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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紅鸞

長安近郊的燕平大營,干燥寒冷的風被隔絕在帳門外,大雪已經停了幾日,通往燕平大營的路上松針鋪地,還有霧 凝結成露。

大營內,女人的嬌笑聲混雜著男人粗重的喘息聲,旖旎春色壓抑地盛放著。

突然,營帳外響起一陣急迫有力的腳步聲,夾雜著鎧甲摩擦的聲響。厚重的帳子被一雙大手突然掀起,寒冷的氣流猛地灌了進來。

黑鎧玄甲的將軍大跨步進來。床上的男女瞬間僵硬,空氣中旎怩曖昧的氛圍蕩然無存。男人打著哆嗦跌下了床,在那雙冷厲如鷹的眼神注視下,男人甚至不敢把埋著的頭顱往上提半分,更遑論床上的女人,早已縮在床沿嚇得瑟瑟發抖。

\"好!很好!\"獨孤陽眸子里聚起寒光,冷笑著將賬內掃視了一遍,除了擰起的劍眉,看不出任何情緒,卻是像一把利刃一般直插入男人的心髒。隨即奔來的幾個廷尉在看清里面的形勢後,自覺地退出了營帳。

\"還不快把衣服穿上!\"獨孤陽的耐心已瀕臨臨界點,候在賬外的廷尉們已經能夠預料到那個男人的下場了。

男人踉踉蹌蹌地跌下床,手忙腳亂地拽著身上凌亂不堪的衣甲。

獨孤陽手把著腰間挎著的佩劍,冰涼繁復的花紋游走在他的掌心,太阿劍重達二十公斤,沒有特殊情況他一般不會帶在身邊。

\"拖出去,\"獨孤陽眯緊了雙眸,冷然道:\"杖一百軍棍!\"

幾名軍士立刻進來,把大氣也不敢喘的男人如死豬般拖了出去。北朝典律,凡軍士私帶女人入軍營者,坑蒙拐騙者,強搶民女者,一律杖責一百軍棍,生死不論,並從軍籍里除名,終身不得出仕為將。

\"將軍!\"有廷尉掀開帳子進來,皺眉道:\"虎賁中郎將在軍中是要務,空置不得。\"

獨孤陽背對著他,毫不做聲。

\"將軍,那批鎧甲打造成功了!\"另一道石破天驚的聲音風風火火地沖進營帳,\"將士們已經穿上,在演武場演練了。\"

獨孤陽立刻出了營帳,兩個廷尉也跟著他的步伐出了帳門,從頭到尾都沒有瞥一眼那個瑟縮在角落里,臉色蒼白了多時的女人。

沒多久,原本妖嬈的女人就被兩個軍士直接用獸皮裹著拖出了營帳,像扔廢物一般重重地丟在燕平大營外的雪地上。能被帶到軍營里的女人除了娼妓,不會是什麼良家子,軍士們把她扔出去後就嫌惡地走開了。

\"喝!\"被清理過的營地上,士兵們一身明光鎧甲,手持長槍,將身體與小臂連成一條直線,一氣呵成,將長槍推了出去。

寒冷的空氣似乎穿透了盔甲的縫隙,把鋼制的軀殼牢牢地凍住了,士兵們吃力的讓自己集中精神,保持身體的平衡,免得筆直倒下去卻爬不起來,手維持著持槍的姿勢,很多人已經凍僵了。

獨孤陽經過一個士兵身旁的時候,下意識瞟了一眼這個站姿筆直的下屬,他發現這個士兵不像其他人那樣瑟瑟發抖牙齒打顫,像磐石般佇立著,在蕭瑟的嚴寒中一動不動,眸子里閃爍著神采奕奕的光。獨孤陽問他道:\"你叫什麼?\"

那士兵著實驚住了,他沒想到這樣的大人物會突然跟他搭話,只好忍痛撕開凍在一起的嘴唇,扯著嗓子答道:\"回將軍,陌刀軍團神機營三隊弓弩手劉昌平!\"

\"中氣十足,這才是我朝的軍人!\"獨孤陽轉頭對副將說道:\"封賞,升校尉。\"

周圍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個士兵身上,其中有羨慕,又不乏嫉妒的目光。

那士兵依然挺立,大聲道:\"謝將軍!\"

獨孤陽的副將見此人受賞仍然不下跪謝恩,只用片語謝過,實在無禮得緊,正要發作,卻被獨孤陽攔了下來:\"不卑不亢,君子之為,寒冬屹立,堅忍不拔。若軍中都能似他這般,何愁不能橫掃北漠,蕩平天下!\"

說完,不再理會副將,繼續巡視士兵操練。

約模個把時辰後,衛國公府外,一家童正守在門前,向遠處張望著。衛國公的府邸與長安城最繁華的東大街僅有一牆之隔。一眼望去,寬闊的大道上積雪覆地,不一會兒,家童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人慢慢地朝這邊走來。

家童邊呼喚,邊急忙上前迎接道:\"大,這邊!\"

獨孤陽微微頷首,仍舊慢慢地走,這幾天軍營里沒什麼事,他就回來得勤些。進了大宅,他剛過了前廳,便看到庭院中那株梨樹下立著一個人影。

干枯的樹枝上還殘留著積雪,但令人驚嘆的是,一些微小青澀的花苞已經零零星星地從枝干冒出來了。

阿芫站在梨樹下,出神地望著那些可愛的小花苞,雪白的狐毛在風中輕輕抓著她的下巴,癢癢的,如同這些慢慢萌芽的小花苞們正在生長一樣。

他放緩了腳步,走到身邊,和她並肩而立。

阿芫似是根本沒注意到自家兄長的存在,只是抬頭望著枝頭那一抹綠意,那抹代表著生機的綠意。

獨孤陽大部分時間都在燕平大營里,平時很少有時間回家,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和阿芫單獨待在一個地方了,這個好像又和以前不同了。

\"怎麼上這來站著了?\"獨孤陽順著阿芫的目光,也看向樹枝上那些小小的花苞。又道:\"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有很多事要忙。\"

阿芫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輕聲說:\"不急。\"

\"不後悔嗎?\"獨孤陽問了一個很多人都問過她的問題,但這卻是他必須要問的。

阿芫動也不動,甚至連睫毛都沒有眨一下,沉默了很久,久到連獨孤陽都懷疑她是不是沒听到自己說的話。

\"大哥……\"阿芫輕聲地喊了一句,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莊重。

\"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

這下換做獨孤陽沉默了,那一聲\"大哥\"鄭重而嚴肅,在他的印象里,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什麼時候,這個從小對著他撒嬌耍賴的開始變得那樣沉靜理智,他不用轉身都知道,她眼楮里此刻一定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外祖母和母親當年是這樣,她也是這樣。難怪,世人都說元氏的女人大多忠貞,獨孤氏的男兒多出英雄,一點沒錯。

他在心里猶豫了半晌,道:\"你……可知道崔浩?\"

\"崔浩?\"阿芫的記憶朦朧不清,大哥口中那個名字她似乎有些印象,腦海里卻又抓不住那個人的影像,像是被一層迷霧遮住了似的。

\"世人口中那個第一,你見過的,在我的院子里。\"他負手而立,有風從庭院經過,樹枝上的殘雪被一點一點地吹落下來。

阿芫好像想起來了,那個清雅俊秀如謫仙般的男子,清河崔氏的長子崔浩,是大哥的摯友。

\"他向我打听過你。\"獨孤陽轉頭,望向阿芫的眼底深處。

她同樣直視著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得像一泉溪水,帶著一絲憐憫和執著的堅持,就像……就像……就像年幼時,他們在屋頂仰望著星空的眼神一樣。獨孤陽忽然覺得,就算那個人再怎麼手舞足蹈,也無法將那眼神吸引到自己身上,哪怕是片刻也不行。

\"真的,不給自己一個選擇的余地嗎?\"獨孤陽說得不緊不慢:\"這些年,他有一身經天緯地的才華,卻不肯入官場半步,直到半年前,他突然主動投身東宮幕府,你可知道為什麼?\"

阿芫心里隱隱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知道那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半年前,元乾那篇《鳳求凰》也是在那個時候給她的,念奴說太子新得了幾個謀士,難道……就是他?她從心理上有些抗拒大哥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外頭漸漸喧囂起來,家僕忙奔進來道:\"大,禮部侍郎李弘義大人已經在門口了!\"

\"他來干什麼?\"獨孤陽邊往外走,邊疑惑地詢問。

\"說是陛下有詔書到……\"家僕的話還沒說完,獨孤陽便急忙打斷他:\"父親人呢?\"

\"衛公還在宮里……\"

阿芫一見這陣勢,也抬腿跟了上去。

衛國公府寬闊的前廳,獨孤陽和阿芫低著頭跪在華陽長公主身後,府里一大群小廝婢女黑壓壓跪了一片。早在消息傳來的時候,就有人飛奔去了華陽長公主的雅沁園。整個廳中沒有一個人吭聲,阿芫屏息跪在母親的右手邊,心里已經能夠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了。

禮部侍郎李弘義是個沒有絲毫福相,精瘦的中年男人,一身的深緋色弁服,腰間佩著銀魚袋。他莊重肅穆地從身旁禮儀官高高捧過頭頂的雲盤中,取出用彩繩系著封好的明黃色詔書,沉聲道:

\"王者建邦,設內輔之職;聖人作則,崇陰教之道。式清四海,以正二儀。衛國公大司馬上柱國大將軍幼女獨孤氏,門襲鐘鼎,訓彰禮則,器識柔順,質性幽閑。加郡主尊位為郡公主,賜名伽羅,冊為東宮正妃。\"

北朝有舊俗,女兒家出生之時是沒有名字的,只能由父母取個小字,等到成年出閣的時候再由族中長輩取名。尋常的百姓家一般直接用小字當做女兒的名字,阿芫出生的時候,小字便是由華陽長公主取了一個\"芫\"字。皇帝親自賜名,並讓阿芫享郡公主的尊位,這已經是北朝開國以來莫大的恩寵了。

听著從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阿芫跪在磚地上,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感受,甚至于都忘記了接下來還要行禮謝恩。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恍惚地接過了詔書,上面加蓋的璽印還是鮮紅的,紅得耀眼,紅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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