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欽走入房中，程老爺正一臉不快地坐在椅子上，地上還有摔碎的茶碗,他一看見兒子進來,立刻起身走過來,怒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整天就知道跟青青那個小丫頭混在一起！」
之前程老爺數落訓斥程欽的時候，程欽雖然心有不滿，表面上還是比較順從的,現如今他開始初步獨立,尤其在進了翰林院之後,開始獨立思考,再加上與顧青青接觸多了,又有了許多新的想法,現在程老爺再次呵斥他的時候，他的態度與從前大不一般。
程欽坐在桌邊，倒了一杯茶，給程老爺端了過去。程老爺拿起茶碗又想摔，程欽輕輕說了一句︰「爹，這茶碗我可是挑的您最喜歡的花紋。」
程老爺手在空中一頓,端著茶碗仔細看了看,禁不住用手婆娑了兩下，掀起蓋子，啜了兩口茶。
程欽微微一笑，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水，丫鬟婆子們都躲到外面去了，誰也不敢進來伺候。他邊喝茶邊說道︰「方才听娘大致說了一下，似乎是張大人讓爹這麼生氣。」
程老爺臉色發青︰「張乘雲這個老匹夫，這麼多年來我給他上貢了不知道多少銀子，結果他今天這麼不給我臉面。我帶著聘禮去提親，他竟然直接拒絕了，說家里姑娘年紀尚幼，還不急于成親，讓我把聘禮全都帶回來。我去的時候，明明看見另一家提親的剛走！」
程欽把茶碗扣上，放在桌子上，掃了一眼地上摔壞的箱子，里面滾落出一些金元寶來，他微微皺眉︰「爹，我昨天不是說了不要著急我的婚事嗎？姑且不談這個，我現在還只是剛踏入翰林院的六品史官，您就急著想去攀附權貴。那些人又不傻，找女婿自然要找個門當戶對有權有勢的，咱家在燕歸城自然是不錯，到了都城就算不上富貴人家了。」
他現今的心態遠勝于從前，不再自持甚高，也不妄自菲薄。
程老爺覺得兒子說得有道理，但是兀自憤憤不平︰「那我之前進貢的銀子都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嗎！」
程欽安撫他道︰「張大人也不是完全無情無義，前些日子我來都城考試的時候，他還主動讓我在他府里住了幾天，也算是顧及了情分。或許他拒絕了所有人的提親呢？」
程老爺這會兒氣消了一些，他是個非常愛面子的人，和程夫人的控制欲不太一樣，程欽這麼一說，他也覺得有些道理，嘆道︰「想我們一家在燕歸城也是有頭有臉的名門，到了都城卻被這些人瞧不起。欽兒，你一定要好好做官，要花多少銀子去打點關系只管拿去，有桓兒管理賬務，我也是很放心的。」
程欽見程老爺情緒已然平靜下來，站起身來說道︰「那兒子先回房去了，明天一早還要去翰林院。」
程老爺點了點頭，目送程欽出去。程夫人走了進來，看見程老爺臉上居然有了笑容，不覺暗暗訝異，對程老爺說道︰「雖然說欽兒現在是越來越不听話了，不過我怎麼覺得他倒是長了不少本事。你剛才還像炮仗一樣躥火，現在說沒事就沒事了。」
程老爺捋了捋胡須︰「我們欽兒將來絕非池中之物，一定得給他找一門好親事。燕將軍家的姑娘，你沒事多盯著點。我再去翻翻都城這些王孫貴族家還有多少未嫁娶的姑娘，我方才仔細想了想，張家的姑娘指不定以後是要到宮里面當娘娘的，我們家就不指望了。」
程夫人嘆了口氣︰「我們在這都城里頭束手束腳，還不如回燕歸城去，等欽兒的婚事辦妥了，再給桓兒的也辦一辦，我還是想回去當我的程家主母。」
程欽沿著走廊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進屋子就看見顧青青正拿著毛筆拉著念月下五子棋。他見過這副古怪的棋局，也下過幾次，還贏過顧青青。
程欽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眼瞅著念月快輸了，他瞥見顧青青臉上的小得意，不由得笑了一下，拿過念月的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點。
顧青青鼓著腮幫子瞪他︰「大少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觀棋不語真君子？」
程欽挑眉︰「我不是君子。」
念月已經笑嘻嘻地站起來︰「你們倆下吧，我去收拾東西，等下拿熱水過來。」念月現在學乖了，看見這兩個人在一處呆著，她就趕緊跑。
程欽見念月走出門外，還順手帶上了房門，禁不住彎了彎嘴角，他拿著毛筆坐下來︰「來來來，我們倆來下完這局棋。」
顧青青被打亂了思路，一時不慎走錯了一步，被程欽乘勝追擊，最終一敗涂地。
顧青青丟了毛筆跳起來︰「大少爺，這局不算，你這是耍賴！」
程欽啼笑皆非，現在明明是顧青青在耍賴，還好意思說他。他也不跟她較真，自己動手把兩只毛筆都收好，把還在氣鼓鼓的少女拉過來，捏著她的臉說︰「你怎麼還有心情在這里下棋，剛才我又被爹娘訓了一通。」
顧青青大概猜出來為什麼訓他，念月的話她也听見了，于是笑眯眯地問道︰「所以現在大少女乃女乃的人選少了一位千金嗎？」
程欽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捏著她的臉蛋︰「行了行了，別取笑我了，看你還能這麼開心地下棋，我怎麼覺得就我自己看重我們的感情嗎，你好像完全不在意。」
顧青青輕輕掙月兌出來，捂著被他捏紅的臉︰「就算我哭天喊地有用嗎，一個丫鬟的意見誰會听呢？再說了，我相信大少爺說過的話，而且我開心的話，你是不是會覺得很輕松？」
程欽怔了一下，仔細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如果顧青青擔心他娶妻，成天跟他哭哭啼啼，他說不定會感覺煩躁。他拉過顧青青，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滿意地說道︰「你心里頭有我就好。」
此時正臨近年末，程欽本來想讓程家老爺夫人忙完了快些回去，結果一家人商量之後，決定先一起住在都城這邊，等程欽忙完最近的公事，過年放假的時候，全家人一起回燕歸城過年。
程欽只覺得頭大，因為離過年還有半個月的時間，這段日子是擺月兌不了爹娘的念叨了。
程老爺又找來幾幅畫像給他看，分別是王大司馬家的、陳尚書家的還有宋御史家的姑娘小姐們，程欽不勝其煩，勉強敷衍應付過去，只說年底事務繁忙，全部推到年後再說。
天氣越來越冷，年前還下了一場雪。顧青青讓裁縫鋪子給程欽縫了一件裘皮袍子，套在官服外面。路上鋪滿了白雪，院子里玉樹瓊枝，程欽裹著袍子站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真是說不出的清俊。
顧青青滿意地看著他，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少年。她也順便自己出錢另外做了一件棉袍，讓程欽給秦升帶去。
這天，皇帝要在宮里擺酒席，宴請所有的官員，類似于現世的年終酒會。級別高一些的官員還可以帶著家眷去，程欽和秦升這樣的初入朝堂的小官員，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入宮了。
平日里程欽去哪都喜歡帶著顧青青，這次也只能把她留在程府里面，自己一個人去了皇宮。
顧青青剛把屋子收拾完，坐在桌子邊上拿了本書看，念月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神情略顯古怪。
「怎麼了？」顧青青沒看出來不對勁，還在招呼她，「要不要再下盤棋？」
念月眼神里面透出一絲驚慌︰「青青，老爺夫人叫你過去。」
顧青青心里面咯 一下，她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這段時間她找念月下棋也好，做出開心的樣子也罷，除了讓程欽放心，也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擔憂。程家老爺夫人不是傻子，遲早要來找她。
顧青青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走到主屋門前，阿陽正站在門口，看見她來了，就伸手敲了敲門，對著里面說道︰「青青來了。」
里面程夫人應了一聲︰「讓她進來吧。」
顧青青深深吸了口氣，邁上台階，經過阿陽身邊的時候，听見她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老老實實做個丫鬟就沒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顧青青進了房間，房門在身後就合上了，她抬起頭，看見程老爺和程夫人坐在椅子上。她上前兩步，彎了彎身子，行禮道︰「老爺夫人好！」
「跪下！」程夫人驀地說了一句。
顧青青愣住了，她雖然做了幾年丫鬟，真正下跪的次數卻極少，程欽待她越來越好，最近已經幾乎是完全平等的相處，現在程夫人突然讓她跪下，她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她還是跪了下去。
跪拜禮是一種禮節，古代的時候經常會用到，現世已經基本廢除，只有在特殊場合才會用到。跪祖先，跪高堂，跪君王，跪爹娘，都是無可厚非。但是，顧青青現在面對的僅僅是兩個主子而已。她雖然跪下了，但是心里面很難接受。平時看別人跪拜也不覺得什麼，自己真正跪下來的時候才知道多難，對方高高在上，一種壓迫感油然而生。
顧青青突然很難過，這種仿佛被人硬按著脖子放低自己的感覺，真的非常不舒服。
但是她臉上並沒有顯出這種神情，只是低著頭說︰「不知道老爺夫人叫奴婢來有什麼事情嗎？」
程夫人哼了一聲︰「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什麼事？我問你，大少爺不肯娶妻是不是你使出了什麼伎倆？我告訴你，本來還想留著你給大少爺當個填房，但是看看現在這情形，留你不得！」
顧青青微微打了個冷戰，輕聲問︰「夫人是要趕奴婢走嗎？」
程夫人冷笑︰「你這個小丫頭心思太多，趕你走我怕回頭大少爺再把你找回來。你在府里也呆了兩三年了，程家也不想虧待你，我們這些天給你尋了一門好夫婿，今兒個就送你過去，以後你就跟著他生活，不要再回程家來了。」
顧青青心里面一陣發冷，不知道程夫人要把她弄到哪里去，她還想說什麼，程老爺一擺手︰「來人！」立刻就有兩個護院從外面進來，抓著顧青青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