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靜靜地對視著,往日的交情如同撕碎的絲帛,隨風飄逝。李慧意毫不掩藏眼底的厭惡,她已經忍了很久了。如今她外有兩個位高權重的親兄,在內掌控後宮大權,對方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過氣公主,有何畏懼?
她得不到的人,也休想讓周沅葉得到!
末了,她抿起一個極淡的笑容,道︰「陛下一定是萬分期待,晉陽長公主惹出的亂子呢。本宮可是要提醒一下,宮里可是有兩位妃嬪懷了龍胎,可不要玩過火了。」
「兩位妃嬪能否順利生產,還是要靠著皇後的賢德啊。」沅葉雖然不愛與人有口舌之爭,但對著如今的李慧意,她也是不反擊不為快︰「恐怕我這個宮外之人,很難跟這些事扯上什麼聯系。」
李慧意默然片刻,冷冷道︰「慢走不送!」
冬夜微涼。
迎著呼嘯的北風,沅葉獨自步出了宮門。她沒有乘轎,大約是心里堵著一口氣,想要自個兒走走。如今太後已死,大約不會有什麼人再想雇凶殺她。走著走著,不覺到了蕭府的門前。她遲疑地扣了扣門。
半響,大門裂開了一條縫,有人懶懶地問︰「誰啊?」
「太傅在麼。」她萬分沉著地問。
「你誰喲。」看門的老僕擠出腦袋,往外一瞅。雖然夜色朦朧,還是一眼認出了沅葉︰「二、二……公主!」
「讓我進去說話。」沅葉道,用余光向左右瞥了瞥。老僕慌忙開門,她側身閃了進去。邊走,她便道︰「不要驚動了旁人。他……在做什麼?」
按理說,太後已經安葬妃陵,蕭澤也該出城繼續修塔。可自從沅葉得知他與太後暴亡一事有關,就十分懷疑他此時此刻再跟陸嵩在一起,忍不住想來這里探望他。
走到前堂,隨秋正抱著手打瞌睡,听到動靜睜開眼。他猛地瞪大了眼,還是習慣性地上前一攔︰「姑、姑娘不能進,公子在忙著別的事。」
「什麼重要的事情,連通報一聲都不行麼?」沅葉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隨秋被她看得心里發毛,囁嚅道︰「這是公子吩咐的,隨秋也只是依著公子的吩咐行事……姑娘不妨等一等,些許過了半個時辰公子就出來了,他說過了,誰來也不可打擾。要不,姑娘去園子里坐一坐?」
她想了想,道︰「好吧。」
陸嵩坐在輪椅上,他的白貓舒服地縮在他的懷里,打著呼嚕。
房間里光線昏暗,唯有一盞油燈在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房內布置著簡單的床榻和桌椅,隨著一聲沉重的推門聲,蕭澤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哥,我來晚了。」他歉然道,將食盒放好。陸嵩微微一笑,表示並不在意。蕭澤將飯菜擺好,兄弟二人一道用膳。
「如今她已經安葬了,從我得到的消息來看,皇帝怕是將責任都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蕭澤倒滿了酒,道︰「我也在京都里呆不了幾日了,差不多明天就該走了。哥哥是要跟我走,還是繼續留在城里?」
「我如今手腳不便,跟不跟你過去都挺麻煩的。」陸嵩撫著貓兒的腦袋,另一手端起酒盞,溫和笑道︰「我這幾日也想過了,等這一陣子風聲過去,就找個山水好的地方歇著去,這麼多年過去了,記得我的人,也不多了。」
如今大仇已報,他們兄弟,確實不該有什麼留戀的。陸嵩抿了口酒,再問︰「小六,那你呢?皇帝並不喜歡你,你是想要隨我一道南下逍遙,還是留在京中,有其他未完成的事情?」
蕭澤嘆了聲,抬起頭來,微微苦笑︰「不瞞哥哥,我……怕是走不了了。有她在這里,我怎麼會放心離去。」
「她……周沅葉?」
「嗯。」
陸嵩有些沉默。許久,他才慢慢道︰「魏茹兒給你賜婚昭陽公主,可你喜歡的偏偏是她。恕哥哥直言,周沅葉詭詐多變,不如昭陽。何況……皇帝對她也是有意思的。」
「她是皇帝的親姐姐,既然小葉子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絕對沒什麼。」蕭澤急忙道︰「就算如今皇帝怨恨我,故意拆散我和小葉子,可是我還身在孝期,兩年內變故還很多。哥哥,我……」
「那如果,皇帝和周沅葉不是親姐弟呢?」陸嵩悠悠道。
「什麼?」蕭澤吃了一驚,下意識道︰「不可能呀……」他觸及陸嵩的神色,心中猛然一驚,手中的酒幾乎都灑了出來︰「哥!你是說……」
他淒然一笑,道︰「我想焱兒大概已經知道了,只是他心里不肯承認罷了。小六,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天下,竟然是掌握在我們陸家人的手中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蕭澤手中的酒盞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倉惶起身,道︰「不,陛下都多大了,那個時候,你是……」
「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說了。」陸嵩搖了搖頭,道︰「何況,這些年我也受到了報應,被活活囚禁在地牢里這麼多年,又不能行走。小六,唉……總而言之,他是你的親佷子。你想過沒有?若是焱兒知道這一點,他會如何待你的小葉子。」
莫說周焱,想起宗越,蕭澤的心里早就不爽了。他艱難地接受了這一切,又道︰「哥,那當年先帝抄斬我們陸家全府,不會也和你……」
陸嵩道︰「那是奸臣栽贓陷害,怎麼,你以為是先帝發覺了此事麼?」
「那到底是誰?」
陸嵩淡淡道︰「還有誰,不過是葛丞相那一幫人。」
他略略放下心來,只是一時之間,還難以把皇座上那個昔日的‘情敵’跟自己的佷子聯系起來。他正感嘆這造化弄人,又听陸嵩道︰「小六,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還是一時被兒女私情蒙蔽了頭腦。周沅葉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演戲,這麼多年,你還看不清?」
「她也是有難處的……」
「難處?呵呵!」陸嵩雖然久居地牢,但他知道的秘聞絕對比蕭澤還多。他的手慢慢地給貓兒順著毛,冷冷道︰「魏茹兒怎麼都想不到,她當時雇佣來殺蕭聃的殺手,和周沅葉是舊相識。」
「你說什麼?」蕭澤皺眉道。
「你難道從未懷疑過麼?」陸嵩嗤笑一聲,道︰「哪有雇佣殺人,反倒把人帶著往南跑的?蘇城的那一場好戲,你們都傻了不成?她百般心機,你們都被她耍得團團轉。若真是要殺她,哪里容得她多活一刻鐘?」
蕭澤無端想起了宗越。
他想起宗越擺弄著折扇,跟他說小葉子本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黃月也提過,讓蕭聃斃命的是一把飛刀。難道真是宗越所為?他的兩眼冒出火來,用手狠狠地一拍桌案,道︰「是他!」
白貓被驚得睜開了眼,圓眼滴溜溜地轉著,似是很不滿的樣子。
很多時候,他能找到無數個蛛絲馬跡,只是不願意往下想。從一開始的初遇,就是小葉子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她心里一定是痛恨蕭聃的,因為白後的緣故。再往後……他伸手狠狠地扣住了自己的額頭,不願再想。
「也許你覺得自己的獨特的,她從未傷害過你,也沒有利用你。」陸嵩悠然道︰「只因你對她,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你仔細想想,你能為她的復仇之路做點什麼?只是想讓魏茹兒死的人太多,這次,你倒是幫了她一把。」
「你別說了……」
「好,好,」陸嵩嘆道︰「你好好想一下吧,畢竟,我也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不想再看你被女人欺騙,直至陷入無法挽回的深淵。」
園子里草木萋萋,許久沒人打理了。
沅葉獨自在舊日的房內坐了一會兒,回顧四周,只覺得寒意更勝。她看著懸掛在牆壁上的字跡畫像,那還是蕭澤親手所做,如今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廊外的桃枝干枯,滿地皆是厚厚的落葉。
她等待了很久,蕭澤是不準備來見她了麼?
月上梢頭,木窗半開,她隱約看到蕭澤踏月而來。沅葉還以為自己是花了眼,她走到門前,輕輕地拉開了門。月光如水,透過桃枝灑滿一地斑駁。蕭澤身著純白長袍,正站在廊前瞧著她,一如以往。
只是過去的歲月就再也回不去了。蕭澤一開口,就打破了她之前幻想的畫面。他道︰「小葉子,義父之死,是否和你真的有關?」
她愣了愣,喃喃道︰「為什麼這麼問?」
「義父是宗越殺的,對不對。」他信步向她走來,隨著兩個人的距離的縮短,沅葉的心越發慌亂。最後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道︰「宗越一手將你教出來,想必他的飛刀也使得不錯。你看看這個,你認識麼?」
沅葉低下頭,看著那把沾著血跡的銀亮飛刀。她一眼認出這是宗越所用的飛刀,不知為何笑了聲,道︰「我認識。」
他的手微微一顫。
飛刀滑落到地上,踫撞到石板的時候,發出清亮的叮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