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陽隔著兩截台階看著白芍,陽光從她身後灑下來,給單薄的身子渡了一層金紗。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的站在台階上,一雙染著水霧的眼楮霧蒙蒙的看著自己,那一瞬間,夏冰陽感覺心底的僵硬有一瞬間被軟化了。
他站在台階下,朝她伸出手。
白芍呆呆的看著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突然覺得鼻尖有點發酸,忍不住問道,「你都知道了?」
夏冰陽點了點頭,「小雲子招了,是受皇後的指使,淑妃娘娘和令妃娘都是被皇後逼死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被皇後下的催情香而流掉的……」他說的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
「你信麼?」她仰起頭看著他堅毅的下巴。
明顯的感覺到夏冰陽的身體一僵,白芍狐疑的看著他。
「至少這是皇上讓我們相信的。」他說著,臉上染了一抹笑容,那笑容里卻多了一絲苦澀,苦的讓人移不開眼。
有那麼一瞬間,白芍好想伸手去抱抱這個外冷內熱的男子,可終歸是沒有。
她伸手放在他攤開的掌心中,被他用力拉進他懷里。
隔著薄薄的布料,她听見他規律的心跳聲,感覺此時的夏冰陽就像一尊易碎的瓷女圭女圭一樣脆弱,而這脆弱到底源自于什麼,是她三天後才知道的。
離開正陽殿的第二日,皇帝下旨廢了皇後,而那時,白芍才知道,皇後閨名叫夏雲,是夏冰陽的親姐姐。
夏雲一倒,朝中夏家外戚也倒了一大片,整個朝中好多根深蒂固的夏家外戚下場淒慘,多半是在一個月後以各種罪名革職了。
白芍端坐在驕陽閣里,突然之間明白了後宮的可怕,也突然明白了皇帝的可怕。
他如此費盡心機的搞了一大圈,無非就是要借她的手除掉皇後以及夏家的外戚,而最最殘忍的是,他要用夏冰陽的手親自把他自己的親姐姐給推到深淵。
他說,這是一個皇帝的疑心。
他信任夏冰陽,卻又憎恨把持朝政的夏家,所以他用了最最卑鄙也最最冒險的方法除了夏家也剔除了對夏冰陽的疑心。
小雲子的證詞漏洞百出,可夏冰陽是多麼聰明的人,或許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皇上用意,只是他一直沒有說明,任由她一點點的探索這案子,任由她抽絲剝繭,然後把他和他的家人送上絕地。
白芍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很明確的那種,也突然明白了電視里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個時候,她覺得夏冰陽就是那個臣,一個可憐的卑微的臣。
皇後被廢除的那日,沉冤了好幾年的,小雲子和長恭的父親的案子突然翻案了,被充軍發配的家人一下子都回了京城。
小雲子死的那天,長恭哭著送了好幾里路,跪在斷頭台前一直哭。台上的小雲子笑著望著她,然後目光對上了一旁面無表情的白芍,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在對她說謝謝。
謝謝,謝什麼呢?
白芍想笑又笑不出來,小雲子幫著皇上做了這麼多,最後又一口咬了皇後,其實,就是為了給他爹翻案吧!
這些人前前後後算計了這麼多,到最後不過是被這個坐在金鑾殿上的男人給玩弄于鼓掌之間。
一只大手從後面搭在她肩膀上,回過頭,是已經好幾日都沒見到的夏冰陽,他瘦了,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一雙曾經銳利的眸子此時看起來有些落寞,他的目光直直對著邢台上的小雲子,拉著她走出人群,「別看了,你受不了的。」
「你受得了麼?」她跟著他的步子,在問出口的一瞬間心口微微抽疼了一下。
「我在夏家並不受寵。」他的聲音很低,但沒有影響他的腳步。
白芍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我是我爹在外面的私生子,十五歲才認祖歸宗。」
是因為此,才沒有更深的感情麼?
她想起那日皇後娘娘的話,言語中說的便是夏冰陽吧!那語氣里的關切是做不了假的。
「皇後娘娘她?」她突然有點問不出口。
夏冰陽的背影僵了一下,「皇上開恩,送到慈恩寺修行了。」語氣里听不出情緒,卻讓白芍忍不住想哭,一時間又忍不住恍惚了,好似這些天的經歷都像一場夢,說不出是好還是壞,只是夢醒了才發現這場夢做的很荒誕。
回到驕陽殿的時候,面對空蕩蕩的大殿,白芍忽然就呆不下去了,轉身出了驕陽殿朝著內務府走去,卻在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看到進進出出的人群,隨便抓了一個人問了下,原來是如意死了,再後來,松堂也死了。
該死的人一下子都死了,死的蹊蹺,卻再也不會有人去調查了。
離開皇宮的前一天,白芍突然想起小雲子那個小院子和紙片一樣虛弱的女人。
小雲子到死也沒說那些破體而出的食人蝶是怎麼回事,夏冰陽也未在提起,可這事一直壓在白芍的心底,所以,她趁著夜色一個人來到那個小小的院子。
或許,這里的女人會知道些什麼。
小院里點著燈,昏黃的燈光照著荒涼的小院,成百上千的蝴蝶在半空中飛舞,女人穿著素白的長裙坐在院子里的天井上,蒼白的臉上帶著憂傷,那雙盈盈的眸子一直對著門口,在白芍推門的時候她激動的站起來,「小雲子?」
在看清是白勺之後,她失望的又坐回去。
「小雲子不會來了。」白芍走過去,把手里提著的食盒放在女人的腳邊,打開蓋子,從里面取出兩大塊帶血的牛肉。
空中的蝴蝶聞到血腥的味道全飛了過來。白芍將牛肉拋到院子里,一口氣丟了五塊,大概有三十斤的樣子。
蝴蝶蜂涌般朝著肉塊聚攏過去,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成百上千的蝴蝶進食發出的沙沙聲。
「姑娘養的寵物很特別。」白芍覺得自己特麼的太矯情了,看著那些怪物分食著牛肉,心里惡心的要死。
女人目光空蕩蕩的看著院子里爭食的蝴蝶,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溫柔似水,卻又讓人忍不住覺得極不真實。她抬起右手,指著院子里那群怪物,「你知道麼,它們,很不可憐的。」
可憐?
白芍掏了掏耳朵,條件反射的看了那女人一眼,「我覺得它們是違自然的存在,絕對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魔鬼。」
女人回頭看她,搖了搖那顆美麗的頭顱,「其實它們的壽命很短,只有短短的七天。」她用很輕的聲音說,目光灼灼的看著院子里的蝴蝶,「你說的對,它們是被下了詛咒的存在,是惡魔,可是你知道惡魔是怎麼養成的麼?」
「我不想知道它們是怎麼來的,只想知道它們是怎麼沒的。」
女人一笑,「你真有意思。」
「它們是你帶進來的麼?」一眨眼的功夫,那群怪物已經把三十斤的牛肉給瓜分了,地上留著一灘暗紅色的血。
「你听說過真情蠱麼?」女人說。
白芍搖頭。
女人又說,「傳說很久以前在苗疆有一位美麗的公主,她長得非常漂亮且心地善良,有一天,這位公主愛上了一個國家的王。公主為了王,拋下了苗疆的子民跟著王回到了皇宮,可是王已經有了王後,公主只能做一個妃子,與許許多多的女人分享著王的愛。一年後,公主懷孕了,生產的那天,公主生下了一個小公主,可是好好的小公主一抱到王的面前就變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產婆說,公主生下的是個被冥王詛咒的怪胎。王大怒,听了產婆的話把那個長得想猴子一樣的小公主掐死了,然後將公主打入了冷宮。」
听到這里,白芍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江南山莊里的犬靈。
「其實,公主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人掉包送走了。被打入冷宮的公主因為思念孩子郁郁寡歡,漸漸的失去了生存的希望。有一天,苗疆的使臣來到宮中給皇帝拜壽,他偶然間遇見了瘦的不成人形的公主,公主把遭遇告訴了那個使臣,讓使臣找到小公主,並要小公主一生都不能進宮見皇帝。」
「使臣找到小公主了?」
女人點了點頭,「使臣是在皇城附近的一個亂墳崗子里找到小公主的。小公主就趴在死人堆里,一只失了崽子的土狗把公主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喂養,成百上千的蝴蝶圍在亂墳崗的上空,它們落在死人的身體上,靠吸食著死人身上凝聚的尸油活著。」
「你知道麼?苗疆有一種蠱,叫真情蠱,少女成年的時候會在自己身上種下母蠱,成親之後,子蠱種在丈夫的身上,若是有一天丈夫背叛了妻子就會招到蠱蟲反噬,七孔流血而死。」
白芍只在小說中听見過這麼聳人听聞的事,在現代,貴州偏僻的苗疆也傳說有蠱的存在,但真正見識過的人少之又少,而蠱,也漸漸成為人們很少提及的惡毒之物。
她仔細的傾听著,遍體生寒,目光灼灼的看著女人,天井上空的蝴蝶已經不知道都飛到哪里去了?
女人依舊斷斷續續的講著,只是真情蠱和前面公主的故事似乎連不上。
白芍狐疑的看著女人,她蒼白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陰沉,卻又無損那精致的五官。這個女人很美,至少是白芍見過的女人中最美麗的。
「公主成年的時候,她也在身上種了真情蠱,可是她不忍見自己的丈夫慘死,因為她知道一個帝王不可能一生只有他一個女人的,所以,她把子蠱種在了三顆血珠上面。」女人突然從地上站起來,仰起頭看著半空的月亮,「使臣從宮中離開的時候,公主把三顆血珠交給了使臣,要使臣把血珠送給自己的女兒。」
血珠,血珠!
白芍記得淑妃,令妃和少華每個人身上都有血珠,難道蝴蝶吃人真的跟血珠有關?
「小公主長大了,學會了養蠱,並且做了新的公主,成年禮那天,使臣把她娘的事全部告訴她了,她偷偷來到了皇城外,看到了那個死人坑和成千上萬吃尸油的蝴蝶。她把蝴蝶抓回去,發現這些蝴蝶是在死人的身體里產卵,然後從尸體的肚子里破繭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