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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落敗

「可我記得,她是社侖汗的女兒。」

「是,」郁久閭燕都頷首,抬眼看她︰「我母親是漢人,父汗過世後,叔父便依照草原舊例納了她。」

這是游牧民族幾千年通用的習俗,兄終弟及,子稱父業,及的不僅是領地和牛羊,還有。小叔子可以納了寡嫂,同樣可以將除生母以外父汗所有的收為妾。

「你們是異父兄妹?」阿芫明白了,難怪他和雲黛公主的長得那麼像漢人。「你看起來似乎要比你妹妹更不像柔然人?」

「那是因為我父汗的母親,我的祖母——也是漢人!」

阿芫笑著說︰「難怪,難怪你比漢人還要像漢人!」

「硝煙已經燃起來了。」郁久閭燕都沙啞著聲音說,「我是為了我妹妹而來,如果沒有她,現在我一定是馳騁在戰場上。」

「ˋ可你來了又能怎麼樣呢?」阿芫說得很干脆,「仗已經打起來了,可你還是被關在這!」

「我不會一直被關在這的。」他接下她的話說。

他站起身來,身量迫人,眼神篤定,「即便這場戰爭還是你們贏了,你們的皇帝大可以把王族屠殺殆盡,把我們的戰馬趕盡殺絕。」阿芫沉默不語,靜靜听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草原是不會死的。即便你們燒了它,第二年春風吹過的地方青草還是會長起來,有草地就有牛羊,有牛羊就有牧民,牧民存活下去,柔然就永遠不會滅亡。」

阿芫反駁不了他,因為她清楚,他說的——是對的!不管這場戰爭怎麼打下去,又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收場,哪一方都不可能擁有絕對的勝利。

「你們即便打下了整個草原,可山高水遠,你們控制不了那片土地。還是會有人不斷走上我們的老路,他們執迷不悟,可是,」郁久閭燕都微微闔上了眼眸,沉聲問道︰「你們有那個精力一次次去鎮壓麼?」

阿芫接著他的話頭,說︰「唯一的辦法,也是最省力的辦法,就是王族聯姻。如果鮮卑皇室流著一部分的柔然血統,那麼所有的難題就都迎刃而解了,是嗎?」。

「當然。」他凝視著阿芫頭上斜斜插著的一支青碧色步搖,微笑道︰「你們需要阿黛爾,不是嗎?」。

「你來的用意,就是為了給你妹妹做說客?」

他的目光驟然嚴肅下來,「阿黛爾是我唯一的妹妹。」

「這一仗柔然如果再輸了,那她除了你剛才說的這個倚仗,就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我必須要保護她,哪怕是放棄柔然的戰場。」

阿芫心中了然,「我明白了。」

他仔細端詳著她,目光一直沒有移開,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玩味,「以我的了解,北帝似乎並不是一個能曠達到讓自己的皇後獨自到監牢里召見使臣的男人!」

阿芫默然,臨出門時贏姑百般阻攔,元乾已經警示過她了,如果他再次感覺到她不能被信任,就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了。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帝後失和,他們之間很可能會產生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縫,這樣大的代價,是她根本無法承受的。

她慢慢轉過身離去,仍舊是淡淡的語調,「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聞言,郁久閭燕都再次笑了,笑聲很低,卻不妨礙他笑得開懷。

監牢外面的獄卒一直緊緊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披著斗篷的青色身影路過他們身旁時,他們連目光都不敢往上移。

地牢入口處,天上掛著一鉤新月,夜色淡薄如水。青底的墨靴踩在青石板上,元乾沉郁而促狹的聲音響起︰「我的確不是個曠達的男人!」

阿芫無奈一笑,提著宮燈慢慢走到他身邊,拐角的小巷子里,靜靜地停著一輛青轅馬車。這條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連接著宮中的西華角門,他們可以從這里走。

「問出來了?」

「嗯……問出來了——」

北疆,漠北草原。

馬蹄聲傳來。

柔然年輕而英俊的大汗看著那一騎黑馬的剪影沿著青衣江對面的草坡極快地逼近,馬蹄上水花飛濺,士兵不顧一切地驅策著戰馬奔來。

郁久閭斛律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馬鞭的手緊了緊,帶馬前進了一步。黑馬背上的柔然斥候勒住戰馬,那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他用手指著北方,傾盡全身力氣瞪著郁久閭斛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北朝的獨孤陽麼?」

斥候點了點頭。

「是他的援軍來了麼?」

斥候再次點頭。

「辛苦你了。」郁久閭斛律點了點頭。

年輕的士兵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吐出滿口的鮮血,一頭栽在草叢里。此時才,他的背上並排扎著三支黑羽長箭,流下的血早已干涸黑。

「我輸了……」

郁久閭斛律全身的血都涼了,他賭輸了這場戰爭。他並不怕死,可是他用來作為賭注的是整個漠北草原的漢子和後方營寨的婦孺。北朝的皇帝被激怒了,終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也低估了北朝的大司馬獨孤陽,那是天下第一的名將,三軍之中斬將奪帥,連匈奴王都統萬城也臣服在他的腳下。

他沒有想到獨孤陽竟真的敢把剩余所有的兵力全都投放到草原上來,戰線被拉長了兩百里,「陌刀勁旅」的神機營長射手在最後一刻把箭射到了戰場上。

青衣江完了。

星辰已經升起,夜風吹過草原,一片蕭索。

這是最後的平靜,郁久閭斛律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背後的千人隊。這是他僅剩的兵馬,一支完全沒有受過訓練的隊伍,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也有五六十歲的老人,柔然最後的男人們都在這里。他們手持簡陋的木柄長槍,列著散亂的隊形坐在地上休息,此時一齊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郁久閭斛律無聲地笑了笑。

「大汗……」老巫師渾厚蒼涼的聲音飄蕩在空中,目光里落滿風霜。

「我是柔然的汗王,我有我該履行的使命!」郁久閭斛律拔出了他的刀,緩緩帶動了戰馬,千人隊跟著他無聲地前行。

老巫師要跟上他的時候,郁久閭斛律忽地回過頭來,目光復雜,「告訴燕都,讓他保護好阿黛爾,代替我活下去。現在,她是柔然最後的希望了……」

老巫師的神情像是哭,又像是哭不出來,他沉默很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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