數六十下,六十下里告訴本座你的答案。」

……

「不要讓我失望。」

……

「五百年了。我等了你,整整五百年……」

……

「回來。悟空。」

……

「呼……哈!」

孫悟空忽然從夢中一個驚醒,身形一彈腰板挺直,口中不住喘著氣。

胸口有莫名的隱痛,就像是舊疾復發。

孫悟空半皺起眉,一點點撫上了胸膛,心下微沉。

這個夜夜擾人清夢的家伙,到底找他做什麼?

要他給的答案又到底是什麼?

就在思緒翻涌間,屋外一陣嘎吱輕響,似是有誰踏著月色步了進來。

孫悟空微眯起眼,于月華照映下勉強認出了那道身影。

「小……白?」

敖烈一怔,半笑了笑,「是我。」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敖烈點點頭,為了不吵醒安睡于另一側的唐三藏,將聲音壓至最低。

「大師兄,我有事要跟你說。」

孫悟空挑起眉,卻見敖烈指指屋外,示意兩人出去說。

他于夢中被那人驚擾,一時也沒了再入睡的興致。

回頭看了眼這幾日因照顧他而許久不曾好夢酣眠的唐三藏,孫悟空放輕腳步地落了地,一步步跟著敖烈往屋外走去。

這大半夜過去,小月復早已平坦如初,沒有疼痛也沒其他異樣,像是那挺著大肚子的七日,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煙雲幻夢。

他想著,不知不覺中跟敖烈走到了後院,寂寥間空無一人,只有碧海青天霜月寒光,冷冷照映著俗世。

「你想與我說什麼?」

孫悟空隨意開口一問,卻不料敖烈兀自沉默著,面色隱有掙扎。

「大師兄,你可還記得那……混世妖王誓不空?」

未料到敖烈會提起那人名字,孫悟空面色不變心頭卻狠狠一跳。

他點了點頭,聲音微沉,「自然記得。」

「我要說的事……便與那人相關。」敖烈的目光在微冷月色下顯得有些悲涼。

「大師兄,對不住了。」

「什……」

孫悟空一句話還沒問出口,卻忽覺心口一陣劇痛,他低下頭去,只見一枚鎖魂釘在霎時便已釘入了胸膛。

心髒是他從沒告訴過別人的軟肋。

他不知道是敖烈哪來的鎖魂釘,又是怎麼知道插入心髒便可牽制住他。

孫悟空握緊拳頭,卻終究敵不過渙散意識,拳頭更是在全身失力間一點點,松了開去。

連帶眸中狠意,也歸于漸闔的眼皮。

他在這些師弟面前,向來不設防……卻未曾想到……

竟是在這人手上……栽了跟頭……

敖烈一把將孫悟空扛上肩頭,騰雲駕霧地不知道飛往了何處。

後院里,冷雲無聲,吹散嗚風,只有寒月清光依舊。

籠罩著夢寐。也籠罩著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本座數六十下,六十下里告訴本座你的答案。」

……

「若六十下里你還沒告訴本座答案,那本座……便當你答應了。」

好久不見。孫悟空。

我的……齊天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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