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四十四回 惡人下場舍身相救

三姨太在審訊室里昏過去了,吳濤一無所獲讓打手連夜繼續拷打自己先家去了。她的住所在虹口日僑區的一幢單獨的復合式小洋房內,共有兩層,她住樓上,樓下是客廳,一名貼身警衛長期睡沙發擔任保衛工作。她匆匆洗完澡總感覺渾身不痛苦,心里懸了只沉重的秤砣一般七上八下怎麼也無法入眠,櫃子里有清酒,她倒入酒杯抿了口,辣辣的似乎有些暈,解下浴巾渾身水珠擦了擦扔下,躺在床上泛起一股酒後的波瀾。

床底下爬出個人來抓住她的腳腕,她跳起來一看原來是中島,剛想喊中島是練武之人,撲上去堵住她的嘴,一手揚起刀威脅道︰「不許出聲,否則我一刀宰了你。」

中島是來殺她的,宇喜多井再也無法忍受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了,讓中島來行刺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有私怨,自己容易推月兌責任,中島接到任務很興奮早就想殺了吳濤,一小時前他潛入這棟大樓,吳濤不在時樓是空的,他藏在床底下等待時機。吳濤明知自己落在他手上必死無疑,但在這時刻順從是她唯一的選擇,反抗馬上死,惶恐的不知他要玩什麼把戲,任憑中島將她堵上嘴吊在天花板的燈架上,此刻她非常希望中島是個健全的男人,她可以利用魅力去感化他,可他是一個殘缺的男人,復仇的目光讓她徹底的絕望,中島抓起一把鋒利的短刀說︰「尊敬的英子小姐,記得我曾經對您承諾過,要將您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我是個守信的人,今天就讓我來完成這個偉大的事業吧。」吳濤拼命的作著無效的掙扎,她在喊救命,連她自己也听不見,粗糙的中島渙然一新變成了一名認真負責的外科手術師,動作出奇的文雅和輕巧,淺淺的一刀從胸部開始劃出一個紅色的弧圈,鮮血如煮開的熱水冒出泡來,她疼得渾身抖動,連求饒的機會也沒有,而她現在只想求中島沒有再折磨,來個干脆盡早免去她的痛苦。

吳濤有個警衛在樓下保護著她,半夜起來上廁所,似乎听見樓上有些細微的申吟,會心一笑重新躺沙發上睡覺,這是常有的事,女主人一個人在樓上自我陶醉,他眼睜睜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心血來潮的想去偷看這個西洋鏡,躡手躡腳爬上樓梯,樓梯盡頭就是女主人的房間,門沒有關嚴實透出一道光亮,里面傳出男人的說話聲,他深感奇怪,如果是女主人暗中偷男人應該從樓下經過,而自己就睡在客廳里不可能不發現,警惕的掏出槍輕輕推開門,眼前的場面令他震驚,女主人被赤條條吊在房梁上渾身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一個男人背對著他正在欣賞,毫無疑問那是凶手,他舉槍用日語喊道︰「別動!」中島在他推門的一瞬間也察覺到後面有動靜,就在對方出聲的瞬間一個轉身將手中的刀飛了過去,正中警衛的胸口,警衛倒地前朝他連開兩槍,中島飲彈朝吳濤笑了笑閉上眼楮,吳濤奄奄一息的仍然活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大腦很清晰,就在警衛突然出現的時候她被希望喚醒,只維持了幾秒鐘便瞬息變化的再一次陷入絕望,這簡直比中島折磨她時還要令她恐怖,因為在很長的時間里沒有人會發現她,生命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她低頭看著早已麻木的**,在求生的**下,她毫不在乎可以帶著千孔百瘡的身體繼續活下去,一股清風從她側面的窗戶外吹來打得簾子噗噗作響,她轉頭望去,四方的天空微微泛起紅暈,她知道太陽升起了,可是自己再也看到它。

第二天清晨,宇喜多井醒來就想起中島任務完成了沒有,趕到辦公地找遍了他也不見蹤影,沒有人看到過他,宇喜多井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駕車前往去吳濤的住所探看究竟。

吳濤的那幢小洋房靜得可怕,四周的幾家星星的有人出來上班,他的車停泊在距離她的小樓十幾米遠的小樹林內,坐在車內觀察不敢貿然靠近。不一會來了輛憲兵司令部的三輪摩托車在她家門口停住,下來兩名憲兵敲門,半個小時前,三姨太熬不住酷刑交代真相,審訊的人拿了供詞去向憲兵司令匯報,供詞內容完全與線人的情報一致,司令立刻差人去叫吳濤到憲兵司令部來,宇喜多井見憲兵來了,而且很急的樣子,直覺上可能白敬齋的三姨太招供了,這在他的預料之中的事。吳濤家的大門被憲兵撞開沖了進去,沒多久憲兵慌張的跑出來上了摩托車飛也似的離開了,宇喜多井認為出事了,但他無法判斷吳濤是否活著,中島在不在里面,如果他被抓住多少是個麻煩,他沒有離開靜觀其變,一陣隆隆的汽車馬達聲,憲兵司令的座車在幾輛架著機關槍的三輪摩托車簇擁下浩浩蕩蕩的開過來,一隊人下車隨著憲兵司令悉數涌入,不多時,開來一輛救護車,醫生在憲兵帶領下入內,緊接著從里面抬出三個人,宇喜多井認出是一具血淋淋的身體是英子,另一個正是中島和英子的警衛,三個人看起來都死了,他長長的松了口氣,驅車按照計劃去寶順分行視察工作,來了個電話是以憲兵司令的名義讓他回辦公駐地,他一點也不懼怕,關鍵人都死了能把他怎麼樣?

他的車開回自己設在梅花弄的辦公駐地,大門口的警衛齊刷刷被拿下換成了一隊憲兵把守,幾名憲兵氣勢洶洶的圍上來逼他交出武器,宇喜多井盛氣凜然的道︰「混蛋,我是堂堂帝國的大佐,你們豈敢如此無禮?」一個軍曹立正行了個軍禮說︰「對不起,將軍有令我們只能執行。」宇喜多井無奈的交出配槍,在憲兵的保護下被請到大堂。大堂里憲兵司令正中上座,雙手撐著軍刀一臉怒氣,兩旁是憲兵整齊的站立著。宇喜多井走進去裝腔作勢地笑臉相迎道︰「將軍閣下光臨有失遠迎……」還等他奉承完,憲兵司令一拳頭砸在桌子上吼道︰「你好大的膽子!」宇喜多井早有回話,平靜的問︰「將軍閣下何出此言?」憲兵司令道︰「我接到舉報,你擅自將中國人帶進松江倉庫泄露了帝國的機密,听說是為了替兩名中國人殺了五名洪幫的人,有沒有這事?」宇喜多井一臉的委屈道︰「將軍不要听信讒言,昨天下午英子小姐來我這胡攪蠻纏,我問她要證據,她拿不出氣呼呼的走了,您要不信,我願意與她對質。」他故意這麼說,以示自己並不知道吳濤的死,憲兵司令無話可說了,英子已死,他實際上對所謂宇喜多井泄露機密之事一無所知,也不能將精心布置在他身邊的線人亮出來,宇喜多井見他沉默不語乘機進言道︰「將軍閣下,英子小姐知道我和您有些工作上的矛盾,故意設圈套來離間我們,我們倆無任誰倒台都將是大日本帝國在上海的巨大損失,請將軍明察。」憲兵司令怒道︰「你以為英子死了,你就可以逃月兌嗎?」宇喜多井故意驚訝的問︰「啊,英子小姐死了?怎麼死的?」憲兵司令不想再看他表演了,手里還有三姨太的供詞,盡管他很清楚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供詞是靠不住的,根本撼不動在帝國陸軍中人脈深廣的宇喜多井,只能用來踫踫運氣,他提高嗓門下令道︰「把犯人帶上來。」兩名憲兵抬著擔架上來放地上,一條帆布連頭到腳蓋著一個人,宇喜多井上前揭開帆布一看果然是白敬齋的三姨太,遍體鱗傷筆直躺著,見到宇喜多井認識,不停的喊著︰「我沒有殺人,我什麼也不知道」憲兵對司令道︰「她瘋了,錄完口供又不承認了。」宇喜多井哈哈大笑問︰「將軍閣下,這就是你讓我看的證人?屈打成招誰不會,你隨便給我一個人,我半天就讓他招供是你兒子如何?」憲兵司令呵斥道︰「放肆!」宇喜多井認為自己沒有危險了,決定反守為攻,神氣活現的講起大道理來︰「將軍閣下,我想請您注意,這位太太是白敬齋的三姨太,而白敬齋是東京內閣批準發展的大東亞經濟紐帶的合伙人之一,他在上海對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作用不可估量,目前他正與我們陸軍部門合作創辦了一家融資銀行,大東亞聖戰需要資金,你們把他的姨太太打成這個樣子,萬一他不干了,你們能夠為我再找一個金融專家來嗎?好,今天的事我會向陸軍部長匯報,將軍閣下,你好自為之吧。」

憲兵司令自知理虧木頭人似的的坐著,現在就是把線人叫到這里來指認宇喜多井泄露機密,恐怕也沒有多少實際意義,更何況那個人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不能輕易暴露,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輸光了的賭徒,那是英子將他帶進這場紛爭的,以為真的可以把宇喜多井扳倒,他沖到躺在擔架上的三姨太面前,變了形的軀體猶如一具腐尸,她喊不動了,頭耷拉著流出口水,憲兵司令口袋里掏出她的供詞,氣急敗壞的撕成碎片扔在她身上,大吼一聲「八格」揚長而去。

周教授顱內淤血經過了一年多保守治療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和正常時一樣可以自由活動,外面逛逛管管閑事回家吃現成飯,壞的時候就躺在床上老伴伺候著,特別嚴重的上醫院就診,醫生還是這句話,手術是最有效的方法,可是他們沒有錢,本來就沒有多少積蓄看了幾次病都花光了,兩個老人的教師退休金在通貨膨脹的壓力下難以為繼,所幸兒子在一家報社工作添了些薪水,但也多了兩張吃飯的口,周太太的人脈關系很糟糕,特別是在這樓里與房東劉秋雲積怨已久,左右街坊鄰居也躲著她,有次郝允雁燒了好吃的送過去被周太太不冷不熱的謝絕,背後還說不吃嗟來之食。郝允雁對劉秋雲說︰「周太太就是嘴巴硬,其實也沒有什麼壞,人家現在有困難我們應該幫幫她。」劉秋雲一邊剝著毛豆殼一邊說︰「我也沒說她壞呀,她先不理我,我去貼她冷**做啥?」郝允雁說︰「可不是啊,昨天我送菜下去也被她回絕了,弄得我好尷尬,不過人家畢竟是書人愛面子,沒錢的苦我是有體會的,這樣吧,下個月開始周家這兩間房的房租我替他們付。」劉秋雲一扔手上的毛豆沒好氣地說︰「你現在算有錢了是吧?兩間的房租一月五百塊哪。」郝允雁說︰「我哪算有錢,不瞞你說,我這錢的來源隨時會沒有。」她收住話怕說了嘴。」劉秋雲搶過話說︰「那就好好多積點錢吧,丈夫買藥要花錢,囡囡學費也貴得來要命,現在的法幣越來越不值錢。」郝允雁觸景生情嘆口氣說︰「這日子何時到頭啊,每家都有難處,不過周太太在我困難的時候也時不時的送菜送湯給我。」她笑了笑又說,「秋雲姐,做人可不能太計較了,你看我們這樓里就只剩三家鄰居,大家都應該像家人一樣才對,我知道你現在房租少了兩家收入少很多,所以他們家的房租就暫時我來替他們付一年吧,你也不要對他們明說,周太太來付房租時就說大家免租一年。」

郝允雁目前在白敬齋那每月可拿到五千塊,丈夫買藥和家里的開銷除去還剩一千多,都給她存了起來,如果她準備負擔周家五百塊房租的話,意味著自己每月就少儲蓄那麼些錢,這是筆不小的額外支出,但她覺得是自己良心讓她做的,在給丈夫積德。

月底的時候,周太太扎了五百塊放抽屜里對老伴哀聲嘆氣道︰「這破房子房租真太貴了,我們一下付兩間,老頭子,是不是讓天天與他女朋友同我們一起擠擠,把另外的退了啊?」周教授說︰「你想得出,人家女孩子和我這糟老頭睡一房間像話嗎?你就給我太平點,別老沒事尋新花樣了。」周太太火噌的竄上來大聲道︰「你說話倒輕松,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不知道柴米貴。」兩人吵了老半天到晚飯的時候,兒子和他女朋友沒有回家,天氣冷,他們吃完了將飯菜悶在飯窟里,周教授跟老伴吵一下午吃完飯支撐不住就睡了,周太太坐立不安的走到弄堂口迎著寒風等兒子。天漸漸黑下來,到十點鐘的時候仍不見兒子蹤影,她急得雙腳跳回家嚷嚷著︰「你這老頭子就知道睡覺,兒子失蹤了也不著急。」郝允雁本來是睡下了,發現丈夫尿床便起身替他擦洗換墊子,听到樓下周太太在喊叫,下樓問︰「吆,這麼晚你這是怎麼啦?」周太太哭喪著臉說︰「我兒子他們到現在還沒回來,這是到哪去會不會出事啦?」郝允雁也沒有主意,只好安慰幾句說︰「別想那麼壞嘛,也許他們與大學同學在一起沒時間通知你,人都那麼大了,放心吧,這回黑燈瞎火的沒有車,明天一早保證會回來。」

周太太根本不會想到,她的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現在正蹲在巡捕房黑漆漆的監獄里,下午的時候,周曉天的那家報社突然闖進來一隊巡捕,宣布他們「擾亂法租界社會治安。」把十幾個人帶回警局。最近大批上海進步人士利用租界這個日本人管轄之外的孤島進行散發傳單、講座,以及在報刊上發表抗日宣傳文章,日本上海領事館非常惱火,向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提出了抗議,要求他們恪守中立承諾,法英美三國在這方面不希望過早的與日本國發生摩擦,于是立即行動起來,按照日本領事館提供的報社名單進行查封,周曉天所在的那家進步報社首當其沖。第二天上午,郝允雁接到白敬齋電話讓她去白府,她自然將照顧丈夫和女兒的任務交給了劉秋雲,說︰「秋雲姐不好意思啊,老麻煩你。」劉秋雲撇撇嘴說︰「還這麼客氣干嘛,都快四年了,我什麼時候不肯過?你就放心去吧,晚上回來睡覺不?」郝允雁邊打扮邊說︰「不一定呢,看工作有多少。」劉秋雲背後白了她一眼,心想你這裝到什麼時候,也不去戳穿她,敷衍道︰「那我就負責囡囡睡覺嘍,反正她也長大不要我陪。」

郝允雁照例打扮得像位貴夫人一樣走了,樓下周太太正眼淚汪汪的在煎中藥,郝允雁問︰「周家姆媽,你兒子回家了嗎?」周太太立刻抽泣道︰「沒有,這孩子到底哪去啦?把我急死了,他阿爸昨天突然又頭暈躺著起不來,真叫我怎麼辦啊?」她頓了頓想到兒子一個可能的去處,又問,「對了,上次天天失蹤是被以前住樓上住的沈先生救到家里的,這次會不會也在他家,你有他家地址嗎?」郝允雁耐心跟她解釋道︰「上次是沈家阿婆去世,沈先生到這來報喪正好在這路口撞見你兒子昏在地上,這次跟他毫無關系怎麼會去他家?再說我與他也不熟沒有他家地址。」

他們正說著大門外傳來摩托車聲,進來兩名中國巡捕劈頭就問︰「周曉天的家在哪?」周太太怔了怔,上前答道︰「我是他母親。」巡捕道︰「那好,你兒子周曉天涉嫌擾亂社會治安在我們巡捕房里接受調查中,有什麼進一步情況我們會再來通知你們。」周太太慌忙問︰「什麼擾亂社會治安?我兒子一向規規矩矩從來不闖禍的。」郝允雁也問︰「警察先生,這到底怎麼回事?對了,他的女朋友也被抓到巡捕房了嗎?」巡捕道︰「對,還有一個據稱是他的女朋友。」周太太拉住巡捕又問︰「那我現在是否可以跟你們過去看看我兒子?」巡捕生硬地回答︰「不行,這案子還沒有調查清楚,起訴他們時會安排你們見面的。」巡捕交代完轉身走了,郝允雁安慰了一陣後才匆匆趕往白府。

這一耽誤時間白敬齋在家里等得不耐煩了,見面質問道︰「現在叫你過來好像都很不情願嘛,老子今天難得放自己一天假這大半天給你浪費了。」

白敬齋最近確實非常的繁忙,主要是寶順分行的業務,宇喜多井這些天在松江倉庫負責印刷假鈔,然後運到寶順分行來洗錢,這是日本陸軍部主導的一次擾亂中國金融市場的陰謀,用假鈔通過銀行兌換成真鈔再套購黃金,更深的背景是因為日本陸軍部目前軍費極度緊張,而海軍在攻入上海時,率先掠奪了大批民國法幣,所以試圖通過擾亂中國的金融市場,讓法幣嚴重貶值不再被人信任,繼而推出日本軍票取代法幣,這件事的知情者僅限于陸軍部門少數高級官員,連東京內閣也不知情,更是對海軍部封鎖消息,因為一旦法幣嚴重貶值,海軍手上的大量法幣將成為垃圾。白敬齋也不知道內情,心里是懷疑的,寶順分行一向是日本華中地區駐華軍隊的印鈔機,只有出來沒有進去的時候,可是最近源源不斷嶄新的法幣入庫,帳目都叫唐辛亥記錄,不讓他這個老板過問,今天又有一大批法幣在宇喜多井的監督下運抵寶順分行,他知趣的請了個假回家找郝允雁消遣來了。

郝允雁心里仍想著周太太兒子的事,想讓神通廣大的白敬齋幫忙弄出來,便說︰「我們樓里的周家挺可憐的,七十多的周教授大腦有淤血沒錢手術,只能躺在床上喝中藥,周太太年紀大身體不怎麼好,兩人都需要照顧,我來的時候巡捕房派人通知她家,說兒子和女朋友被巡捕抓去涉嫌擾亂社會治安,這要是判了刑叫他們家日子怎麼過啊?敬齋,你在法租界有些人脈的,能否幫著說說情?」白敬齋不屑地回答道︰「我有個屁人脈,去年跟法國領事館的參贊鬧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家伙壞著呢。」郝允雁說︰「後來不是都解決了嗎?听說你們還有生意上的往來,白敬齋思索良久後說︰「去說情必定要通過肖恩,但他這個人很貪婪,如果是貪錢倒也罷了,他貪的是色,前次我在工部局遇見他,沒聊幾句他就眉飛色舞的提到了你。」郝允雁說︰「你去試試嘛,別把人家看得那麼壞。」

第二天白敬齋請肖恩吃西餐,席間談起請他幫忙巡捕房救人的事來,肖恩聳聳肩說︰「法租界是法治地方,一切依法辦事,我可無能為力。」接著裝腔作勢的舉起高腳杯欣賞了回,抿了口贊嘆道︰「這紅酒口感真美,世界上怕只有白老板的太太能與它媲美,所謂英雄配寶劍,美女配美酒,白老板,其實今天你應該把你的郝帶來一起聚聚,別老是金屋藏嬌。」白敬齋明白他說這話的含義,故意避開說︰「參贊先生,你我已經有很多合作的項目,如果你這次能夠幫白某,白某就欠你份人情,以後會讓利反饋給你。」肖恩笑著擺擺手說︰「不不不,我們是按規矩合作,不想沾你的便宜,不過……」他切了塊牛排放嘴里嚼著,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白淨齋十分了解他要的是郝允雁,而肖恩也相信白敬齋是听得懂的。白敬齋不知該說什麼了低頭吃他的牛排,肖恩以為這的暗示起了作用,做了個鬼臉拍拍腦袋說︰「我差點忘了,這個周末俱樂部有舞會,白老板要是賞光,請帶郝小姐一起來參加如何?」他飲下杯中酒,身體前傾神秘兮兮地小聲說︰「我有個俄羅斯女人,比那個瑪格麗特更漂亮,身段一流。」白敬齋連忙說︰「別別,我不感興趣,讓我多活幾年。」

白敬齋是不會同意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做這筆骯髒交易的,這事就算無果而終。郝允雁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周家雞犬不寧的哭喊聲心如刀割,這令她想起丈夫剛剛被診斷出植物人的時候,自己沒錢給他治病走投無路,周太太雖然是個極度自私又小氣之人,人家在她困難時伸出過援手,送的東西固然沒有多少,這片情讓她終身難忘。那日天蒙蒙亮的時候,她被樓下周太太的驚呼聲中吵醒,穿上衣服跑出來,周太太開著門在哭喊︰「誰救救我家老頭子啊。」郝允雁听了毛骨悚然,奔下樓去問。

周太太說︰「我家老頭子剛才對我說,我很難受很難受,說完就一頭栽下昏過去了啊。」

郝允雁見狀馬上沖上樓去敲劉秋雲家的門,打電話叫來救護車,周教授被送往廣慈醫院急癥室,那里有他以前腦部淤血的病歷記錄,醫生經過會診遺憾的向周太太宣布,病人腦部淤血已經大面積擴散無法逆轉,只有最多幾天的時間,周太太急了,忙懇求道︰「那醫生給他手術吧。」醫生很干脆的回答道︰「沒有必要了。」周太太听後頓時昏死過去。因為是凌晨時分,周教授暫時按放在急癥室,醫院不接受沒有希望的病人,郝允雁是隨車過去的,連忙打電話叫來白敬齋開車將周教授送回了家,周教授時兒昏迷時兒蘇醒著,走的時候他不安的問︰「醫生都怎麼說了?配了很多藥吧?貴不貴?」——所有醫藥費都是白敬齋給支付的,周太太一邊謝一邊哭得死去活來,周教授似乎有點感覺自己情況不妙,問起兒子周曉天的事,郝允雁悄悄的只身前往巡捕房監獄,請求放了周曉天,哪怕假釋幾日讓兒子守在病危的父親床邊也行,但遭到巡捕房的拒絕說沒有先例。郝允雁再去找白敬齋,讓他打電話給宇喜多井請求他出面,宇喜多井了解下來周曉天的報社是家反日最積極的釘子戶,不想幫這個忙,推說自己在法國巡捕房里沒有熟人,郝允雁現在是「病急亂投醫」,突然想到了歐陽雅夫,關潔曾經告訴過她地址,便模索著找到歐陽公館。關潔正在院子里和上官露以及二媽抱著各自的孩子曬太陽,一見到灰土灰臉的郝允雁既驚喜又奇怪,來不及多想放下女兒跑了過去喊道︰「允雁妹你怎麼來啦?」郝允雁最不想見的就是到她,一見她哪怕是听到她的名字就會聯想到關阿狗,她穩住情緒直截了當問︰「歐陽先生在嗎?」關潔說︰「他在店里,你有事?」郝允雁說︰「周教授不行了,他兒子正關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里,我想讓歐陽先生找找關系把他弄出來,暫時出來幾天也行,周教授怕活不過這幾日了。」關潔打電話把歐陽雅夫叫了回來,歐陽雅夫看到郝允雁很高興,熱情地招呼道︰「郝小姐光臨,歐陽不勝榮幸,請,請,到客廳里一敘。」關潔推推他說︰「瞧你興奮的,人家今天是有要事。」歐陽雅夫說︰「有再大的事也不能大冬天的在院子里說吧?」郝允雁沒心情敘舊,開門見山把來此的目的說了遍,歐陽雅夫多少有些失望臉上沒有表現出來,抓起電話打了幾個在商會的朋友,返回的答案都是無能為力,他一臉的無奈,因為這是郝允雁第一次求他辦事就沒辦成,怯生生地說︰「真不好意思,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巡捕房找他們商量商量?」郝允雁問︰「你認識巡捕房里的人嗎?」歐陽雅夫搖搖頭說︰「我從來不和這種人來往的,不過為了你,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們談談。」郝允雁說︰「那就算了,我早去過,人家把我推了出來。」歐陽雅夫想起白敬齋,說︰「你找過白老板了嗎?他的人脈比我廣,都是上層人物,什麼工部局啊,法國領事館啊,對了,他最近跟日本人也走得熱,合作開了分行呢,這個漢奸。」郝允雁沒工夫听他瞎扯,站起身說︰「那就這樣吧,謝謝歐陽先生讓你大老遠跑回來,我走了。」

郝允雁又一次陷入絕境,關潔忙說︰「等等,我得去看看他,和你一塊回家吧。」關潔雖然討厭周教授整天鬼頭鬼腦的樣子,但畢竟人家曾經因為幫助他才被流氓砸成腦震蕩,隱隱的覺得這也許就是那次遭遇的結果,自己有責任去看望他。郝允雁冷淡地回道︰「你自己先過去吧,我還有些事情。」關潔以為她不願意與她同路也不計較,她一進來的時候就不那麼的熱情,這種因為關阿狗的原因彼此產生的隔閡是一時無法消除的,她將女兒交于上官露照顧自己坐黃包車走了。

其實郝允雁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早把她們之間的恩怨忘得九霄雲外,這個時候她有一件大膽的事要做,就是去找肖恩,白敬齋告訴過她,巡捕房里的事找他這個法國領事館參贊一定能夠辦到,只是這人心懷不軌,白敬齋舍不得她沒有辦成。而這一刻,郝允雁決定舍生取義,周太太曾經幫助過她,這個人情是要還的。她熱血沸騰,心里在想,能夠讓周教授在生命垂危中看到自己的兒子,或許病情會奇跡般的好轉,自己這點小小的犧牲是值得的,丈夫不會怪罪她。郝允雁對女人貞操的觀念在丈夫受難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總認為自己的身體比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還珍貴,它只屬于丈夫,偏偏她的命運讓她走到了懸崖上,白敬齋的出現終于改變了她,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不幸,她麻木了。

肖恩從領事館出來用欣賞的目光望著她多少有些意外,滿臉堆笑的用中文道︰「您好,郝小姐,找我有事嗎?」郝允雁低著頭,仿佛仍然在進行痛苦的抉擇,肖恩笑笑道︰「你有事就盡管說。」郝允雁抬起頭沒怎麼正眼看他,內心無比的惆悵和糾結,終于開口說︰「我有件事情要麻煩你。」肖恩忙說︰「這里不方便,我們去對面的咖啡館坐下慢慢說好嗎?」郝允雁堅決地說︰「不,你先听我說什麼事,如果你辦不到,我立刻就走的。」肖恩說︰「好,你現在說,沒有我辦不到的。」郝允雁仍然沒有看他,望著別處說︰「我有個鄰居的兒子和女朋友被你們的巡捕房關著,是前幾天抓進去的,說是擾亂社會治安,我想讓你幫忙救出來,越快越好,他父親病危。」肖恩怔了怔,因為他剛才就在領事館里同領事商量這件所謂的擾亂社會治安案件,這是只燙手山芋,如果放了這批人等于得罪日本人,按照日本人的意思司法起訴,怕有損法國的中立形象,這回郝允雁正巧提起這事,他問︰「那倆人叫什麼名字?」郝允雁問︰「你回答我能放還是不能?」肖恩心想,抓了十幾個悄悄放走兩個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回答︰「當然能夠放,不過……」他試探性的手搭在她手臂上,語氣曖昧地話鋒一轉說,「不過,你得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郝允雁甩開他干脆的說︰「如果你能夠救他們出來,條件就開吧。」肖恩迥然對這意外的收獲欣喜若狂,可這嘴上還說不出口,假惺惺地笑著說︰「能夠幫郝小姐辦事是我的榮幸,明天保證放他們倆出來,不過這領事館打電話不方便,我們現在去俱樂部吧,我當著你的面打電話到巡捕房如何?」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來到法國俱樂部,肖恩帶著她進入一間有電話的臥室里,寬大的房間酒櫃上放滿了各色洋酒,一張鋪著降紅色床罩的大床格外醒目,也特別的刺眼,肖恩裝腔作勢的請她做沙發上,打開一瓶紅酒倒了兩杯放在她面前,然後操起電話用中文往巡捕房打電話,郝允雁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油然產生了一種釋然與自豪感。

肖恩擱下電話張開雙臂笑著走過去說︰「萬事大吉,明天上午他們將恢復自由,巡捕房不再過問他們的刑責。」郝允雁回了一句︰「那謝謝肖恩先生了。」肖恩舉起酒杯遞過去說︰「你拿什麼謝我呢?」

郝允雁沉默不語,心快跳出喉嚨,法國香水向她撲鼻而來,它掩夾帶著幾個世紀前的腐朽,席卷了她的靈魂。

白敬齋晚飯也沒有吃,在大堂里走來走去忐忑不安,直覺告訴他今晚似乎會發生什麼不測,看到郝允雁今天著急的樣子他也想幫忙,可他打過幾個朋友電話誰都不願意淌日本人的渾水,三姨太知道他在擔心郝允雁,提醒道︰「老爺你不如打個電話到她家問問看在不在。」白敬齋抓起電話就打,是郝允雁的女兒接的電話,說姆媽下午出去沒有回來過,劉阿姨在樓下周家,白敬齋崩潰了,鬼使神差的驅車趕往法國俱樂部。

冬季的天色暗得快,郝允雁離開法國俱樂部的時候已經漆黑一片,她回頭望去,門口霓虹燈勾勒出一只巨大的高盧雞,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張牙舞爪的向她啄來,恍然中,腳一崴從台階上跌到在地,她趴在地上沒有馬上起來,剛才救人的自豪感在屈辱下磨損,她內疚,她自責,她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一個有力的手臂將她攙扶起來,郝允雁一看是白敬齋,哭著道︰「我不用你管!」說完往遠處一瘸一拐的跑去。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