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駕崩,普天同哀。
沅葉身著喪服,隨著皇家宗室跪一側,面上毫無悲戚之意。宮里對外稱太後暴病而亡,可伴在太後身側的妘妘卻還因中毒躺在床上,其中的緣故耐人尋味。她雖然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麼,但看周焱那黯淡的眼神,定然是一番大變故。
以及,蕭澤又去了哪里?
尋了個空隙,她悄悄地溜出了宮殿,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蕭澤的蹤影。來來回回兜了幾圈沒有找到他,反倒被宗越抓了個正著。宗越一把將她拖到了柱後,半依著問她︰「你到處亂跑什麼?」
「關你什麼事。」沅葉沒好氣道。她轉身欲行,又想起宗越如今是伴在皇帝身邊的‘紅人’,難保他是知道點什麼的。又復轉過身來,上下掃了宗越幾眼,道︰「昨晚你是不是在宮里?」
「繞什麼圈子,直接問發生了什麼不更簡單?」宗越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後寢宮的下面有個密道……」
她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又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又道︰「當我們趕去的時候,太後已經死在那里了,中毒而亡。」
「中毒?誰下的毒?」沅葉詫異道。
宗越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難道不是你,葉兒?」
「當然不是!」
看她矢口否認,宗越挑了挑眉,倒不是很意外。他又笑盈盈道︰「既然不是,那我也不知道是誰做的了。不過就算是你,也不用擔心——皇帝已經將罪名全扣在了他自己的頭上,若不然,師妘妘怎麼還沒醒呢。」
經他這麼一說,沅葉有幾分明白了。此刻她愈發擔心蕭澤,這件事必然和他有直接或者間接的聯系。她心里一團亂麻,也沒去听宗越又說些什麼,也沒注意到他將手按在自己的肩上,慢慢向下撫動。
蕭澤眉頭緊鎖,從拐角處匆匆現出身來。
他抬頭猛然看到沅葉,也是一愣。再看到她身側的宗越,那曖昧又飽含挑釁的笑容,滿身陰郁的殺氣都要浮現出來。他快步上前,一手將沅葉拉到自己的身邊,壓抑著怒氣道︰「你怎麼在這里?」
「你?」沅葉嚇得往後一縮,做賊心虛地往別的地方瞧︰「我不該在宮里嗎……」
他瞥了眼宗越,見這廝笑容輕佻,放蕩不羈,心里往下一沉。便也沒理會沅葉,厲聲道︰「你又是誰?」
「在下宗越,」宗越從腰際抽出折扇,輕輕地拍了幾下自己的掌心,嫣然一笑︰「不過是個江湖騙子而已。」
宗越?
他便是宗越!
不止一次听到這個名字,從蘇城的歸去觀,再到京都東廠,直至今日,他終于見到了小葉子傳說中的‘青梅竹馬’。見他輕搖折扇,舉手投足間的神態隱隱有些像小葉子女扮男裝時的樣子。他的心頭一酸,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蕭太傅認得在下?」宗越觀察著他驟然一變的神色,笑了笑,將折扇插回腰間。他懶洋洋地立起身子,朝著蕭澤抱了抱拳︰「久聞蕭兄大名,今日得以一見,實在是感謝,再感謝。」
「你謝我作甚?」
宗越笑容滿面,道︰「自然是感謝蕭兄這麼多年對葉兒照顧有加,讓她平平安安長到現在。」他萬分憐愛的瞧了沅葉一眼,道︰「葉兒自小便是個不省心的,都是我一手教她各種東西。這麼多年,給蕭兄添了不少麻煩了。」
論起來,他們的關系真是亦師亦兄呢。
蕭澤看了看沅葉,她難得沒有反駁,沉默地立在一旁。蕭澤便知宗越所說的都是實話,心里一聲喟嘆。他還有別的事,便慢慢地松開了手,道︰「我還有些事,先行一步了。」
「哥哥!」
「蕭兄慢走。」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蕭澤頭也不回地走了。見沅葉還眼巴巴望著蕭澤的背影,宗越抽了抽鼻子,淡淡道︰「蕭太傅身上好像有股貓味呢。」
「那又如何?」她沒好氣道。沅葉的心里頭堵得慌,也沒心情跟宗越說話,徑自走了。沒走幾步,她突然回味出宗越話中的含義,貓味?
難道太後中毒身亡,跟蕭澤真的有關?宗越沒有提起陸嵩,那麼說周焱趕到的時候,陸嵩已經走了。能夠帶走他和那只貓的人,也就只有蕭澤了。
她嘆了聲,有些擔憂。
「陛下……」
「朕已經說過了,任何人朕都不想見!」
「那麼晉陽長公主……」
周焱緩緩睜開眼,望著空蕩蕩的大殿,眼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時至傍晚,不覺間,他已經斜靠著睡了一下午。他打了個哈欠,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沅葉步入殿內。抬眼看到周焱神態萎靡地坐在位上,她輕聲道︰「陛下……」
「免禮免禮。」周焱連手都懶得抬了,眼一瞥︰「謝江你退下。」
「是,陛下。」
謝江彎著腰慢慢退下,步伐極輕。她便坐在下席,勸道︰「太後已經安葬在帝陵了,陛下……天下雖大,皇家雖無情,可還有我。」
「是啊?已經過去好幾日了……」周焱苦笑著揉了揉眼,這幾日,他听了太多勸慰的話,卻不如這一句來的真心。想起同葬在帝陵的先帝,不覺又嘲諷地勾了勾唇,不知父皇知道他自己頭上戴了頂這麼綠的帽子,在地下有何感想?他竭力不去想自己的血緣問題,再看沅葉,越發認為這就是自己的親姐姐。
「姐姐……」他忍不住嗚咽了一聲,又向後靠了靠︰「母後已經走了,現在想來,朕還是寧願听到她的嘮叨,雖然朕從小到大一直覺得,有娘和沒娘也沒什麼不同……」他滿心愧疚,又不能道出直接的原因,只有掩掩藏藏地說︰「母後走的如此突然,連孫子都沒又抱到。朕好後悔啊!都是朕……」
「我還不是一樣嗎?」沅葉低聲道︰「我母親走的時候,我還能伴在左右;可是父皇逝世的時候,我只能遠遠的看著,連他的最後一眼都沒看到。焱兒,人都有生老病死,這是無法避免的。我們今後的時日還很長,只能說珍惜當下吧。」
他道︰「可朕想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得到過……」
可他已經是皇帝了,坐擁天下,又有什麼不滿足?蕭聃已死,太後駕崩,權力早已聚回了他的手里。昨日他還洗去所有悲傷,精神抖擻地坐在這里準備親自處置政務,可面對推擠如山的奏折,不知為何有些力不從心。
一旦想要逃避,就有無數個理由讓自己重新沉浸于悲傷之中,就一發不可自拔了。周焱越想越是心灰意冷,嘆道︰「對于朕來說,好似一切都重新開始。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麼東西,」他隨手丟了本奏折給沅葉,道︰「朕看著就頭疼,這些問題也來問朕?」
「不過是閱完蓋章,陛下這些時日倦了,才覺得頭疼而已。」沅葉隨手翻了幾下,放在一旁笑道︰「若是不想看,放在一旁讓謝江念著也行啊。」
「嗯,好吧。」周焱看了看天色,道︰「姐姐留下來用個晚膳,如今母後不在了,」他頓了頓,道︰「你隨時都可以來。」
沅葉溫和一笑︰「好。」
出宮前,沅葉還去瞧了眼妘妘。
自從太後駕崩後,因為秘事不宜外傳,妘妘便一直住在皇後的宮里養病。李慧意雖然不待見沅葉,但也沒阻止她去見妘妘,只是裝作不知道此事的樣子。自打上次撞到她和周焱在月下私聊,幾人之間的氣氛愈發尷尬了。
她看妘妘氣色已經大好,也是十分欣慰,道︰「好在你中的毒不是很深,不然真的是要嚇死我了。」
妘妘勉強笑了笑,讓周圍的宮人內侍退下。她又小心地瞧了下四周,咬著唇道︰「小葉子你實話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我醒來後,姨母已經逝世了,可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眼淚汪汪︰「他們都告訴我,我是吃錯了東西,可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害了姨母……」
「你怎麼想這麼多?」沅葉訝然,她怎麼也想不到,妘妘竟將太後的‘暴病而亡’全都怪罪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事關機密,她又不好泄露太多,只得含糊道︰「妘妘,我只能告訴你,事情跟你無關,但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太後確實是被人害死的,那人嫌你礙事,先毒了你。你命大,才活到現在。別的事就不能問了,知道嗎?」
她嚇了一跳,半響才回過神來,怔怔道︰「好,好。」
又安慰了妘妘幾句,沅葉起身告辭。離開的時候,迎面撞見李慧意披著斗篷,獨自站在庭院里望著月。
「長公主要走了呀。」她瞥了沅葉一眼,下巴朝上輕輕一揚。沅葉尚且不知道她是什麼用意,又听李慧意道︰「听說太後生前給蕭太傅和昭賜了婚,本宮真是高興呢。」
「同喜,同喜。」她順口答道。
「是麼?」李慧意靜靜地注視著她,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內心。半響,皇後淡淡道︰「確實是件喜事,本宮真是迫不及待等著看二人成婚呢。」
沅葉微微一笑,道︰「那就看看從今日到成婚的期間,會有多少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