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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落寞

隨著日子一天天,長安城里的積雪漸漸融化。柳枝抽芽,滿城風絮飄飛,早春的桃花在寒冷還沒有完全褪去時,就已經綻開了新芽。

黃昏時分,偌大的店堂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幾桌客人。伙計手中的酒壺已經被他擦了快一刻鐘了,眼角的余光卻一直瞄著角落深處的一個少年。

那個錦衣的少年,從早上就一直獨自坐在那個角落里。他只叫了兩碟花生米和一壺清水,之後便再也沒有說過話。酒坊掌櫃把東西送的時候留意了一下,第一感覺是這個少年有些瘦弱,眉眼十分清秀好看,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隱隱可見以後的風姿,裹在華緞里的身子骨十分縴細。他的頭發是純正的墨黑色,因為還沒有加冠,頭發披散在肩上好似閨閣里的女孩子,應該是長安城里哪位貴族世家的。

然而,少年腰間卻懸著一柄闊大笨重的青銅=.==劍,掌櫃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滑稽可笑,怎麼也無法想象那麼細瘦的少年能揮舞這種闊劍,但笑過之後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少年時的模樣來了。

少年郁郁地坐在角落里,臉上仿佛什麼表情都沒有,即使有些許情緒變化,眉眼間也是一絲淡淡的悲傷。他小口地啜飲著清水,目光在店門口在放空,仿佛在等待什麼人,根本沒有留意到酒坊掌櫃對他的窺探。這個時候了,還會有人來麼?掌櫃在心里搖了搖頭,他等了一天了,那個人怕是不會來了!

又一桌客人結賬離去,不覺間打起瞌睡的伙計似乎被驚醒,瞧了瞧手中被擦得 光明亮的酒壺,自嘲地一笑,重新換了個酒壺擦了起來。時間便這麼悄悄流逝著,用舊了的酒壺能擦得像新的一樣,老去的人卻永遠也無法回復到少年的時光。這正是個適合懷舊的悠閑日子,他信手慢吞吞地消磨著酒壺上時間的烙印,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心事。

門外卻走進一個人來,掌櫃想,難道是他等的那個人來了?

來人卻是一個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長安城里佛寺眾多,香火鼎盛,卻沒有一個僧侶公然出入酒肆。掌櫃認出了這個常客,他每次出手都很大方,因而掌櫃並不願意相信他是個吃喝嫖賭的騙子。

掌櫃朝那個少年看了看,見他依舊沒有表情,知道他要等的人還是沒等到,忽然就有點替他失望。

\"一壺流霞,半斤醬牛肉。\"和尚頂著個肥肥大大的腦袋,從袖子里滑出幾片金葉子,滿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

掌櫃把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他這里哪有什麼流霞酒,那可是皇室御用的貢酒,有仙酒的美稱,豈是他這個小酒坊里能有的?不過和尚喝酒吃肉本身就是一件奇聞,長安城重佛抑道,大戶人家的孩子連取名都十分具有佛教色彩。因而沒有一個僧人敢擅自打破神壇,讓世人看到他們不尊佛法的一面。在這種風氣下,這個和尚無疑是個異類,用世人的話說,他只是個假和尚,是個披著僧衣到處招搖的騙子。

掌櫃猶豫地盯著和尚,神色十分為難,見和尚神色如常,便下定了決心,換了塊干淨的細麻布,取出一個銀杯擦了擦,然後從櫃台下抱出一個壇子,打開壇蓋,桂花的香氣頓時飄滿了店堂。他抱起壇子向剛才伙計擦了快半個時辰的壺里倒了滿滿一壺,伙計已經從後灶端了一盤醬牛肉出來。

和尚竟然不偏不倚地坐在少年的鄰桌,背對著少年。雖然明知那只是最普通的桂花酒,仍舊喝得津津有味,他知道,他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啪\"地一聲,少年把同樣清秀的手拍在櫃台上,掌櫃驚訝地看著少年,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少年在角落里坐了一天,居然起身到櫃台來了。

\"來一壺酒,最烈的。\"

少年的聲音里听不出喜怒,掌櫃略一遲疑後,本來俯身去取的是櫃台下那壇燒刀子,拿出的卻是最普通的碧釀春。

\"這里最烈的。\"掌櫃量出一壺,特意在\"最\"字上加重了口氣。

少年細長的手指撫模過酒壺,仿佛手中的東西就是他腰間一直懸著的那把闊劍一般。

這也是握劍的手麼?掌櫃想。

少年坐回了角落,修長的手指猛然掀開壺蓋,拎起酒壺,也不用杯子,仰頭就向口中倒了進去,才喝了幾口便猛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泛起酡紅。掌櫃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少年第一次喝酒,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給他市井間最烈的燒刀子是非常明智的。否則他上哪里去找人領一個醉鬼回家?

少年咳嗽著,胸膛劇烈起伏,卻堅持把剩下的酒全都倒進了喉嚨。她要成親了,怎麼還會跟從前一樣到街上來游蕩?他苦笑,然後提著劍拔腿就朝店外走。

掌櫃無意中少年先前給的金葉子上有一些隱秘的花紋,吃了一驚。他已經模模糊糊能猜到少年是什麼人了,掌櫃抬頭想尋找少年的蹤跡,出乎意料的是,他竟還在店里。少年往外走的時候,不知怎麼就撞在了鄰桌那和尚的身上,措手不及的和尚被少年撞得一壺桂花酒全撒在了地上。

少年不理會,還要往外走,錦衣卻被和尚抓住了。

\"你做的好事,\"和尚不依不饒,憤怒地說:\"還想走?\"

\"我要了!\"少年悶悶的聲音傳來,好似跟人在賭氣一般。和尚才不管那麼多,只是凶神惡煞地抓著他的衣服,不讓他有機會開溜。執拗的少年想了想,又模出一片金葉子來。

\"我不要這種俗氣的東西。\"和尚突然饒有興致地湊近少年,短小精悍的手指已經搭上了少年脖頸上用墨繩掛著的一枚嶄新的三角符,\"這是護身符?我就要這個了。\"

少年憤怒的目光緊盯著和尚滴溜圓的琥珀色眸子,一把拍開他的手。

和尚大笑起來:\"開個玩笑罷了,區區一壺酒而已。你走罷!\"

少年的表情換成了吃驚,但他沒有再猶豫,轉身出了酒坊的門。他模了模頸中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小心地把它放進衣領最深處,貼近胸口的地方。那是他好不容易從白馬寺里求來的,斷斷不能叫旁人拿去。

夕陽西下,雲霞漫天。少年的背影被落日的余暉拉得很長,讓人平白生出幾分落寞和心酸。誰也不知道,他眼底那份藏不住的寂寥到底需要怎樣的笑容才能夠彌補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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