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禾實在不知道該回復什麼,低頭嗯了一聲。
戚淑遲疑片刻,問︰「言禾哥你是不是不想知道我哥這幾年的事情。」
言禾看戚淑,後者的眼里沉澱著未知的歲月,低聲︰「沒有。」
戚淑笑,垂頭,尷尬道︰「我還以為你會問我。」
言禾深吸口氣。
沉默。
「我會問戚泠,只是還沒開口。」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合適開口。
或許也沒有合適的時候,端看他想不想問,他問,戚泠必然會回答。
言禾硬生生轉移話題道︰「對了,你今天來是……?」
戚淑尷尬笑,笑完了,試探問︰「最近,我哥,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
「???」
「呵~」
言禾斂眉,不解看著戚淑。
戚淑咬唇,頂著那目光實言︰「那個,以前你寄回來的信我媽並沒有銷毀,我哥周末的時候,好像拿到了。」
「信?」
等等,信……!
言禾艱難︰「不會是,路西寄的那一封?」
戚淑︰「是、的。」
「……」
電光火石,言禾反問︰「所以你媽最近在找戚泠?」
戚淑︰「不是,她不是因為這個找我哥。」
「但是你哥確實拿到了信?」
「……嗯。」
言禾緘默,回想了一下吳衣行和戚泠的交集,這一關,終于在他這里打通。
吳衣行要的,原來是當初的病情報告麼?
言禾捏了捏眼角。
戚淑看言禾神色變幻紛繁,支吾著︰「他最近很反常嗎?」
言禾心沉了下去。
苦笑︰「不,沒有,他表現得很正常。」
戚淑︰「那……」
言禾搶言︰「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你不用管。」
戚淑睜著眼楮在言禾身上轉,半晌,低低道一聲︰「對不起。」
「我沒告訴過我哥,這封信,對不起,言禾哥。」
言禾︰「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用提……」
戚淑打斷︰「可是我不後悔。」
神色堅定︰「如果再來一次,我恐怕還是不會告訴他。」
言禾所有的話堵住,低頭喝了口水。
眉宇淡然,心內卻不是,不過表象惑人。
戚淑莽撞說完這句話,終于打開此行的話匣子。
打開背包,模出一個信封,推到言禾面前,所有的忐忑,又變成了不懼的勇氣。
言禾好奇,掃一眼,戚淑不說話,只放桌上,固守的姿態坐著。
言禾無奈,拿過打開,一張一張的,拿出來看清,有幾分不敢置信,有幾分道不出的心酸艱澀。
言禾開口,聲音帶著點難以維系的穩定︰「這些,都是?」
戚淑︰「都是他的。」
一疊一疊用訂書機訂好。
輾轉幾年的時光。
「有……兩年?」
戚淑︰「不止,不過這些是完整的。」
「什麼叫、完整的?」
「你母親期間在國內開過畫展,他也去過。」
言禾的手隱有顫抖,一張一張看下去。
一張一張的,全是機票,價格不菲。
全是,他提過的國外居住點。
在英國的地址,戚泠去了三四次。那處房產常年空置,言禾幾乎能想到,戚泠在最冷的時候,在倫敦下雪的街道旁,失望的樣子。
「為什麼時間大部分都是1-2月份?」
戚淑沉默片刻,回答︰「那個時候,他們有年終分紅,以前我爸壓著,生意做的不是這麼好,我哥和俞泉哥,也就賺個溫飽。」
言禾抬頭,不敢置信︰「你是說,過年的時候?」
戚淑緩慢點頭。
言禾說不出來話。
最終沙啞道︰「為什麼,他不回家過年?」
戚淑垂目,從包里模出另一個大的信封,她打開來,慢慢抖落在桌子上。
碎片紛撒而出。
言禾捻起一張在眼前。
照片的碎片。
看過幾塊,言禾記起來了。
這不是一張照片,當時拍了一組,只不過,只有這一張兩個人是戀人般相擁著的。
言禾撥弄碎片,並不是一張的,還有他的幾張單照。
戚淑手指也撥了撥,難過說︰「我試過拼好,但是並不完全,少了很多。
「你走之後,我哥就沉默很多,也有一段時間很……不好,我爸不和他談論性向的事情,他也當不知道這回事。
「大一的時候,過年我爸給他介紹戰友的女兒,我哥不理不睬,鬧了我爸一個沒臉,後來姑娘走了,爸訓他,他頂了我爸幾句,我爸氣著了,上樓就從床底下翻出我哥藏的幾張照片,撕了。我哥……沒來得及阻止。」
戚淑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她還記得那一年,戚雲威從床底下一把扯出這些照片的時候,戚泠的樣子。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著誰?人都走了,你想著那人,人回來過嗎?你長本事,也不看看別人稀罕不稀罕你?別人想過你嗎?」
她也記得那些話。
戚泠並沒有和戚雲威再頂撞,戚雲威離開房間,他就沉默蹲著從碎片里挑出來慢慢拼,戚淑幫他,找了一個下午,身體能拼好,臉的那部分,終究是找不到了。
戚泠沉默又找了半個小時,找不到。
戚泠蹲在地上的照片前,戚淑心里怕的不行,她怕這樣緘默的戚泠。
戚泠自言自語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這是我們唯一一張……」後面的話近似呢喃,戚淑只看到他閉了眼楮。
吃晚飯的時候,戚泠拖著行李箱,從家里出去,外面下著小雪。
那是戚泠在戚淑記憶里最後一次回家過正年。
她哥哥走得背脊筆直,孤獨桀驁。
戚淑慢慢懂了。
原來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不會再好了。
之後,戚泠再也沒有從家里拿錢,生活費不動用,學費自己繳。
言禾留給戚泠的那筆現錢,戚淑不知道怎麼給戚泠,找了雲沉,最後到了她哥手里,戚淑不知道雲沉是怎麼說的,但是總歸是沒提過和言禾有關。
言禾目光凝在碎片上,緩慢道︰「他大學,過得很辛苦吧?」
戚淑︰「我去找過我哥幾次,空閑時間都在做家教,兼職很多,沒什麼時間管感情生活,有時候學業也有點顧不上,但是畢業的時候,成績還能看。」
「他大學學的什麼?」
「金融。他本來是要學醫的,我爸給他轉了專業,這事,他現在還不知道。」
言禾抬頭看戚淑,戚淑笑,帶著無奈︰「是的,想學的是心理學,可能是……」
戚淑沒說下去。言禾低頭,拼了拼碎片,實在,太碎了,難拼。
言禾聲音干啞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說完。
言禾眼里波瀾橫生。
戚淑听得他緩慢說︰「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欠缺幾分戚泠的勇氣。」
戚淑啞然,只得重復︰「對不起。」
言禾搖頭,從容︰「遲早會知道。」
戚淑舌忝舌忝嘴唇︰「碎片是我當時收著的,機票是後來我在我哥家要扔的雜物里看到,撿了出來的。
「我最初想著,如果哪天你回來,我就告訴你,我哥是這麼喜歡你的。
「後來我想,如果你哪天回來,我就求你,放過我哥算了。」
頓了頓,戚淑緩緩道︰「今天我拿過來,是想說,我哥沒有對不起你,我知道他……他和以前很不一樣了,但是言禾哥,就算以後我媽會給你很多尷尬,讓你很不舒服,請不要再離開他了。」
戚淑慢慢將碎片和機票都推到言禾面前︰「你看,他是這麼愛你的。」
言禾輕輕閉了會眼,點了點頭。
起身,道聲失陪,去衛生間洗了個臉,冷靜了下。
再回來,言禾端著水喝了好幾口。
言禾︰「你還有話要說,對吧?」
戚淑舌忝唇,點頭。
言禾溫柔道︰「說吧。」
戚淑︰「下個月我媽過50歲生日,我不知道我哥去不去。」
言禾︰「你希望我勸他去?」
戚淑搖頭︰「讓他決定就好。」
「這樣最好。」
戚淑抬頭直視言禾︰「我媽生日後十天的樣子,是我爸的祭日,我媽是因為這個找他。」
言禾手抖了下。
戚淑︰「我爸是心肌梗塞死的,和我哥沒什麼關系,就是最後走的時候,他也不願意見我哥,我哥就守在病房外面,等我爸睡了來看一眼。
「我爸不行的時候,問我哥願不願意走回正路,我哥沒說話。我媽讓他騙騙我爸,我哥……然後我爸就走了。
「我不知道媽還怪不怪他。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戚雲威走了,雲蘇兮哭著把戚泠往門外推,叫著︰「你滾,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怎麼這麼不孝……」
戚淑和沈南行連忙勸著,沈南行拉著戚泠往門外走,戚淑抱著哭的不行的雲蘇兮,四個人,沒有一個心里好受。
沈南行倒回來幫忙處理後事,雲蘇兮哭到最後,暈了過去,一行人連忙掛了急診,沈南行抱著雲蘇兮去的診室,守著護士給雲蘇兮輸液,好歹算是穩定下來。
天黑了,戚淑才想到戚泠,一路回去找,她哥就坐在戚雲威離世的病房不遠處,抽著煙,地上散了一堆煙頭,護士都知道戚雲威走了,也知道戚泠是誰,沒人上前說一聲不能抽煙。
戚淑走近了,才看到戚泠的眼眶是紅的,臉上有濡濕的痕跡。
她不敢再走近,戚泠也沒發現她。
戚泠周身那種孤獨感,戚淑近乎害怕畏懼。
戚淑最終讓沈南行去陪戚泠,她守著雲蘇兮。
忙白事的過程,雲蘇兮沒讓戚泠來幫忙,也就下葬後,戚淑帶著戚泠去認了個墓碑。
戚泠將花放在墓碑前,待了會兒,就走了。
經年的愛恨,最後凍結在永恆的沉默里。
言禾深吸口氣︰「我知道了。」
戚淑看言禾,說︰「言禾哥,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我希望,我哥有一天能放下。不過……」
言禾︰「我問他身上的傷怎麼來的,他糊弄我說是當兵的時候弄的。」
戚淑嘆了口氣。
言禾︰「我會和他面對這些的,但是,我不會勸他什麼,讓他自己拿主意吧。」
戚淑轉過頭,深吸口氣,吐出。
送走戚淑,言禾後知後覺湯煲好了。
關了火,尚還有幾分失神。
將桌上的信封收了,言禾放到自己床頭櫃第二個抽屜里。
原地站了片刻,走到戚泠那側,打開床頭櫃第一層的抽屜。
里面擺放了幾張以前的照片,就是和撕碎的那幾張是一套的,前幾天就有了,戚泠沒說,言禾看過也沒問。
三個戒指盒,一個是言禾裝易拉環罐的那個。
另外兩個言禾打開,是他要求的Chaumet的Plume,銀色的,內瓖鑽,外面看著就是光圈。內圈刻了字,一模一樣,除了位置,一個戒指鑽石左邊是QL,右邊是YH。另一個則相反,鑽石左邊是YH,右邊是QL。
這個在他這抽屜里至少有一周多了,戚泠還沒拿出來。
言禾不急。
將戒指盒歸位,抽屜關上。
是該有個結果。
或許戚泠也在等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