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葉沒有答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
听著昭陽叨叨敘說著往事,直到她昏沉沉睡去,沅葉這才喚來侍女將她扶走。慢慢走出殿外,看星空繁星閃爍,沅葉這才發覺蕭澤已經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了。
搬來公主府的第一個夜晚,她失眠了。
本月十五,恰好是黃道吉日,皇帝大婚。
皇家禮儀繁瑣復雜,沅葉和昭陽身為皇帝的姐姐,自然是一早就趕往宮中。天色尚且朦朧,沅葉扶著內侍的手走下馬車,對著迎面走來的昭陽感嘆道︰「毓姐姐,我怎麼听到了東邊有隱隱的雷聲呢?」
「沒有吧?」昭陽道︰「今日可是……」
她才說著,四面刮來狂暴的大風,卷雜著沙土碎石,從耳邊呼嘯而過。兩位長公主精致端莊的發髻被吹得歪斜,她們連忙躲入車廂里,挨在一起面面相覷。
「轟——隆!」
她們躲得及時,沒多久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烏雲籠罩住整座都城。听著外面淅淅瀝瀝不知下了多久,雨水如水柱般擊落在石板路上,積水可達腳踝。內侍冒雨將馬車趕到一旁,昭陽感嘆道︰「不知李家那里什麼時候發嫁。」
沅葉笑了笑︰「沒事的,現在還早,說不定等下雨就停了。」
大約老天要故意跟她的這句話唱反調,等她們趕到大婚的正殿,抬頭便看見一臉陰郁的周焱。皇帝大婚,都是要擇選出一個風晴日麗的吉日進行的,然後祭祀祖宗,昭告上天。可是現在,是要帝後在雨中祭拜先祖,然後讓暴雨澆滅香燭嗎?
可是推遲婚期也不是回事啊。
自古民間婚嫁,若是訂好的婚期因故不能按時舉行,那麼情願提前一些,也不能推遲。文武百官、皇親貴族早已到齊,大約皇帝大婚以後,第一個要得到清算的就是司天監官員。
不知在殿內漫長地等待了多久,才听到殿外傳來內侍尖細的嗓音︰「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母儀天下,除了皇帝和太後,沅葉隨同在場的眾人齊齊下拜。莊重嚴肅的皇室婚禮,便在雷雨交加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禮成,皇後入淑房後,除了有宮人撐傘的貴人,余人都被淋得格外狼狽。
沅葉雖然沒淋多少雨,不過裙擺沾水,看著實在是不雅。便與昭陽攜手去換了衣裳,昭陽沒瞧見自己的貼身宮婢,回頭喚道︰「小蕎,小蕎?」
旁邊的宮女道︰「殿下,小蕎先前還在這里呢,這會兒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丫頭。」昭陽皺了皺眉,先將衣裳給換了。沅葉剛剛攏好發鬢,便見桃葉匆匆走入殿內,附耳說了幾句話。
「毓姐姐。」她倏忽站起身,道︰「听說二皇兄來了,我們去見見他。」
昭陽看著她閃爍的眼神,再想想二皇兄一貫的作風,忙不迭向外走。沒走幾步,便听到小蕎的求救的聲音,還有晉王的威逼利誘。
「喲!本王便是讓皇妹把你給了我,你又能怎麼樣?」
多日不見,晉王的下巴又加厚了一層。見他肥膩的身子挨緊了小蕎,昭陽頓時怒不可揭。她上前用力拉走了自己的侍女,厲聲道︰「皇兄這是在做什麼?」
晉王本想發火,見是昭陽,只是漫不經心道︰「隨便走走,看皇妹的婢女著實鮮女敕可愛,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
昭陽心中向來鄙夷他是蠻夷混血,冷冷哼了聲,轉身便要走。
「等等。」晉王的目光躍過她,瞧見了周沅葉。他笑道︰「小皇妹啊,如今你也是咱周家的人了,見到哥哥還不打個招呼?」
「並非不願意跟二皇兄打個招呼,只是剛剛沒認出二皇兄來,還以為是宮里混進了什麼浪蕩子。」沅葉冷淡道︰「這才知道,原來是您啊。」
「伶牙俐齒,你給蕭賊當了這麼久的干兒子,就不嫌丟了父皇和周家的臉?」晉王譏諷道︰「本王就是喜歡女人,兩位妹妹管得著麼?有這個閑空,還不如管管自己的駙馬不在外面鬼混。」
他這話出口,頓時讓昭陽覺得自己的臉被打的啪啪生疼。
當下她的臉色變冷了下來,又不願和他多說什麼,放下一句「願皇兄不要為今日的言語後悔。」便走了。沅葉停在後頭,抬起腳又回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陛下大婚,今日皇兄還是不要亂轉的好。」
晉王嗤笑道︰「少來威脅本王,本王倒是要勸勸你,少在太後的面前轉為好。」
沅葉輕輕一笑,提著裙子走了。
周焱喝了個醉爛。
他猶然記得,自己曾在甘泉宮的遺址上建了個新園子,撇下眾人搖搖晃晃地向那邊走去。他幼時經常在宮里一個人溜達,深知每一條僻靜的小路。待他依靠在半山腰的石亭里,仰望著茫茫夜幕,苦笑著搖了搖頭。
傍晚時分雨便停了,大概這就是天意吧。
他將頭靠在石柱上,心中的苦悶沒有半點疏解。禮成後所有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也許現在正派人打著燈籠來找他。至于皇後?周焱皺了皺眉。
身後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周焱嘆了嘆氣,這人來得也太快了。
「陛……陛下?」
他瞥了一眼,那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穿著低級的內侍衣裳,觸及他的目光趕緊跪下。「起來吧。」周焱問︰「你是這里的人?」
那孩子答道︰「回稟陛下,是的。」
「有酒麼?」
他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還依舊不滿足。那孩子去了片刻,倒是弄來了酒。他囁嚅道︰「陛下哎,只是這酒,太苦澀了……」
周焱仰著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後頭向後一扭,全吐了出來。他自幼養尊處優,從未喝過這樣劣質的酒。
「好吧。」周焱苦笑著放下酒罐,看這小太監還算懂事,再想想自從回宮以來,王科就被自己給‘派遣’出宮了,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受寵若驚,道︰「謝、謝江……」
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宜私下相會。
周沅葉身著夜行衣,悄悄潛入了陸家老宅。因為宮中某個人的暗中阻擾,公主府遲遲沒有得到修葺。她轉悠到樹下,拍了拍三下手,蕭澤從牆頭一躍而下。
「哥哥!」沅葉輕輕叫了聲,飛奔到他的懷里。蕭澤百感交集,雙手按住她的肩頭,將她細細打量一番,才道︰「小葉子胖了。」
「……」她不太高興地答道︰「毓姐姐家中的伙食好,我又不出門,可不是胖了。你呢?最近也沒見到你的蹤影。」
「陛下最近讓我去監管修塔。」蕭澤向南指了指︰「明年開春你大概就能看到了,挺高的。」
「他還真能給你找事。好端端的,建什麼塔,鎮妖麼?」
蕭澤失聲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關你的。」
沅葉淡定道︰「不,要關押住我,至少也要用鎖仙塔。」
調笑了一會兒,似乎又回到往日輕松愉快的氛圍里。蕭澤正色道︰「小葉子,你約我到這里來,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我跟他要了此地做公主府,這事情你听說了麼?」沅葉道。
「沒有。」他搖了搖頭︰「我近來都在南郊呆著,若不是這次陛下大婚,也難得有機會近來看你。你為什麼選在了這里?警告她麼?」蕭澤狐疑地問。
「警告?警告她只會讓她更想殺了我。」沅葉淺淺笑道︰「她殺不了我,干著急的樣子真有趣。我跟焱兒說這事也有一陣子了,公主府遲遲沒有動工,她在動手腳呢。這麼一個大活人,我還真不信她能在眾目睽睽中給轉移到哪里,最多是把路給封上,讓那間密室只有通往宮里的一個通道。」
「什麼?」蕭澤不可置信地追問她︰「路被封上了?」
「我只是這麼懷疑,所以約你來這里看看。」她輕輕地踏上了石板上的水窪,回首朝著蕭澤招了招手︰「來呀?」
蕭澤默不作聲地跟上,兩個人沿著先前發現的密道,一路向下。
果然是被封住了。
才剛剛鑽下地窖,蕭澤再想向以往那樣尋找之前的密道,可惜再也無法啟動了。機關被冷卻的銅汁牢牢地封住,任他有再多的力氣,也無法尋找先前的路徑。
「果然。」沅葉對他說︰「若是只通往宮里,那麼以後,太後和他就真的無處可逃了。哥哥,你怎麼了?」她手中舉著火把,這才留意到蕭澤異樣的臉色。
「你可知道那淪為太後禁.臠的男人是誰?」他咬緊牙,一拳一拳的捶在了牆壁上︰「那可是……我的親哥哥啊!」
沅葉這次真的是大吃一驚,她問︰「什麼?」
那里面的人是蕭澤的親哥哥?難道陸家有人這麼多年沒死,一直被太後囚禁著?當年先帝抄了陸家滿府,跟這件事有關系嗎?她千算萬算,也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周沅葉隱約又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她再度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蕭澤的輪廓,越發懷疑那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