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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十七回 護糧同入陝西府 雙管封門疑竇生

陰雲密布, 澀風卷塵。

京城東直門連家糧倉前,二十兩馬車一字長蛇排開, 車上米糧滿載, 車轅壓地三寸有余, 車夫備馬,僕從點糧,一派忙碌。

隊伍兩側, 十八匹黑色駿馬雙側排立,馬上鏢師魁梧, 寬刀凜凜。

隊首, 連商計的六名侍從正在搬運某位江南首富的外出行頭, 普形、從疆四個鏢師手持馬韁站立一旁, 一邊圍觀一邊嘖嘖稱奇。

「我的天,這連老爺是要搬家還是咋的?」

「桌子、椅子、茶壺茶碗鍋碗瓢勺也就罷了, 怎麼還要帶一張紅地毯?」

「哎呦喂,如此招搖,難道就不怕被搶了?!」

「嘿, 這連商計是有名的愛招搖,有一天招二十撥山匪的戰績, 沒在怕的!」

四人正說的熱鬧, 就見舞江嵐快步行來, 低聲道︰「可都準備好了?」

「好了,總鏢頭。」四人抱拳。

舞江嵐點頭,轉目看了一眼身後的車隊︰「這一次賑災糧護鏢, 護的是陝西鳳翔府災民的性命,定要萬無一失!」

「是,總鏢頭!」四人定聲齊喝。

「好,準備出發。」舞江嵐翻身上馬。

「等一下——」

突然,一道大嗓門破雲呼嘯而來,震得整個車隊都是一晃。

街道南邊奔來一車一馬,駕車的車夫一襲黑衣,表情陰冷,馬背上的人,頭戴黑紗斗笠,青衫飄逸,腰懸寶劍。車窗里正探出一個腦袋,舉著木質的大喇叭喊話︰「舞鏢頭,等等我們!」

「尸大俠,郝少俠?!」舞江嵐微顯詫異,忙策馬上前「你們怎麼來了?」

「郝少俠,你們是不是來給我們送行的啊?」普形四人湊到馬車前,熱絡招呼道。

郝瑟收起喇叭,嘆了口氣︰「哎呀,還不是某人,一听說舞鏢頭你要護送賑災糧去陝西,每天是茶不思飯不想、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天天給我們找茬,老子實在是不堪其擾,想著與其在家里受罪,不如—— !」

一扇算盤將郝瑟懟回了車廂。

青蔥手指撩起車簾,顯出謙謙柔弱的書生俊容︰「小生夜觀星象,見此行有血光閃現,惟恐賑糧有失,與尸兄商議之後,決定與舞鏢頭一同護送賑糧上路。」

舞鏢頭一怔,隨即一笑,抱拳提聲︰「多謝文先生,多謝諸位!」

「文書生你能不能別這麼別扭啊,擔心人家就明說,非要說一大堆有的沒的——啊!」郝瑟剛鑽出半個腦袋,又被文京墨一肘子搗了回去。

「師父,你少說兩句吧——」

「小郝,敷雞蛋。」

「幼稚!」

車內傳出三道嗓音。

普形、從疆四人互相打了個眼色,望著舞江嵐眉飛色舞。

舞江嵐干咳一聲,雙頰微紅。

「舞鏢頭,時辰不早了,還是快快出發吧。」連商計首車中探出腦袋,一臉憂色,「若是誤了行程,夜間無法抵達驛站,怕是會召來山匪啊。」

「山匪?」普形四人對視一眼,眨了眨眼皮看向舞江嵐。

舞江嵐眉峰一凜,振臂高呼︰「展旗!」

「展旗——」四方鏢局十八名鏢師提聲大喝,拍鞍騰空而起,將背後的十八桿鏢旗插在了車隊馬車之上。

長風嘯鳴,十八面旌旗迎風招展,烈烈作響,「四方鏢局」四枚大字輝映怒雲沉空。

「四方鏢局所行之路,從未有盜匪橫行!出發!」舞江嵐提韁勒馬,揚眉一笑。

「出發——」十八名鏢師齊聲大喝。

「舞鏢頭果然好帥氣!」宛蓮心扶著心口花痴道。

「是吧是吧,超級帥的!」郝瑟小雞啄米點頭狀。

「帥氣是何意?」朱佑樘問道。

「帥氣就是——」郝瑟兩眼冒星星,「像為師我這顏冠九州帥裂天穹—— !」

「郝兄,你給小生閉嘴!」

「郝瑟,莫要教壞了別人!」

「好苦,小南燭你給我嘴里塞的是啥子鬼?!」

「師父,你臉綠了!」

「瓦特?!」

流曦默默合上車門隔絕所有聲音,冷著臉專心駕車。

旁側馬背之上,尸天清輕笑搖頭,目光透過斗笠黑紗望向遙遠天際。

燻雲染青,山川朦朦,一片黯淡。

枯藤老樹,暮色昏鴉。

「、、——」

紛雜馬蹄聲回蕩在漫漫鄉路之上,車輪滾過之處,煙塵四起,映著暮日余暉,更顯寂寥。

朱佑樘撩起車簾向窗外看去。

但見那黃土干涸,荒風漫漫,著眼之處,樹木無皮,地無草根,只留下干枯樹枝直沖天際,將青黃色的天空割裂成一塊塊碎片。

「為何這些樹都沒了樹皮?」朱佑樘低聲嘀咕。

「因為樹皮都被人吃了。」南燭道。

「樹皮——」朱佑樘一驚,「能吃嗎?」

「若是餓的急了,莫說樹皮,就連土也會吃的。」南燭闔目道。

朱佑樘面色發白,垂下眼睫,放下車簾。

車廂內又恢復了安靜,文京墨、南燭、宛蓮心皆在閉目養神,郝瑟枕著宛蓮心的腿,嘴里扯著小呼嚕,睡得東搖西擺。

朱佑樘看了郝瑟一眼,欲言又止。

郝瑟的小呼嚕一停︰「想問什麼?」

「我……」朱佑樘說了半句,又搖了搖頭。

郝瑟睜眼,彈坐而起,撩起車簾看了一眼,眉頭一蹙︰「走了半個月,總算快到了,流曦,把咱們隨身的干糧看好了。」

「是,郝公子。」駕車的流曦定聲道。

「前方就是鳳翔府,兄弟們,打起精神來!」車隊前,舞江嵐提聲高喝。

「 !」

「阿瑟,千竹,前方半里就是城門。」尸天清策馬到車旁,低聲道,「城門外有兩隊人馬?」

此言一出,車內眾人同時睜開了眼楮。

「兩隊人馬?」郝瑟推開車門,探著腦袋瞅了半天,可前方光線昏暗,離得又遠,實在是看不真切,只能隱隱巍峨城樓佇立在陰沉昏雲之下,仿若一尊黑色的巨獸。

「!」

急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從疆騎馬飛奔到舞江嵐身側,低聲道︰「舞鏢頭,鳳翔府知府已在城門前列隊,準備接糧。」

「城門前?」舞江嵐一怔。

「可是鳳翔府知府管仲文?」連商計從車里探出腦袋問道。

「應該是他,旁邊還有個富商。」從疆道。

「富商?」連商計疑惑。

舞江嵐點點頭,振臂高呼︰「整隊、嚴護、快行!」

「是!」

眾鏢師收緊馬隊,豎起背後「四方鏢局」的徽旗,舞江嵐一馬當先,率領車隊迎著巍峨的城門浩浩蕩蕩行去。

待行得近了,眾人這才看清,在城門東西兩側分列兩隊人馬,東隊是官兵,個個身佩長刀,容姿嚴正,為首的是一個年僅五旬的官員,後背微岣,四肢細短,短眉毛、核桃眼,大眼袋,三縷小胡掛在下巴,額頭油亮放光。

而西側這一隊,則是一排家丁護衛,個個膀大腰圓,面目凶狠,掛劍扛棒,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襲華麗錦衣,身形頗肥,肚子幾乎和連商計不相上下,五官卻是和那官兒有七分相似,只是因為太胖,臉盤繃得溜圓,就好像是將身旁知府大人的五官拆開重組到一張更胖的大餅之上,頗具喜感。

連商計車隊緩緩行至城門之前,官員抬起手臂,下令官兵橫排在前,將車隊攔住。

「停——!」舞江嵐振臂停隊。

「前方來的可是朝廷撥的賑糧?護隊的可是連商計連老爺?」官員高聲問道。

連商計忙跳下馬車,抱拳回禮︰「正是連某。」

「甚好。」官員上前,抖袍虛抱一拳,「在下鳳翔府知府管仲文,特來接收賑糧,賑糧冊何在?」

連商計示意管事魏方送上糧冊,又提聲道︰「此隊,一共二十兩馬車,五百石米糧,請管大人查驗。」

管仲文接過糧冊細細看過,又令手下士兵上前逐車核對查驗,見並無遺漏,方才在連商計的驗糧單上蓋上官印,送還給魏方。

「連老爺一路辛苦了,賑糧從此處就由官家接管。」

「有勞管大人。」連商計抱拳。

管仲文點頭,再次示意。

旁側家丁侍衛迅速上前,替換四方鏢局鏢師車夫押隊,那名胖富商翻上馬背,率著車隊轉頭,竟是朝著城門相反方向走去。

嗯?!

連商計立時就驚了︰「且慢!」

舞江嵐立即率眾鏢師圍了過去,擋住了去路。

「管大人,這是何意?,」連商計挺著大肚子沖到了管仲文面前,指著車隊大叫。

「什麼?」管仲文撩起眼皮。

「連某這可是朝廷的賑糧!你要將賑糧運到哪里去?!」

「自然是城外的糧倉。」

「城外?!」連商計雙眼暴突,「為何要去城外,不是應該立即入城,發給受災百姓的嗎?」

「連老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管仲文皺眉,「這雖是朝廷的賑糧,可如今負責賑災的欽差大人未到,在下不過是一個五品知府,怎可私自放糧?若是其中出了什麼問題,敢問連老爺,這責任是您擔還是我擔啊?」

「這——」連商計語塞。

「朝廷的旨意是賑糧一到,即刻放糧,難道管大人要抗旨不成?!」突然,一聲高喝從連商計隊中一輛黑色馬車上傳出。

就見車門開啟,從車中躍下一名白袍少年,身後還隨有紫衣青年、美貌女子、灰衣小童,碧衣書生幾人。

剛剛說話的正是這個白袍少年,此時正怒目灼灼瞪著管仲文。

「這位是?」管仲文瞥了一眼連商計。

「是——我的遠方佷兒……」連商計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管仲文冷哼一聲︰「黃口小兒,懂個屁!」

「即便是黃口小兒,也知道聖旨不可違,管大人,您這般作為,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文京墨淡淡道。

「我又沒說要抗旨,本官只是說要等欽差大人來後,親自見了聖旨,即刻放糧。」管仲文道,「可如今欽差未到,聖旨未見,若是本官放糧,那可就是私放賑糧,這罪名,本官可擔不起啊。」

「欽差三日內必到,可若是這三日之內,又有人餓死在城中,這罪名,管大人可擔得起?!」朱佑樘提聲高喝。

「這個嘛——」管仲文翻了個白眼,「是本官的事兒,你管得著嗎?!」

「你!」朱佑樘氣得兩眼冒火。

「本朝規定,賑糧抵達災地,需入官庫,由當地府衙官兵查驗護管,鳳翔府的官庫設在城內,不知為何要將賑糧送往城外?」文京墨上前一步,問道。

「如今城內暴民橫行,賑糧若是送入城,定會被一搶而空,到時,讓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為了保險起見,自然要先送入郊外的民庫暫為保管。」管仲文道。

「哦~民庫——」文京墨瞥了一眼領頭的富商,「這位想必就是的管大人的胞弟管仲武了吧,听聞是陝西境內數一數二的米糧商人,想必對保管賑糧頗有心得。」

「這位先生客氣了,在下自當盡力。」富商管仲武抱拳。

「如今,連老爺可還有疑問?」管仲文一臉不耐煩。

連商計臉皮抽了一下,看向舞江嵐和文京墨。

文京墨眯眼,微微點了點頭。

「放行!」舞江嵐提聲。

眾鏢師這才讓開道路。

管仲武冷哼一聲,率領一眾家丁押著賑糧隊伍駛離,融入濃濃暮色之中。

朱佑樘定定看著糧隊離去方向,雙眉緊蹙。

「反正都是他們兄弟的地盤,送到城里還是城外,恐怕沒什麼差別……」郝瑟嘀咕。

「連老爺,本府尚有急務,就先行一步了。」管仲文朝連商計一抱拳,登上轎子率領一眾官兵迅速入城。

「那我們也進城休息一下……」連商計話未說完,就見那城門吱呀呀亂響,踫一聲合緊,連條縫都沒留。

連商計︰「……」

郝瑟一行︰「……」

舞江嵐一隊︰「……」

「仙人板板,這是啥子意思,轟人走咩?!」郝瑟勃然大怒。

「恐怕是城內有什麼不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文京墨冷笑一聲。

「不想讓我們看到的——什麼東西啊?」郝瑟模下巴。

「這個嘛——」文京墨眯眼,「不若晚上一起去瞧瞧?」

「咩哈哈哈,好主意!」

「鳳翔府城,內有八街六十八巷,分為東西南北四區,其中南區為府衙所在,旁多居鄉紳商賈,西、南區多為平民,北區則比較貧亂。」

城南三里郊外,文京墨用樹枝在地面勾畫出一張大略的鳳翔府城地圖,為眾人一一講解。

旁側眾人圍蹲一圈,連連點頭。

「所以我們的重點應該是去南區的府衙。」郝瑟抱臂道。

「應是如此,不過——」文京墨頓了頓,「小生總覺得此城有異,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啊啊啊,斂風樓的消息傳不過來,真是讓人著急!」郝瑟抓頭發。

「看來此次斂風樓的麻煩可不小啊,這麼多日子了,怎麼消息通路還未恢復?」普形嘆氣道。

「此次發災的慶陽、平涼、漢中和鳳翔四府,看似與京城相距甚遠,但實際上卻與宮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文京墨道,「諸府官員皆以鳳翔府管氏兄弟為首,拜在了那位萬歲閣老的門下,而萬安則是——」

「萬貴妃的得力干將。」朱佑樘凝聲道。

文京墨一挑眉,點了點頭。

「怎麼哪哪都有她啊——」南燭白眼。

「待午夜時分,尸某就與阿瑟、千竹、流曦一同去城內一探。」尸天清道。

「師父,我也要去!」朱佑樘沉眉,「我必須去!」

郝瑟抓了抓頭,看了尸天清一眼。

尸天清凝眉片刻,點頭︰「流曦,你保護小堂,不可有絲毫閃失。」

「是,公子。」流曦抱拳。

文京墨看了幾人一眼,嘆了口氣,看向舞江嵐︰「舞鏢頭,就勞煩你和諸位兄弟在城外接應。」

舞江嵐定定看了文京墨一眼,點了點頭,回頭對普形四人道︰「普鏢頭,稍後你和兄弟們在城門外候著,負責接應,舞某陪文先生他們一道入城。」

一瞬詭異沉寂。

普形四人外加一眾鏢師目光唰一下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雙眼繃得溜圓,直直盯著舞江嵐。

舞江嵐回頭一笑︰「文先生去我不放心。」

文京墨慌亂移開目光。

「喲~」一眾鏢師開始起哄。

「噫~瞧我這一地的雞皮疙瘩!」郝瑟迅速融入鏢師隊伍開始吹哨起哄。

一片哄笑聲中,流曦起身,無聲無息飄到宛蓮心身後三步外,低聲道︰「你在城外,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不用你說。」宛蓮心嘀咕。

流曦點頭,抱臂倚樹不再說半句話。

宛蓮心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黑衣青年,嘴角勾起甜美弧度。

另一邊,南燭和朱佑樘對視一眼,同時湊到了還在研究地圖的尸天清身側。

「何事?」尸天清一怔。

朱佑樘和南燭的臉皮頓時垮了,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朽木不可雕」五個大字。

南燭︰「尸大哥——你看看人家舞鏢頭。」

朱佑樘︰「起碼也要學學流曦大哥啊……」

二人說著,四只眼楮頻頻瞄向人群中起哄的郝瑟。

尸天清眨了眨眼,隨即明白過來,耳根慢慢紅了。

南燭︰「尸大哥,快啊。」

朱佑樘︰「拿出你平日夸師父的口才!」

尸天清干咳一聲,閃身到了鏢師隊伍外圍,嘴巴張合數次,就是沒聲,最後還是幾名鏢師發現了尸天清,忙將郝瑟喚了出來。

「尸兄,咋了?」郝瑟問道。

「阿瑟……我……稍後入城,小心……」尸天清結巴半天,可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嗯?」郝瑟歪頭,看著眼前臉皮愈來愈紅的絕美青年,一錘手掌,「我懂了!」

「啊?」尸天清猝然抬頭。

「放心,萬事有本大俠在,一定護尸兄你周全!」郝瑟一把摟住尸天清肩膀,咧嘴一笑。

融入陽光熱度的呼吸吹在耳畔,頓將尸天清一顆心吹得亂七八糟,嘴角不覺上勾,紅臉點了點頭。

一旁圍觀的兩小只︰「……」

「這個……和預想的不太一樣啊……」朱佑樘抓頭。

南燭扶額︰「路漫漫其修遠兮——」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嗎,墨兔嘰說過,本兔非常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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