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頒金節,為了一掃輿論緊張的氣氛,神宗特下旨在崇禧宮辦宴,由明年底出嫁的安儀公主操辦,讓皇後可以好好歇一歇。
筵宴當天,顧辭一身正紅皇後朝服,和袁懿一起端坐上首,笑盈盈地看著女兒招待命婦張羅瑣事,與有榮焉。唯一一點小問題就是座位離皇帝有點遠,中間小幾隔了盆富貴牡丹。待她看到儀表堂堂的準駙馬雷震會時不時偷瞄一眼漂亮明媚的女兒,不方便和老公竊竊私語,只得撓撓他的手心,讓當爹也看一看。
唉,女兒大了,有心上人了,說不定她很快當祖母了……
袁懿握著她的玉手含笑不語,鏘鏘和蕭太後像了九成,選男人考慮的是實用性,情投意合自是錦上添花,沒感情也無妨。跟她這個當娘的相似之處僅有一點,心性豁達,還學去了溫柔愛嬌,可惜只是流于表面的示弱求憐,內里毫不相讓。即便駙馬一家子意見再大,女兒也能用實力碾壓,好在雷震寬厚耿直,對女兒情有獨鐘,身後一家子靠她保命,日後絕對不敢讓她過得不好。
喜樂融融的宴席進行到尾聲,奏樂恭送帝後退席,顧辭本該由左手邊退下,鬼使神差地越過中間擺著牡丹花的小幾,跟上袁懿。
袁懿回過頭一笑,牽起她的手。
倏忽之間,顧辭似乎听到一些雜音,她還沒分辨出是什麼金屬的撞擊聲,看見下面跪倒一地的人群邊緣有個人影動了,站起身來。她完全無意識地撲到袁懿懷里,就听見一聲槍響,左臂一陣劇痛,徹底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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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沒事吧?」嗓子干啞得跟破鑼似的,顧辭好不容易才睜開膠水黏住的眼皮。這次沒有隨手一撿的‘護心寶甲’,她還不知道自己整整昏迷了七天。
帥氣的老公形容疲憊,胡茬滿臉,眼圈黑青,激動的雙眼水光閃動,雙唇顫抖不能言語,緊握著她的右手用力親吻。
「現在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藝青沙啞著聲音問她,他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去。
顧辭展顏一笑,「沒事,就是有點餓……」輕輕摩挲袁懿干裂的嘴唇,「哥哥你陪我吃點東西吧?」
藝青給她把完脈,喂她喝一碗粥,「先墊點,喝了藥再吃。」
藥也喂完,顧辭讓明顯累得不輕的藝青下去休息,顧不上劇痛的胳膊,摟著伏在她懷里不出聲的老公輕聲安慰,「別擔心。」
「……傻丫頭。」
雖然藝青和蕭律都說讓她睡著對傷口好,不然會疼得睡不著,可袁懿一看她疼得秀眉緊蹙,渾身冷汗卻醒不了的樣子,整個人瀕臨崩潰,切換狂暴姿態,直接扔出格殺勿論的手諭,不吃不喝足不出戶。現在親眼看到她能說能吃,心神松懈之際,就這樣半跪半靠在她床前迷糊過去。
顧辭輕輕地撫模他的耳背和脖頸,覺得衣襟上有些濕熱,感動得肉疼心更疼,趕緊讓人把他挪到床上,雖然她身邊位置不寬,總好過這個姿勢吧!
等兩人再度醒來,袁懿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不肯撒手,連去淨房都要親力親為,完全沒打算出去上朝理事。顧辭也覺得離不開他,清醒之後,後怕的感覺才慢慢浮現。她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見不到這個待她如珠似寶的男子。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擋在他身前。
兩人脈脈對視,恍如隔世,無比珍惜歲月靜好的這一刻,黏黏糊糊到下午才想起叫孩子們和父母長輩進宮探視。
幾個孩子好像一夜之間忽然長大成人,圍著她眼圈發紅。鏘鏘自責沒把事辦好,沒等當娘的開口安慰,轉瞬就殺伐果斷地說下次絕不再犯這樣的錯,寧殺錯不放過。阿桑不但比以前更穩重,阿雙的傲氣也泯然不見,泫然欲泣的阿綴這幾天連學都不去上,天天蹲在袁懿身後當小尾巴。還是毓儀生怕他這根小蠟燭被女婿拿來出氣,用一只小女乃狗勾引他去和顧勰住段時間,並保證他回來之後,顧辭就病好了。現在看見娘親果然醒來,撲到她懷里哭得淒慘,惹得顧辭也忍不住流淚。
好不容易哄走小的,毓儀和顧堯帶著三個兒子來看女兒了,然後太尉大人拉著皇帝嘀咕半天,終于讓神宗同意三日後重新上朝。不過人家首次上朝,就表現出了與之前‘慎封爵、性仁厚’截然不同的一面。
第一件事是詔示今年臘月初一封印,然後大封功臣。以曲率研究為方向的王徵極大地改進了工藝精度,讓耕犁機的標準化生產成為現實,獲封文昌伯,阿格迪為修寧侯,曲堅贊受封襄城侯,代為鎮守蒲犁的畏兀兒族部首塔塔哈爾獲封舞陵伯。除了實打實的爵位,但凡軍中有功之人,皆獲賜中華產業一定比例的股份,每年的收分紅入非常可觀,
有賞就有罰,程府尹督查不力,貶為天津港知府,他女婿孟府丞緝拿反賊有功,接任京兆府尹一職。不管下面眾人有沒有發覺鐵桿皇後黨程家是實貶暗升,神宗笑得冷冽地繼續宣布,錦衣衛戴左統領本次護駕有功,晉為曲庸伯。
這是錦衣衛的人首次堂而皇之踏入朝野,有了正經出身。
至于宗室,除了奚川王,安陽、平陽、南陽、華陽四位長公主,所有被貶謫的兄弟姐妹和無封號的宗親全部改姓為‘元’,後嗣徹底不再入皇家譜牒,與庶民無異。若有人能如元嶄(袁嶄)一般自考出仕做出功績,和常人一樣論功行賞。神宗還很大方地讓出自己的皇陵,建起高牆大院,囚禁涉事之人及其家眷。至于他們原來的府邸、農田,全部充公,奴僕下人,審出問題的待斬,沒問題的流放。外人不知的是,久居皇陵的三位前王伯,有兩位在神宗登基第一天就已經生不如死了。元忠第三節脊椎已斷,除了眼楮能動,跟死人沒兩樣,元恩脖子上數個針眼,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形同弱智,御醫診斷二人均為中風。元思反而因為腿疾,尚算是個完整的正常人,隨著元嶄出人頭地,他是過得最好的一個。元惠和元念因涉及刺殺皇後一事,因皇帝還沒提審,一起丟進去‘養’著。元惠一個人住個院子,宮里派了內侍服侍,日日被灌濃油大肉,才十來天就肥了一大圈。元念和妻妾一起住,但頓頓吃喝和屋內燻香皆有助情之物,見天抱著女人下不了床。
老子一向听媳婦的話,不和你們斤斤計較,你們竟然心生不滿,膽敢傷她?!那就嘗嘗生不如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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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老公上朝,顧辭趕緊安慰一下另一個深切自責的孩紙,一口悶了藥汁,忍著剛換完藥的疼,用右手扯扯藝青的袖子。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忙著其他事……」這個男人滿臉苦澀,坐在腳踏上,倚在床頭,含淚和躺著的她平視,「我該記得,那天,是你……」
原來上輩子的顧辭只活了三十六歲,清楚原因,就好勸了。
「要照顧我的話,更應該走在我前面呀。」顧辭開始舌燦蓮花地忽悠他,生怕這個聰明厲害的廉價勞動力退回二線當保姆,已經有了個千古流芳的明庭,更優秀的藝青也該獲得名垂青史的機會,「阿青,你不是我的附庸,你現在是我的哥哥。」
因為你,我才能多活一世;因為我,這麼多事都改變了,怎能丟下你們獨自承擔?
她隱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感覺,每次受傷似乎都意味著成功地變了一些東西。傷口其實不嚴重,大部分是皮外傷,槍是樣品,子彈是後配的,殺傷力不強,只是不知道為何當時會被爆炸震擊昏迷。如果這次遇刺是改變歷史的代價,那她願意承受;只要她的親人和孩子受益于這些變化,這點挫折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相視許久,顧辭伸手勾下藝青的脖子,咬著耳朵說了幾句話,才讓淚眼帶笑的他重展歡顏。兩人的小指頭拉著勾,安神的藥材起了作用,顧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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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巡游西洋一大圈的太子載譽而歸,即將通過龍門城進入大虞海域,听聞皇後遇刺的消息,驚怒交加,下令全速前進,務必半個月內抵達風津城的不凍港,騎馬換陸路回京。雙胞胎獲準去風津城接人,三位皇子和大部隊一起快馬加鞭,趕在臘八當天回到宮中,太子第一時間沖去坤寧宮找娘。
顧辭和大兒子好好說道了一下歐洲的情況,被伺候著喝完藥,又躺下休息。現在雖已沒事了,養得白里透紅,可從袁懿、藝青,到父母、師父,還有孩子們,一致認為她得躺夠百日才能下床。
阿聖出門抹了把眼淚,去和父皇復命,父子倆關起門來密談許久,然後太子帶著兩個弟弟在東宮抵足同眠,徹夜深談。
朝野之間,隨著太子歸位,逐漸平靜下來,和被俘人家一起,靜待來年開春的聖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