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又是一個「我意已決」的死頑固,他不像田樹的兒子,倒是像余健生的。
溫頑不想理他,但他畢竟是田歌謠的父親,她想把小胡蘿卜帶走,但如果小胡蘿卜真的想陪著她的父親,該怎麼辦?溫頑跟這大山村里的人沒有關系,她又不能替他們做決定,就算田文決議要死,她也無法阻攔——身為一個鬼,攔著別人去死算什麼事?
「哎,等等,你們先別休息,不管明天你們要不要出村,總得先走出房間吧?」
溫頑指著門前地下那一顆顆人頭,十分苦惱,「這些人怎麼辦?」
「明天下葬。」余健簡單地回答。
他曾經非常畏懼死亡,此刻卻平靜地談論著如何處理這些舊伙伴的頭顱。
「沒有尸身,也可以下葬嗎?」溫頑疑惑地問。
她以為這種地方都講究死有全尸。
「不要緊,反正他們的尸身一定還留在村里,至于其他的,燒了就行。」
「火葬?」溫頑更加詫異了。
她倒是不在乎土葬火葬,她連自己的尸體都扔在泉城沒管呢。可是大山村這種偏僻的地方,不是更加講究那些迷信的事?他們連鬼魂都相信,祖先也要祭拜,怎麼對尸體反而很不在乎?只燒掉頭顱?這些人的尸身,真不打算找了?
可余健說完就說完了,沒有下文,也不搭理她,倒是招手把余勁叫到身邊,叮囑了幾句話。
這時,又有人來到門前。
第一個是安強,安強領著他那群小伙伴在門前躑躅地停下腳步。
「你們還沒有睡呢?」安強的表情非常陰沉,當然,之前酷炫地丟下一句話扭頭就走的人是他,現在灰頭土臉跑來求助的人也是他,前後當然不會是同一張臉。溫頑來到門前迎接,問他有什麼事。
「我不找你,村長?」安強揮揮手叫溫頑閃開。
「我看他不會很想跟你說話,有什麼事?說不定我能幫你?」溫頑絕不肯走。
反正隔著一道粗直的頭顱線,安強根本不敢跨過來。
他背後那些人也一個個都畏首畏尾的,之前是生氣,現在氣消了,氣焰也消了。
別的不說,余健房間前陳列的這些也算是半個尸體啦。
「讓開。」安強也絕不肯搭理她。
溫頑切了一聲,走開。
但她回到中間的床上,耳朵也豎得老高,依舊可以听到門口的對話。
余健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有什麼事?」
「還要過一會兒才會天亮,我想在你們這里待一陣。」安強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房間的人了,反正我們都醒了,沒必要睡,干脆呆在一起,不是更安全嗎?」
「安叔叔。」余勁挎著余健的肩膀,痞子樣地笑,「您這是來求我爸啊?」
安強拿白眼吊他,無視,「村長,這可不光是我們佔便宜,你們這里一堆老弱病殘,還不如我們,我們這六個人都是男的,你們那有女人,有小孩,甚至還有瘸子,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還需要來求助我們吧?這時你們不答應,到時候反過來我們也不會肯了。」
「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明明是來求我們,倒說得我們要巴著你似的。」余勁不知道有多喜歡他那把刀,有空就拿出來揮舞一下,「我們這里有我就夠了,你們那有六個人又怎麼樣?有刀嗎?凶手能砍下頭顱,肯定是有刀的,萬一對上了,你們要怎麼還擊?用……凳子腿?哈哈哈……」
余勁瞄見一人藏在背後露出半截的木頭,哈哈大笑。
安強看他的目光越發不善,可是余勁說得難听,卻很有道理。
他這房間偏偏就沒有刀子,只能拆些木頭防身,不過是聊以□□罷了。
「行!我求你們,讓我們進去待一陣,等天亮我們就走,絕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安強大聲吼道。他見到余健的表情還是有些勉強,似乎並不想答應的樣子,又連忙補充道,「村長,我們之前的確是相處得不好,但現在還分什麼你我?不都是那個瘋子的眼中釘?」
最後一句話終于說動了余健,他猶豫幾秒,就點頭,「好吧,你們進來。」
安強大喜。
他正想要跨過門線,又猶豫了,畢竟滿地擺著的這些,可不是什麼物件。這些頭顱的眼楮都是圓瞪瞪的,教人脊背發涼,要是從他們頭上跨過去,安強可能這輩子睡覺都沒法安穩。他趕緊招呼著其他人,「我們先把他們搬到旁邊去。」
「明天跟我們一塊把他們下葬,完了你再走。」余勁補充道。
「行!」安強爽快地答應。
蘇醒的余勁,拿著刀的余勁,在大山村里的威嚴都是毋庸置疑的。
溫頑懷疑這些人的忌憚可能是——誰敢惹個瘋子呢?何況是半瘋不瘋那種。
安強他們房間的人一起動手,把人頭都移開,終于給門前開出一條血路。所有人頭放在地上時都很正常,但挪開時截面卻都開始滲血,看來是因為截面太平整,放在平整的走廊瓷磚上時才會正好把血堵住,一抱起來那些鮮血又開始爭先恐後地朝外狂涌。
「這人刀法很好。」蒙惇不掩欣賞,是對刀法的欣賞,不是對刀手。
在他看來,這刀該用來殺奸邪,而非殺良民。
搬出一條血路後,安強帶著另外五個人進來了,各自找了位置坐下,都不睡覺,就挨著床,等天亮。進來以後,安強等人的情緒終于稍微放松了一點,連看著溫頑的表情都變得友好許多,溫頑終于知道原來這五個人跟安強都是兄弟,堂兄弟。
「你們怎麼突然想到過來跟我們呆在一起?」蒙惇問。
安強給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喝,可能就是這杯冷水壓下了他心頭的燥熱。
他回答道︰「其實之前還好端端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心里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溫頑已經好久沒有听到過這種話。
「就為了這?一種預感?」溫頑好奇地插嘴。
安強的一個兄弟說︰「他預感很靈的。」
「反正以前我預感會發生壞事,通常就真的會發生,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搞的,不過……還挺準。」安強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或許是想到馬上就要走了,跟之前那場村會時相比,明顯話癆了許多,「所以,我得來找你們一起待著,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至少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哦,所以你果然是來求我們的嘛。」余勁大煞風景地開口。
這次連余健也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吧你。」毫不留情。
溫頑想,如果余勁不是村長的兒子,他應該早就給人套麻袋圍毆了,養成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明明余健也是居功至偉,現在卻讓兒子閉嘴,好像有些太為難人吧?話說回來,安強來求他們一起待著的理由居然是「有不祥的預感」?溫頑听著就覺得好笑,這未免也太荒唐了。
什麼時候,預感也能讓人如此忌憚?難道這位安強先生,其實是一位預言家?當然,免不了有些人會因為預感而避諱,溫頑也避免不了,但能夠如此坦蕩說出來,以預感作為一切行事準則的,她至今也只見過一個安強。很有意思啊,這個地方,可惜她很快就要走了。
余勁的嘴給他爸一個眼神堵住了,余下的人就更加沒有心情聊天。
溫頑回到床上坐著,偏頭去看田歌謠,她竟然還在睡。
看來真是醒得太早,她之前摔成這樣,明明剛痛哭過,一睡覺又沒事了。
怪不得說六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小孩子倒是活得快樂,可惜大人再怎麼羨慕,也無法真的像小孩子一樣活著。
同樣的事,小孩子做是天真有趣,大人跟著做可就是不懂事了。
田歌謠睡覺時無聲無息,不磨牙也不打呼嚕,非常乖巧。
溫頑扭頭看了田文一眼,無奈,可不是,不乖巧早就被這凶悍的父親給罵死了吧?她正胡思亂想時,突然听到一陣嗚咽聲,低頭看去,原來是田歌謠醒了,她雙眼仍然是閉著的,嘴里卻開始咕噥些怪話,然後猛然坐起身,腰板挺直,哇哇大哭。
田歌謠哭聲震天,房間里人人哀嚎。
「別吵了!」田歌謠的哭,第一個打擾到的就是倒頭睡覺的田文。
可是田文的吼聲無法阻止田歌謠,她好像受到驚嚇,反而哭得更大聲了,邊哭邊往門外看。
門外?門外有什麼?
離門最近的一個人,突然跳了起來,指著門外渾身發抖︰「那,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