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暨畿域轄區政府執政區域就在新都的副星02上,乘坐都內飛行空港的飛船,不過標準時間四十分鐘就到了。
切斯特頓對這里輕車熟路的樣子,他現在已經重又收拾得衣衫整潔,舉止有致,甚至取得了與軍警協同員一起護送陸離到調查室的權利。
他們首先把陸離送進了安檢室,再次詳細搜查了一遍她是否攜帶武器,又令她更換上隔絕精神力波動的拘束服——那材質像是將數米厚的冷硬的舊銀色鑄鐵給生生砸成了服飾厚薄的材料,比防水布的材料更加令人氣悶,又比作戰訓練服要沉重得多,嚴絲合縫地束縛在身體的表面,讓她好像從皮膚開始被拘束在牢籠里。
她明顯地感受到這樣的視覺刺激讓切斯特頓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只是遺憾並非合適的場合,保持著不言不語,跟隨著協同員一起到了調查室內部。
到了這里,切斯特頓已經不能再隨行進入了。協同員們和他一起留在了門外,目送陸離走進三重高壓能量光幕門的調查室。
這個調查室正如所有理應存在的調查室一樣,像一個銀黑色的材質做的四方盒子,既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也沒有什麼能讓人借以分散注意力來逃避話題的地方。令人感到陌生和高度的緊張是一種極為有效的手段,只是在陸離知道這些事情的前提下就會失去作用。
她很快地注意到房間的內部面積和她之前觀察到的執政大樓的布局有所出入,如果按照這個房間的內部來計算,牆壁將會有七個多標準米的厚度。顯而易見,在她對面的那面牆後,正有別的人在盯著她看——
除了現在坐在房間中心的唯一的桌子前面的男人之外的,別的人。
這個男人眉眼里帶著一種刻苦自礪的神情,法令紋有點深,更凸顯出他的沉穩老道;但總體而言,他仍然帶著有著奇異的活泛的神采。他並不算得上清瘦,但的確有一種出于信教者的虔誠的干淨氣質,盡管陸離能夠從他黑色的長袍外看出他肌肉的紋理,推斷出這絕非一個普普通通的神父。
最為有意思的是,盡管他眉眼冷厲而嚴肅,又盡力做出憐憫寬恕的信任氣質,陸離卻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身上最大的違和感,不在于他的那股活氣,而在于他身上那股濃重地違反了摒絕欲念的教條的掌控欲。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那是與陸離的掌控欲直接沖突的,幾乎要飛濺出金石刀兵相撞的火花燎起——然而取優勢的只能有一個人。
他先開口了,采取的是很標準的調查問詢的套路,大概也是他慣用的手段︰表現出溫和而富有魅力的人格特質,來獲取對方的信任,從而達到拉近距離的第一目的。很多事情在達成了這個目的之後前進,就會方便很多。
「請坐吧。您果然名不虛傳,最高天賦的陸離。」
他並沒有采取特別的手段,並非是因為輕視她。陸離注意到他的唇線緊繃,藏著一種嚴肅。他的這種謹慎認真的態度是非常正確的,而且應該謹慎地推斷過陸離是富有表演欲的性格,才會選擇他最擅長、理論上也是最合適對付她的這麼一種路線。
陸離的視線又微微掃過他手上那個金融紅寶石的指環,選擇直接打破這種對話的流程。
她突兀地就說︰「我以為你的主要目的是探听我的異能,而不是來跟我建立這種虛偽的關系。——不過,你能到我面前來,就已經很有勇氣了。」
陸離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的漫不經心既說不上不用心,也說不上負隅頑抗,好像是融化在她的性格里的一種本質,慢慢悠悠地,卻又緊繃繃地,覆蓋著周圍的空氣。
「作為由死亡到愛情全都畏懼的懦夫,你能夠面對失敗,實在是值得贊揚的。」
「你知道了!——」
說出這一句話,意味著他已經敗落下風。男人有一瞬間的惱怒,但他畢竟經驗豐富,很快就反應過來,重整步調︰「看來你懂得不少理論,也知道有人在看著你了。不錯,我明白被人監視著的不快感,但這是程序上的要求,即使我願意為你減輕心理壓力,也沒有辦法幫助你。希望你能體諒這一點。」
這又是一個標準而巧妙的陷阱,建立在對陸離的自尊心評價預估上︰他們的分析團隊大概結合幸存者的口述印象,得出來的陸離的形象,是一個愛出風頭、不可一世的自我評價很高的人。
所以,當他故意歪曲描述陸離的心理狀態的時候,這種類型的人會下意識把反駁他的描述當做第一優先級,好像被帶了一個激將的假動作,從而陷入對方對話的節奏里。
同時,剛才陸離對面前這個男人的否定描述並沒有成功激怒他,但是仍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這說明陸離瞬時之間的預估是有效的準確的。
——謹慎的、充滿掌控欲的、習慣于身居高位的人,有足夠的智謀,但是開始缺乏足夠的勇氣;他對他自己抱有較大的自我美化式相信,但自我受容程度很低。
他的意向里的他自己恐怕是光輝、虔誠、偉岸的,同時又潛意識地享受一切權位所帶來的便利,所以當所期目的不能實現時、或者是鮮少地被人指出痛點時,會下意識地產生怒火,並且迅速地通過上位者內化的一套習慣邏輯將無法受容非理想的自我而產生的自我譴責轉化為對他人的指責。
就是這樣一個人獲得過最純淨的愛情。
——陸離為世間所有愚蠢盲目地熱愛他人的需要感到憐憫。
她又一次切斷了對話的走勢,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態度散漫,並沒有使用敬語,而他顯然把這當成了她抗拒心理的體現,不以為忤,溫和地回答她︰「維爾克•弗里德希斯,如你所見所知,忝為聖堂教會新都區的主教。」
「維爾克•弗里德希斯。」
陸離咬字清晰地重復了一遍他的名字,又一次——今天第三次地忽然切換到似乎毫不相關的話題。
「你大概認為我的行為啟動于表演欲。」她這麼斷言,「因為看不見的地方有人在觀察我、分析我,所以我會表現得更加狂妄,甚至會得意忘形——你是這麼覺得的,對麼?」
在談論這些的時候,她始終帶著一種透明地濾在淡漠神情外頭的笑意。
那種無可駕馭的凜冽的美讓弗里德希斯覺得喉嚨干燥。
他交錯起十指,雙手靠在唇前,凝視著她,反問道︰「這不對麼?你現在仍然在向我宣揚這種形象。」
——他踏上了她的節奏。
陸離站了起來,繞過桌子,開始向他逼近。
他听到傳音器的耳機里傳來慌亂的聲音,詢問他要不要現在趕進去,但他示意他們不要,反而轉過身來,將身體的正面暴露給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她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縴細修長的胳膊由銀白的拘束衣緊緊地包裹著。捏緊手指,陸離說︰「請吧,詢問我的非法攻擊性武器從何而來。」
弗里德希斯就很平和地、配合著問她︰「那麼,你的武器從何而來?」
她說︰「我猜你們的團隊也勾勒過這個方案。我的武器並非是預備好的,而是我的異能能夠使我儲存或者生成武器。」
——那一瞬間,她作勢要張開手在空中把握。
她要抓住新的武器嗎?!
即使知道陸離被拘束服束縛著,無法正常調動精神力,弗里德希斯仍然被這種突然降臨的安全威脅嚇得吃了一驚,心跳劇烈地加速起來——
然後,她白皙修長的手里,忽然捏住了一枝玫瑰。
黑色的。
好像硬質的絲綢紙做的假花,但精巧美麗。
她說︰「何必畏懼,盡管你根本不配擁有愛情。我的驅動力既非表演欲,也不是領導**。我渴望眾人愛我,——所謂‘性渴望’的那一種動力。被人愛慕便使我覺得快樂。」
弗里德希斯幾乎僵住了,他開始強烈地唾棄了自己的恐懼,又迅速地把陸離歸類為聰慧卻天真的小女孩。的確,的確,說起來,根據他們收集的監控錄像,她對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
只有自我認同不足夠的人才會尋求他人的愛慕。
放松了下來,他又展露出笑容,說︰「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應當已經向你介紹過,我是一個主教。我信仰/父親/的光輝,並且寬恕你的不信之罪。」
然後他很快又整理過來了這件突如其來的小意外的始末,並且總結出陸離的天賦遠遠超越了他們的預估,即使耗費巨資制造史上最高強度的拘束服也無法阻止她調動精神力——盡管只能產出一朵花,顯然他們還是有效的。
至于她的異能——或是制造,或是儲存並取出,這一幕應該已經被留存了影像資料,在即將開始的比賽設計里,他們就能圍繞這個方向來繼續深化檢測她的異能了。
在陸離再一次開口之前,他截住了她的話頭,做出嚴肅的神色。
「看來你仍然在胡鬧。你尚且年輕,還不懂得信譽對一個人有多麼重要。讓我開誠布公地告訴你吧,現在官員們在懷疑你與那個叫做‘十夜之夢’的信仰不當的團體有所牽連,所以才讓我來看看你對/父親/的忠誠。看來你並不信/萬物之父/,而我會坦誠地把這一點傳達給官員們——唉,你將背負更大的懷疑。」
他打開了暗門,神職人員擁著他出去了,緊接著從門里涌入的就是軍警與監察部的官員們了。
弗里德希斯清晰地看到了問詢室里的少女百無聊賴地碾碎了那朵黑色的玫瑰,敷衍著提問。
站在單向透視半金屬玻璃牆外,他忽然感覺到一股瘙癢輕柔的笑意在撓著他。他覺得自己已經一如既往順暢地達到了目的。
但他現在才意識到這場對話的主導始終是那個乖戾的少女。不過即使他遲了一步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麼懊悔的情緒。
他對敵時慣有的謹慎只不過是有最基本智謀的人該有的素養,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種燃燒起來的興奮。
/父親/啊。這個人——原來這個人才是他真正的飛鳥。怪不得他之前尋找的那些,都很是不對。
他微微用手背觸模了一下嘴唇。
他的飛鳥被拘束在舊銀色的衣服里,又被一群新的政府調查員圍了起來,看起來心情其實並不好。
隔著單向牆,他看到被勾勒出的她的身體的曲線流暢而好看,尚在第二發育期初期的女孩子,胸口有了匍匐的柔和線條,腿部卻宛如男孩子一樣,筆直修長。這樣的飛鳥,即使喙子鋒銳一些也是應當的。
他想要馴養她,將她關進真正的籠子里。
即使是Alpha——那也無所謂的。女性的Alpha能夠受孕。給她注射足夠的激素就行的。
/父親/啊/父親/啊!讓諸天的鳥,來食這饗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