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溫頑的憤怒,田歌謠依舊表示無法理解。
「我是她們的學生,所謂‘弟子服其勞’,代她們完成心願,也是應該的。」
「你這群老師還真是夠道貌岸然的。」溫頑一聲冷笑,「弟子服其勞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它們根本就不懷好意,就是在利用你!叫你一個才七歲的孩子殺人,教你殺人,你一點也不覺得它們舉止奇怪,心懷叵測?」她非常失望,之前對田歌謠有多憐憫,現在就有多憤怒。可是,她卻又明白,即便田歌謠做錯了,她也不是最錯的那一個。田文身為父親,對自己的女兒毫不在乎,每天只顧著關在家里自怨自艾,放田歌謠不管。
而田歌謠,沒有長輩教導,她從小是在一群殺人狂間長大,接受著這群心理扭曲的「老師」賦予的教育,她能分得清是非黑白就出奇了。她沒做對,但首要責任是田文與那群瘋狂老師。
可是,溫頑在這邊替田歌謠發火,她本人倒是並不在乎。
田歌謠甚至替自己的老師們解釋︰「不是的,她們確實不能親自動手。」
「它們是這樣對你說的?」溫頑不信。
「她們不會騙我,如果她們真的能出手,一定不會叫我來,她們比我更想殺人。」
這句溫頑倒是信,「那它們為什麼不能親自動手?」
田歌謠回憶了一下,「不知道,關于這個,她們倒是說得不太清楚,我就記得她們跟我提過,村民血氣很重沒法接近,她們連嚇人都做不到,各種手段全都試過,一直失敗,所以才會找到我,教我,叫我替她們出氣。」
「你看,這就是不懷好意,這叫教唆犯罪,你明白吧……」
「教唆?什麼意思?」田歌謠好學地問,「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當她向溫頑提問時,就像每一個好學的學生一樣,滿臉好奇,天真無邪。
但是溫頑已經不敢肯定此刻的田歌謠究竟是不是在演戲,她看不透她。
也許田歌謠真的是一個好學的孩子吧——可惜,她從一開始就拜錯老師。這又不是田歌謠的錯,她畢竟是被找到的,就算不拜師,也會被那群惡鬼壓著收徒。溫頑越想越惱火,這些惡鬼實在太卑鄙,誤人子弟之余甚至利用一個孩子,簡直給鬼丟臉。
田歌謠的回答,又解了溫頑一個疑惑。
「原來它們怕人,怪不得控制了一隊無頭尸大軍也不敢闖進田家,看來只是紙老虎而已,裝模作樣嘛。」這些惡鬼,就算闖進來,不能親自殺人,也只能嚇嚇人而已,甚至有可能失去威懾力,怪不得它們只敢在田家門外大吼大叫。
「你說真的,村民血氣很重?」溫頑又追問了一句,她疑惑,她怎麼沒感覺?
所以溫頑便疑心這又是那群惡鬼迷惑田歌謠的借口。
「她們說的是真的。」田歌謠篤定地替老師們背書。
溫頑更加生氣,「你就這麼信任它們嗎?它們說什麼你都信?」
「因為她們沒必要騙我呀,我們都想殺人,我來代勞又沒關系。」田歌謠說得很自在。
想殺人的人不少,但付諸于實踐的人不多,能夠如此輕描淡寫的更是少之又少。
歪成這樣,怎麼才能重新掰正?溫頑十分苦惱。
她問起了別的事,「那些密道是它們給你挖的?」
溫頑自認為她已經推測出事實,「那些小門都通往其他村民的家里,你就是通過這些小門去他們家,把他們給悄悄殺了的吧?」如果是這樣,就怪不得村子里的人一直沒發現了,誰能想到自家有密道的出入口呢?
田歌謠卻搖頭,「不是,這些地道早就有了,是我爺爺先發現它,但不是我們挖出來的。」
「不可能!」溫頑首先否決,「早就有了?那怎麼可能這麼巧,小門都通往別的家?」
「這些小門是他們自己挖的。」田歌謠耐心地解釋道,「我確實告訴他們,在地下有一條密道經過,可以到我們家。但是,從自己家里挖出小門進入密道的人是他們自己。我只做了兩件事,勸他們不要把自己有密道的事告訴別人,還有,我確實利用了這些小門,但是,它並不是我或者我老師們挖出來的。老師說了,這是一條找死的路,路是他們自己挖通的。」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他們有這條密道?他們在家里挖通道去你家干嘛?」溫頑想不通。
為了常小青?
但常小青已經死了呀。
「我跟他們說,在外面做我會不舒服,如果想要,就到我家來。如果他們不挖那些通道,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快死的,可是他們都挖通了那條路,所以老師告訴我,不用放過他們。」
「你說什麼?」溫頑不在乎田歌謠的老師們說了什麼,她對前面那句話更在意。
「我只是告訴這些人,我在外面做會不舒服,如果想要……」
「他們對你?做對常小青一樣的事?」
「是啊。」
「……」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同情我嗎?不用呀,我已經把他們都殺了,無論是對我做那些事的伯伯叔叔們,還是羞辱我和我媽媽的女人,我全都沒有放過。就算我媽媽還活著,如果她能知道,她也會高興的。」田歌謠從不明白,她經歷的一切有多可怕。
「你那群老師都知道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事?它們就眼睜睜地看著?!」
「她們說,報仇要靠我自己。」
「這種事不需要靠你自己!它們不是鬼嗎?眼睜睜看你被欺負?」
「她們比我更害怕呀。」
「它們比你更可怕才是真的!人渣,全是!余勁呢?余勁也……」
「我倒沒告訴他,我每次看到他就跑了,我以前比較怕他,不過,現在好很多了。」
——好到能輕輕松松把人殺了。
溫頑實在不忍心吐槽這個孩子,她經歷的一切全都是沒必要的苦難。糟糕的家庭環境,糟糕的居住環境,糟糕的鄰居們,再加上一群糟糕的老師,徹底把她毀成這樣。「你那群老師……就是門外那些?」
「是呀。」
溫頑站起來,抬頭看了一眼。
多雲,正好的時候。
她經過了一旁的田樹,他靠在井壁,雖然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但是心跳正常。他正急促地呼吸著,當他听清楚田歌謠說的話,已經驚呆了。他確實對這個孫女毫無關注,卻從來不知道她竟然一直在同村人的陰影下,經歷這些。他和她住在一起,是她的爺爺,竟然一直不知道!
溫頑瞟了他一眼,他痛苦地閉上眼,難過地嗚咽起來。
可是,嗚咽如果有用,常小青就不會死了。
「姐姐。」田歌謠突然叫她。
溫頑以為她想勸自己放過外面那群鬼,「它們根本就不是負責的老師,你根本不應該承受這些事情,我不知道它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無論如何它們都不應該利用你。何況,在你經歷過那……那樣的事情以後,它們竟然沒想過要幫你,而是讓你利用這件事騙那些村民入局。它們不是什麼好人,雖然它們連人都不是……總之,無論它們生前有什麼,都不該這樣對你,自稱是老師,卻從來沒有負起過身為老師的責任,它們根本就不配這樣自稱。你在這里等著我,等我解決外面的事,我帶你出去。」
大山村里已經幾乎沒有活人了。
就算田樹和田文還活著,就憑他們以前做的事,也沒有資格繼續教育這個孩子。
不過首要問題還是外面那些麻煩,「我很快回來。」
「姐姐!」田歌謠再次叫住她。
「你不會還想勸我放過它們吧?」
「我沒這樣說過呀。」田歌謠伸出軟軟白白的手,手心里有一條蟲子。
它長得很奇怪,是棕色的,紋路間隔卻用鮮紅色劃分,背上還有綠色的小點。
田歌謠一把蟲子捧到溫頑面前,她立刻感覺到一陣困意︰「這是……」
「是瞌睡蟲。」田歌謠難得流露出一絲感懷,「我媽媽死在枯井底,那時候,我想去把她撈出來,卻不小心也掉下去,但是我的運氣比較好,我摔在她身上,也不是頭先著地,只是扭了腳。然後,我就發現這個,當我捉住它,沒多久我就睡著了,後來我爸爸把我撈出來,我在床上睜開眼楮,立刻回去找到了這條蟲子。昨天晚上,我就是用它讓你們睡著,然後把之前的人一個個殺了。」
原來就是這條蟲子。
「那你……」
「我想把它送給你,我沒有什麼東西,屬于我的只有這個。」田歌謠有些驚訝地說,「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有點怕你,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你對我沒有惡意。而且,我後來又發現,你跟我的老師們一樣,但是她們每天都勸我去殺人,你不會。你對我沒有目的……目的,是這樣說吧?」
「歌謠……」
「你去吧。」田歌謠把蟲子收回來,「等你回來,我就把它給你,當作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