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天就是元旦,往年這個時候馬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都在選購物品準備過新年,白敬齋用車送郝允雁去吳淞區警察署,車一開進華界的設卡崗就可以看見警察明顯比以前多了。兩名警察舉著信號旗攔住他們的車檢查,白敬齋掏出證件給警察,翻開看了看又問郝允許雁要,白敬齋瞪了眼,道︰「這位太太去見你們喬署長也要檢查嗎?」警察陪著笑臉馬上放行。白敬齋感嘆道︰「馬上又要打仗了,這次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蔣公被張楊捉在西安全國沸騰,哎,該死的張楊,要不是他們,王先生也不會被游行的暴民砸成植物人。」
郝允雁默默坐著沒有出聲,此處去吳淞區警署她抱的希望不多,又似乎期待新的收獲能夠抓到凶手減輕她的經濟負擔,這是她目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同樣白敬齋也有所圖,因為這樣做可以取得郝允雁對他的好感與信任,另外想通過警方之口道出與自己之前的說法一致的結論,他對此胸有成竹,已經與該署署長有過溝通,了解了警方的態度,無意中雙方達成了一種默契,白敬齋這頭不用說了,喬署長同樣有顧慮,這是一次有組織的以「抗日救亡」為幌子的**游行,「雙十二事變」民國政府態度強硬不惜武力討伐張楊逆賊,喬署長不願自己被政治利用,他很清楚,游行隊伍內的參與者背景很復雜,有真心抗日的,也有故意打砸搶破壞游行的純潔性的,興師動眾的展開調查去緝拿所謂的凶手,弄不好自己會民眾被戴上漢奸的帽子,所以他寧可按照表面看到的情況作結案處理。
白敬齋帶郝允雁見到喬署長,表面文章要做足,煞有介事地問︰「署長大人,這位就是我上次托你偵辦的那起傷人案件受害者太太,他的丈夫現已被確診為植物人,不知貴署查到凶手了否?」
郝允雁淒淒的流下眼淚,拿著手絹在擦。
喬署長瞄了她一眼打起官腔道︰「這位太太,本署長對你丈夫的遭遇深表遺憾和同情,但據我了解,當時游行人群在與你丈夫進行辯論,其中,雙方的言語多有激烈之處,最後引起騷動才導致場面失控,後來有人放了槍,等我們警察過去時,你丈夫已經跌倒在地不省人事,砸你丈夫的人也跑得無影無蹤了,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郝允雁從白敬齋那里基本了解過事情的原由,居然也差不多背了書似的,只是白敬齋比他多一個細節,就是警察當時的位置喬署長沒有交代清楚,郝允雁認為如果警察當時就在事發現場就可以及時阻止暴行,她抹了抹眼淚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既然你說游行的人與我丈夫言語激烈的在辯論,你們應該預感到會發生沖突,警察為什麼遠遠的看著不實現過來?」喬署長為難地說︰「太太,你有所不知,我們當時接到的命令是保護已經被游行隊伍砸爛的一家日資工廠,所以不敢擅自行動,請你原諒。」郝允雁氣憤地道︰「你們是中國警察還是日本警察,中國人不保護,去保護日本人的工廠?」喬署長忙解釋︰「太太,你誤會了,其實我們這樣做也正是為了保護上海的廣大老百姓啊。」他看看四周沒外人,輕聲說,「這家生產日用品的工廠倉庫內儲存了大量的化學原料,一旦被砸就會引起爆炸,有毒氣體向四處散發後果不堪設想啊。」白敬齋听了一驚,寶順洋行分行建在炸藥庫對面,豈不是太危險了?他之前並沒有了解過,也許法租界工部局的人也不一定知曉,這是個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新發現,也忿忿地說︰「這里馬上要建成游人密集的商業街,如此危險的工廠在這里簡直把我們中國人的生命當兒戲。」喬署長笑笑說︰「這個是他們上層建築領域的人去思考了,兄弟我也無可奈何,听說現在日本人的勢力很大,你沒听說過他們的軍艦快要開到我們家門口了嗎?政府不敢跟他們開戰只能委曲求全,哎,不說了。」
郝允雁失望地問︰「我丈夫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你們就不管了嗎?」喬署長兩手一攤說︰「太太,我也想抓凶手呀,可我到哪去抓?我們一過來他們早就跑了,而且不是一個人所為,說句不好听的話,千不該萬不該你丈夫不該以一人之力去阻止狂熱的游行隊伍。」郝允雁反駁道︰「你的意思是我丈夫咎由自取了?」喬署長自知失言,急忙解釋說︰「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太太你要冷靜地想想,這些游行的人剛才砸了日資工廠遭到警察驅趕,怒氣沒地方出便來砸工地,你丈夫要去阻止,這工地房子還沒有造起來有什麼可砸的?」白敬齋一听這味道不對勁,好像是在說自己保護不力似的,連忙糾正道︰「話不能這麼說,王先生是個正直的人,看不慣暴民的為非作歹挺身而出,作為警察理應以保護國民的生命安全為己任,當然,你們也有難處,所以我見王先生爬到磚頭堆上去時,立刻命我的保鏢前去保護,可還是晚了,磚頭像雨點般向他砸去,要不是警察及時趕到,也許王先生就當場斃命了啊。」喬署長卑微地笑道︰「那是那是,所以那個人非法持有槍支我也沒有抓嘛。」白敬齋說︰「喬署長,白某是個合法商人,手下開槍乃不得以為之,還請見諒,至于凶手,我也知道扔磚頭的暴民很多根本查不到,但白某人認為真正應該對此負責的是游行的組織者,希望你們能夠從這個方向入手,有消息請跟我聯系,謝謝。」白敬齋覺得該說的也說了,該讓郝允雁了解的也了解了,目的已經達到,再呆下去怕喬署長又要說出些不利于他的話來,便婉言地對郝允雁說︰「就這樣好嗎?喬署長有消息會通知我,我第一時間再通知你,現在馬上送你回家休息,你陪了一夜夠辛苦的。」
郝允雁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隱隱的覺得這不是真相的全部,她很了解丈夫的秉性,他雖然有自己的主張,卻生性膽小怕事不是一個輕易拋頭露面的人,他膽敢一個人面對游行的人群肯定有原因在其中,但她卻不能對白敬齋提出質疑,他是恩人,沒有他,廣慈醫院也不會救治丈夫,她帶著疑問回到家中。
白敬齋請她吃了頓中飯,回家時已經三點多,劉秋雲听到上樓梯的聲音出屋叫住她︰「允雁妹,怎麼那麼晚回來,飯吃了嗎?我給你留著呢。」郝允雁有氣無力地回道︰「吃了,白老板請的,剛才他帶我去吳淞警署了解情況去了。」劉秋雲問︰「有什麼結果?」郝允雁無奈的搖搖頭,說︰「都在踢皮球,弄到最後言下之意是我家先生自己太魯莽造成,我就不信他會主動冒頭。」劉秋雲緊張地問︰「難道白老板也隱瞞了你?」郝允雁否認得很堅決,道︰「不,他也不一定知道太清楚,我只是直覺。」她捏了捏太陽穴,感覺體力有所不支想睡覺去,劉秋雲見她一臉的倦容,說︰「睡覺去啊,囡囡下課我會去接的,晚飯我家有菜你別另外燒了,明天一早要去接王先生回家,以後有的你忙了。」
郝允雁問︰「囡囡這幾日全丈你的照顧,謝謝你了,我雖然命苦但還是貪上了好人。」
「妹妹啊,你我別那麼客氣,只希望王先生菩薩保佑能夠快些痊愈。」
郝允雁眼楮一亮,說︰「劉姐提醒我了,選個初一我得去附近的靜安寺替我家先生燒柱香。」
「好吧,我們一起去,兒子幾個月沒有來信真擔心會有意外,哎,我們這些女人啊,活得都好累,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當初真不該听我丈夫話讓兒子也去參軍。」她說著從屋里拿出一份報紙說,「這是我早上買菜時地上揀的,上面寫國民政府勸誡張學良投降無效後,任命何應欽為討逆軍總司令,劉峙為討逆軍東路集團軍總司令,顧祝同為西路集團軍總司令,正向西安進兵,我兒子的部隊就在東路軍,又要打內戰了。」
樓梯上躡手躡腳走上來一個陌生男人,劉秋雲警惕地問︰「你找誰?」那人是白敬齋的三姨太派來跟蹤郝允雁住同泰里哪家住房的,從今天上午開始他就坐在弄堂對面老虎灶里守株待兔,剛才終于等到白敬齋的汽車開來,待他離開後悄悄模了上來看到底是哪一戶,正撞見郝允雁在走廊上與劉秋雲說話,慌忙回頭就走,扔下一句回話︰「對不起找錯地方了。」
很快郝允雁的住所地址報告到三姨太那里,今天天氣晴朗,三姨太剛剛去逛馬路買了些胭脂粉回來,二太太離開白府後她打扮得更起勁了,以前在家只是淡妝,現在濃濃的涂了一層又一層,嘴唇紅紅的妝得像戲子要上舞台,對著鏡子拋了個飛眼,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所幸的是白敬齋喜歡看三姨太涂脂抹粉的樣,心里覺得她淡妝雅不過王太太的素美,他白天看王太太的雅,晚上看三姨太的俗,倒也別具一格的享受,所以三姨太買胭脂很起勁,下了黃包車那個當差的正在門口等她,賞了些花錢打發他,並叮囑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多嘴。
三姨太已經全面打探到老爺最近早出晚歸的真正原因,包括他的職員王守財被人打成植物人的來龍去脈,雖然並不知道是白敬齋暗中的挑唆,但憑借自己對他本性的了解,結合他正在追求這個受害者的太太,心里便有了幾分猜測。當然她並不準備當面去戳穿,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她要的是不能讓這個女人進白府,除此之外老爺外面玩幾個女人跟她毫無關系,不影響她目前在白府唯一女主人的地位,不過她還是想在適當的時候試探一下老爺的想法。晚上白敬齋在家吃的飯,臉色很不好看,一方面是累的,另一方面是為分行對面有一家日資化工廠煩惱,正考慮明天去約見工部局董事如何交涉。冷場了會,三姨太轉彎抹角地道︰「老爺好久晚上不喝酒了,賤妾知道是這桌上太冷清的緣故,以前有二太太在時,我和她常常拌嘴,老爺雖不喜歡倒也是個熱鬧場面。」白敬齋感嘆道︰「人各有志,二太太的命運是她自己選擇的。」他停頓了片刻,想到什麼似的話鋒一轉敲打她道,「你不要學她才好。」上次他在郝允雁家的老虎灶看見一個從前跟他干過事情的青幫小嘍羅行跡十分可疑,各種可能都琢磨過,也想過可能跟他在追求王太太有關,他最近一個多禮拜早起晚歸,一向精明又愛猜忌的三姨太竟然沒有詢問過,不想她的風格,白敬齋不是擔心三姨太的鬧,而是生怕鬧到外面會影響到王太太,在目前還尚未爭取到她時不能節外生枝。
三姨太帶著醋意道︰「老爺擔心什麼呀?賤妾在家深居簡出很本分,只是今天出去買了些胭脂粉,知道老爺喜歡打扮了給你欣賞,就怕老爺喜歡野花呢。」
白敬齋心虛楞了片刻,又輕描淡寫地回道︰「我工作也忙不過來,哪有工夫去摘野花,其實你跟了我那麼久應該知道我並不喜歡野花。」他捏了捏三姨太的下巴挑逗道,「除了當年摘了你這朵野花,呵呵。」三姨太見白敬齋開始說笑了,便放大膽子道︰「男人在外面采野花也正常,若要帶回家來,賤妾的臉面沒地方放了。」白敬齋哈哈大笑,開玩笑的語氣說︰「這恐怕是早晚的事兒。」說到這心情陡然舒暢起來,招呼女佣︰「給我去燙壺花雕,生姜切絲,打個雞蛋。」
白敬齋對自己非常有信心,明天王守財出院回家里護理,又需要一筆不菲的治療費用去維持他日後的藥物開支,而且又將是年復一年的這樣下去,除了他沒有人會長期資助她,當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便可以向她提出要求。白敬齋充分考慮過郝允雁對此的態度,娶她過門一定會有難度,王守財雖然是植物人卻理論上還活著,王太太也許不忍心這個時候與他解除婚約,這樣的話白敬齋會退而求其次。
郝允雁躺在床上並沒有睡著,她在考慮丈夫接回家之後的生活如何過下去,以前全家的經濟來源全靠丈夫一人,現在丈夫自然失去了工作,家里有女兒要養,吃飯要花錢,上學要交學費,還有每個月的房租也不能拖欠人家,除此之外還不知道丈夫在家治療的藥費會是多少,另外還借了白老板8塊……
想著想著哭起來,聲音越來越響,劉秋雲準備去接她女兒放學在走廊上听見,郝允雁前幾天讓她照顧女兒另外給了她一把鑰匙,她緊張的開門進去一瞧,郝允雁蒙在被子里抖動著,忙勸道︰「允雁妹,事情已經這樣要振作精神呢,哭壞身體怎麼照料你丈夫?一會我去接囡囡被她看見免不了也陪著哭,听姐的話,別哭,別哭。」
郝允雁哭得更厲害,把她的難處全部倒了出來,說︰「我實在承受不住了,姐。」劉秋雲道︰「錢的問題別擔心,以後你家的房租姐不要了,其它的大家會給你想辦法的,我這里還有點錢,你放心,你放心。」
劉秋雲把王月韻學校領回來後帶到自己家里,說︰「你姆媽在睡覺別去打擾,一會吃晚飯時就可以見到她了。」王月韻很懂事,點點頭問︰「我爹爹明天回家嗎?」劉秋雲回答道︰「是啊。」王月韻眼楮立刻充滿了喜悅,拍手道︰「好啊,爹爹終于病好啦。」劉秋雲听了心頭一酸,淚水不由自主的淌了下來,面對天真可愛的孩子,不知道如何跟她說出真相。
王月韻楞楞的望著她,不解地問︰「劉阿姨,你怎麼哭啦?」
劉秋雲難過的緊緊抱住她,一時哽咽,還好沈家阿婆端著一碗酒釀圓子進屋打破僵局,笑嘻嘻對王月韻說︰「囡囡,阿婆剛剛煮好的圓子,你乘熱吃下墊墊饑。」
這時,周太太吃力的拎著一袋東西進來,說︰「秋雲啊,我這有袋學生送給我的豆腐漿粉,想給王家小妹,以後沖給她老公喝,補大腦的,她不在家就放你這吧,一會替我送給她。」劉秋雲將她和沈家阿婆叫到門外說︰「正好你們在,有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商量,王守財明天要接回家護理,每天要通過吊藥水維持生命,雁允現在沒有錢了,我們大家是不是湊點,先解決了目前的困難,以後再想其它辦法?」一陣沉默,沈家阿婆說︰「要的要的,大家左鄰右舍的,不過我兒子給我的錢不多,意思意思可以的。」周太太尷尬地敷衍道︰「是啊,應該的,我回家跟我老頭子商量商量,我家錢歸他管著。」劉秋雲也不為難她們,說︰「好吧,錢多錢少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呢,一點房租的錢積累下來大部分都給兒子拿去了,留下些準備給他討老婆用,現在拿出幾百塊吧。」劉秋雲這個幾百塊尺寸嚇著了周太太,心想,她捐助幾百塊,自己起碼百來塊的,這可是兩個多月的菜錢不是小數目,猛然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哎呀,我得扶老頭子上衛生間去洗洗了,他的腳幾天沒洗臭氣燻天的。」說著急急忙忙的跑下樓,沈家阿婆也傳染上了,說︰「小妹啊,我爐子上還空燒著煮圓子的開水,浪費煤球浪費煤球。」也哆哆嗦嗦的扶著樓梯把手下去了,劉秋雲並不怪他們,現在的日子都不好過,民國法幣推行以來,一年物價上漲導致原來十塊,差不多是現在的八塊了,原來每月房租42塊,五家總收到21塊,存1,花銷1每月很寬余,現在卻到月底總緊巴巴的,本想開年漲幾塊,現在看來缺了王家這塊今後日子就更要算算過了,她現在銀行里存著三千多塊,其中一千五百塊是兒子結婚用的不能動,其余一千五兒子回來給他要去,現在只能少給些,省出5塊支援郝允雁,她也只能拿出這些了。
樓梯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劉秋雲探出頭往下瞧,原來是失蹤幾個禮拜的沈默然夫婦提了個箱子上樓,她突然想起上回周教授的猜疑,這對夫妻行動詭秘,來這大半年幾乎沒有跟鄰居積極接觸過,經常躲在房間里不知在干什麼,問沈家阿婆她也直搖頭,聯想到唐辛亥,她覺得這正是邪了門,怎麼住在這房間里的人都一個樣?
沈默然打開房門將箱子提進去,探頭環視了下門外,莫萍問︰「你媽這回大概在午睡,要不要先告訴一聲我們回來了?」沈默然正忙著開箱子,說︰「等處理完這個再告訴也不遲,你這人參加革命也不比我短多少,怎麼還是工作生活分不清?」莫萍撒嬌的擰了他一把,撅嘴說︰「人家是替你著想嘛,正是狗咬呂洞賓。」
莫萍對他的感覺在這次延安之行的路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事情是這樣的——「雙十二事變」當日中午,他們接到上級組織的通知去延安參加會議,討論國共兩黨之間新形勢下關系的重新定位問題,兩人從上海坐火車到達西安,距離目的地延安尚有兩百多公里,便雇了輛馬車在臨近東北軍封鎖線時,遇上了三名土匪攔在馬車前,其中一人喊道︰「停車!」馬車的車身像一只裝了窗和門的大箱子,里面鋪著被褥,趕車的老翁連忙勒住馬躲到車後,沈默然從窗口探出頭問道︰「怎麼停啦?」一看路當中站著三個手握鋼刀的彪形大漢,立即明白遇到土匪了,如果是他一個人倒也不怕,他是從戰場上滾爬出來的戰士,區區三個土匪並不畏懼,可現在車內還有個女戰友,如果真的跟他們交上手怕分身無術,不能保護到她,便叮囑莫萍︰「別出聲,我去應付他們。」他下車一抱拳,寒暄道︰「鄙人是青幫弟子沈炮筒,敢問三位大哥哪路英雄,攔小弟的車所為何事?」三個土匪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氣橫橫道︰「什麼青幫紅幫,老子只認得錢。」沈默然身上有5塊活動經費,遇到這事以大局為重也只能息事寧人,掏出2塊笑嘻嘻遞上,說︰「我只有這2塊,願意孝敬各位大哥。」兩個土匪上前奪過錢將刀擱在他脖子上,說;「看你一身長衫像做生意的,就這點?」另一個土匪跑向馬車掀開門簾一看,驚呼道︰「哈哈,這里有個妞,還挺漂亮的,老子好久沒有開過葷了。」說完刀一扔爬上車,里面頓時傳出莫萍的尖叫聲,沈默然見大事不好,敏捷的往旁邊一閃奪過刀往兩土匪橫掃過去,殺出條血路沖向馬車,已經壓在莫萍身上放肆的那名土匪見狀跳下車,從腰間拔出槍對準沈默然,大聲道︰「把刀放下,不然老子開槍了。」沈默然只得扔下刀,腦門被槍管頂著,兩個土匪把莫萍從車廂內拖出剝她凌亂的衣服,就在舉槍的土匪分神的一剎那,沈默然突然一抬手奪過槍指向他們,三個土匪嚇得連忙跪地求饒,道︰「好漢饒命,我等有眼不識泰山。」莫萍整理完衣服忿忿地說︰「殺了這三個可惡的土匪,別讓他們再危害一方了。」沈默然冷靜地考慮到附近可能有東北軍,開槍必定會把他們引來惹上麻煩,教訓了幾句便讓他們滾蛋了。莫萍余怒未消,道︰「這太便宜他們了吧?要不是你即使過來救我,怕是要被那強盜糟蹋了。」沈默然解釋道︰「這里地處去延安的交界處,少不了有國民黨軍隊把守,我們任務在身還是趕路要緊。」車繼續趕路,莫依然十分感激沈默然,非常欽佩他的英勇,陡然對他產生了一絲男女之情,沈默然並沒有察覺,也沒有把這太當回事,認為保護自己同志本來就是自己應該做的。
莫萍曾經在延安電訊科時有一個地方干部相中過她,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不過那人是個文職人員,而莫萍喜歡硬漢形象的男人,起初,她隨沈默然假扮夫妻去上海開展敵後情報工作時,對他的印象也是個斯斯文文的男人,即便是假扮也覺得不是滋味,曾經半開玩笑地說︰「別看你人高馬大,打起仗來怕是笨拙得老給人替麻煩,所以調你到後方來工作吧?」沈默然不高興地反擊道︰「你這說話這樣刻薄,怪不得沒有人要你。」莫萍哼的一聲,說︰「我喜歡的男人應該成為我的警衛員,關鍵時候能夠用自己的生命保護我的人。」這次,她看到了,心里很明白,當時土匪的槍頂著他的腦門,稍有閃失動作慢了點槍就響了。回上海的路上,她對沈默然特別的親近,說︰「既然對外我們號稱夫妻,就得自始至終的夫妻樣。」沈默然笑道︰「你的覺悟怎麼一下子提高得那麼快?在上海時我提醒你注意身份,你總記不住,同我並排毫不相干的走著,這多少會引起鄰居們的懷疑,對我們的工作產生不利影響,我發現我們樓下的那個周教授對我們好像特別的注意,上海這塊地方斗爭是很復雜的,所以今後我們要引起重視。」
到了上海的家中,沈默然從箱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幾根晶體管,用箱內的棉花包裹好,塞進衣櫥內亂七八糟堆放的衣服內,叮囑道︰「以後拿衣服時當心點,這是根據地僅有的幾根電台晶體管,是從香港進口的,有了它,我們以後發報頻率更強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自己母親的聲音,沈默然藏好東西取出兩包延安的土特產狗頭棗打開房門,喊道︰「媽。」
沈家阿婆剛才並沒有在午睡,從劉秋雲那回到家,立刻鎖上門翻出她的錢罐子清點自己有多少積蓄,她的丈夫生前是個福建的商人,染上賭博的惡習,死的時候已經敗落得差不多,僅留下一處院房,那年沈家阿婆五十七歲,在福建無法生存下去,賣掉房子後拿了一筆不菲的銀子領帶著十歲的兒子投到上海的姑媽家,姑媽死後家里其他人不怎麼善待他們母子倆,于是搬出去另外找了房子住下,後來又幾經周折換了幾處,八年前住進了霞飛路的同泰里,以後她僅靠著用銀子兌換來的錢生活,漸漸坐吃山空,兒子長大後說出去闖天下,當時確實做過絲綢生意,經商失敗後到處流浪,後來結識了一個朋友,介紹他參加了紅軍,成為一名戰士。沈家阿婆倒出錢罐子數了數已經所剩無幾,千把塊而已,所以剛才听劉秋雲說她要捐5塊,簡直把她嚇壞了,吃不準自己應該拿出多少來,思忖來思忖去,咬咬牙齒口袋里揣著5塊出門,似乎也覺得少了些不好意思直接送到郝允雁手里,準備讓劉秋雲轉交,在過道上突然看到兒子出現在面前,激動得話話也說不利索了︰「你……你啥時到的?」沈默然遞上狗頭棗道︰「剛到,媽,我特意給您帶來陝北的棗子,听當地的人說它含豐富的環磷酸腺 ,能夠增加心肌營養,對防治心血管疾病有良好的作用呢。」莫萍在身後竄到跟前親切地喊了聲︰「媽,這是我讓他買的。」沈家阿婆高興的接過笑得樂呵呵,連說︰「好好,我就知道是兒媳婦的主意,我這默然啊從來不知道孝敬媽的。」沈默然也被逗得笑起來,對莫萍說︰「就你會拍馬屁。」
他們進屋,沈家阿婆倒了茶後拿起一包狗頭棗,輕聲說︰「給樓上王家送去,那個白白高高的王家小弟遭難啦,被人打成植物人明天出院,這棗子給他去補補,听說植物人可以吃東西的。」
沈家阿婆覺得送5塊加上一大包棗子禮差不多了,就親自送到郝允雁手上,說︰「王家小妹啊,一點點小意思。」郝允雁怎麼也不肯收她的錢,不是嫌少,對她來說一毛錢都是寶貴的,可她知道沈家阿婆平時省吃儉用不好意思收,推三推四的最後她只拿了棗子,還是劉秋雲在一旁悄悄替她收下,對沈家阿婆說︰「過段時間等湊來別人的錢一起給她,王先生回來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劉秋雲晚上八點多去廣慈醫院接替關潔,第二天早晨七點左右,白敬齋親自駕車來接郝允雁去醫院,元旦前一天學校放假,所以她女兒也一起跟了去,王月韻顯得很開心,蹦蹦跳跳著下樓一路喊著︰「我爹爹毛病好嘍。」郝允雁看了辛酸不已,不知道如何向女兒解釋,等到了醫院里時,腳步沉重得仿佛不敢再往前走了。劉秋雲在大廳里候著,跑過來說︰「允雁妹,護士已經準備好了,她們讓你一到先去結帳,還有藥給你帶回去。」
郝允雁听到錢字心就怵,白敬齋心領神會搶過一步說︰「王太太你去照顧王先生,結帳的事白某來。」
在病房內,王守財已經被抬到擔架車上等候,原來床上的被褥被勤雜工抱走,只有光禿禿的床架子,大有迫不及待趕他們走的意思,女兒驚訝的發現爹爹仍然閉著眼楮躺著,與她第一次去探望時沒有任何區別,忙拉拉媽媽的手小聲問︰「姆媽,爹爹他怎麼還在睡覺?」
郝允雁無言以對,眼巴巴望著女兒,克制著不讓眼淚冒出來,王月韻似乎感覺到了其中的不祥,搖著媽媽的胳臂非要問個明白,郝允雁終于忍不住「呃」的一聲,趴在丈夫身上撕心裂肺的慟哭起來,臨床的幾位病人家屬都圍過來同情的看著,誰也沒有去勸,劉秋雲也沒有勸,對旁邊的人說︰「讓她釋放出來吧,憋著反而難受,王月韻像是徹底明白了,抱著媽媽也跟著哭叫起來,走廊上的護士聞訊趕來,驅趕走圍觀的人嚷道︰「喊什麼,這里是醫院,還有其他病人,人又沒死別嚇人好伐?」劉秋雲本來心情就糟,听不下去頂撞了句︰「你是一名白衣天使怎麼能這樣講話?」那護士毫不示弱,手上的藥水瓶重重往矮櫃上一放,道︰「我說錯啦?這里是醫院,你們嚴重影響到了別人知道嗎?」劉秋雲氣憤地回擊;「你這種沒有同情心的人怎麼可以當護士?你們護士長在哪,我去評評這個理。」郝允雁急忙拉住她哭淒淒地勸道︰「算了,馬上要離開這還計較什麼?」轉臉向護士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傷心了,我們馬上就走的。」
劉秋雲很生氣,不依不饒地還在數落著,阿爾瓦博士和幾名護士走進病房,驚嘆道︰「我的上帝,這是怎麼了?」劉秋雲把事情經過講了遍,阿爾瓦博士表情嚴肅地批評那名護士道︰「誰允許你這樣對待病人家屬的?趕快道歉。」
幾名護士將擔架車推出病房往門外走去,白敬齋趕來交給郝允雁一疊清單,手里還拎了一袋藥水瓶,說︰「這是王先生住院期間全部費用清單,我手里是一個禮拜的藥量,結算下來退返的錢我預定了兩個月的藥費,余下2塊你收好。」
郝允雁邊走邊看清單上寫的︰住院費十三天為1元,手術費6元,治療藥物3元,護理費8元,清潔費5元,帶回家的藥物費用兩個月外加一個禮拜為35元,這意味著今後王守財每天將耗費藥物57元4角,這是她以前差不多大半個月的家庭開支,看罷腦袋轟的一下差點跌倒,被手明眼快的阿爾瓦博士扶住,問︰「太太您沒事吧?」
王守財被抬上車緩緩向同泰里駛去,他人生新的一頁開始了,同時,妻子郝允雁的噩夢也隨之到來,為此,她堅持了艱難的十年,與國家和民族一起終于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