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淵挑了挑眉,轉而道︰「昨夜和你一起來的人我已經都安排了,把他們分在了不同的營房,你覺得怎麼樣?」
無憂瞳孔微張,嘴巴張了張,終于擠出一抹笑︰「謝謝阿淵。」
慕淵眉頭便有些糾結,謝謝?她怎麼會為了一些並不相干的人對他說謝謝呢?
「那個叫李堯的,像是有些見識的,我想著讓他先歷練一番,若是表現好便給他個職務,無憂覺得他能勝任嗎?」
無憂怔了怔,有些狐疑的垂下眸子——她不敢看他眼楮,生怕泄露了什麼情緒,可是他卻偏偏問一些奇怪的問題,無憂暗暗呼出一口氣,道︰「我怎麼會知道,阿淵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那個李堯不過是我在路上遇見的,他有沒有能力我是不知道,要是阿淵覺得好,我當然沒有話說。」
她這一番話說完,心里那些不安又煩躁的小情緒居然漸漸消失了,是啊,管他呢,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到現在為止,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種了無牽掛的感覺來——生而獨自一人,不必再為誰掛心。
她並不是傷心,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感覺有些難過而已。
抬手撫了撫月復部,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既然一開始就不曾堅信過,現在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他若是真喜歡,她又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她不是還有他麼——孩子,娘親現在就只有你了,娘親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可是,」慕淵忽然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眸色暗了暗,沉聲道︰「那個李堯好像很關心你呢,一直打听你的消息,好像怕我會傷害你一樣,還要求說要見你,不過我想,要不要見他還得是娘子說了算,我怎麼能替你做決定呢?」
無憂恍惚一瞬忽然想到,李堯知道她是女兒身,卻不知道她是阿淵的妻子,所以才會這麼擔心,不由皺著眉頭道︰「他不知道我跟你的關系,只是擔心我罷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這里雖然兵荒馬亂,卻總好過呆在鄴城。」
「阿淵,」無憂轉過頭去看他,目光炯炯︰「你不想問我為什麼不好好呆在鄴城,反而跑到這里來嗎?」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說呢。」慕淵緩緩嘆了一口氣,湊過去挨近她︰「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心情這麼差?」
是嗎。
無憂呆了呆,低聲道︰「你知道嗎?鄴城出事了。」
慕淵心里其實已猜出了七八分,見她如此不禁心頭一縮,抬手攬過她的肩膀︰「不要說了,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怎麼能不說呢?」無憂掙月兌他,突然間就激動起來,眼楮里瞬間溢滿了淚︰「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無家可歸了,蕭宸他殺了我爹娘和大哥,殺了琉兒,還殺了阿祿,殺了丞相府上上下下幾十個人,怎麼能不說呢?」
「無憂!」慕淵心頭一震,看她紅著眼楮,蒼白的臉上布滿淚水,心疼的捧住她的臉為她擦去眼淚︰「無憂,冷靜點。這些事情交給我,我會為他們報仇的,好嗎?別怕,你還有我呢,我在這兒呢。」
慕淵捉緊她顫抖的身體,防止她因情緒激動而傷害到自己。無憂方才還好好的,只是心頭的悲痛與恨意壓抑了太久,一旦爆發,她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無憂胸口劇烈起伏著,被慕淵緊緊抱在懷里,他還在低聲安慰她,可是她听不進去——安慰的話誰都會說!可是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的又不是你,你憑什麼要我冷靜!
無憂手指掐住慕淵背上,是用了十足的力氣,慕淵喉間一緊,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還有我呢。」
懷里的人突然安靜了一瞬,須臾,無憂突然開始掙扎,她用力推開慕淵,不受控制的沖口叫道︰「騙子!你們全都是騙子!」
「無憂!」慕淵伸手抓她,卻被她掙月兌,無憂站在他一步之外,紅著眼楮質問道︰「你敢說你沒有騙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世,你還知道我和百里星的關系,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你卻不阻止他,你明知道鄴城會出事你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鄴城!你和百里星分明就是一伙的!你們都是騙子!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仿佛是要把心里埋了這麼久的壓抑和憤怒全部發泄出來,然而卻用盡了心底所有的信任和堅持,慕淵怔愣的一瞬間,無憂已經轉身跑了出去。
慕淵反應過來立刻追了出去,眉頭緊緊鎖住——她懷有身孕,如今正是危險的時候,這樣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
「無憂別跑,你站住!」聶無憂往北邊跑去,沒幾步就離開了營地的範圍,她現在腦子里亂糟糟的,那種忽然竄出來的即將失去他的恐慌瞬間主宰了她,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只能拼命的迫使自己不要想。
慕淵知道她如今混亂的很,自己說什麼她都不會听,又不敢追的太近,便隔著一段安全距離跟著她,生怕她出什麼意外。
無憂跑了一會兒,眼前陡然現出一條坡勢平緩的大河來。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無憂跌坐在地,大口的呼吸著——月復中陡然傳來撕裂的疼痛感,無憂臉色一白,豆大的汗珠便滑落下來。
「啊——」無憂嚇得不敢動,恐懼與疼痛令她渾身僵硬。
慕淵察覺她的異樣瞬間沖過來抱住她,抬手擦去她額上的汗,另一手抓起她的手腕,眉頭皺起︰「無憂別怕,沒事的。只是動了胎氣,現在你听我說,深呼吸,不要太激動,我在這兒呢,交給我。」
慕淵小心的將她抱起,口中不斷低聲安慰著︰「先跟我回去好嗎?不會有任何事的,我保證。」
無憂咬緊下唇,異常順從的听他說著,好在那種痛只持續了一會兒,無憂一張小臉上卻寫滿了緊張,雙手緊緊的抓住他衣袖——她腦子里瞬間充滿不祥的預感,這個孩子會不會……會不會……
她不敢往下想,壓制不住的哽咽陡然沖出喉嚨,手指用力的掐著慕淵手臂︰「阿淵阿淵!我會不會死啊……」
「當然不會,只不過是動了胎氣而已。」慕淵在她額頭吻了一吻,安撫一笑,「哪有那麼嚴重。」
「真的嗎?都是我不好……」無憂抽泣一聲,忽而沒了聲音。
慕淵低頭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忽然無聲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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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慕淵抱著無憂匆匆回來的時候,被慕絕與葉湛撞見,不由驚得張大了嘴,連一向沉默寡言的葉湛也驚得臉色微變︰「這…這…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眼見慕淵懷里抱著一名臉色蒼白的瘦小少年,慕絕自是十分驚奇,同樣問道︰「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昨日軍營來了一伙投奔將軍的人,難不成就是他?
可是,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將軍竟與他如此親近?除了府中他們幾人,將軍向來不與他人親近,更何況是肢體接觸?
慕淵自兩人身旁快步走過,一手掀開帳子沉聲道︰「你們兩個進來!」
二人默契的對視一眼,猶豫著走進去,卻見慕淵小心翼翼的將那少年放在榻上,轉頭道︰「慕絕,你去前面村子里買些安胎的藥,記住不要聲張,小心點兒。」
「安胎?」慕絕呆住,以為自己听錯了,不禁重復道。
慕淵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力的嘆了口氣︰「你沒有听錯,快點兒去,不要耽擱了。」
慕絕哦了一聲,又往榻上看了一眼——那個瘦小的少年,不對,既然要買安胎藥,應該是少女才對,她看起來很累似的,低著頭時不時抽泣一聲。
慕絕隨即轉過身去,心里卻陡然很不是滋味——若是一個陌生的女子,將軍何至于對她這麼好?可若是她真的與將軍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系,那……鄴城的夫人怎麼辦?
葉湛看著慕絕出去了,終于清了清嗓子道︰「將軍,鬼方城的事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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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絕將藥帶回來時夜已經很深了,軍醫忙了一天早歇下了,慕淵便親自煎了藥喂給無憂。奇怪這藥吃到嘴里分明也不覺得苦了,原來心里藏著比藥苦的事,再吃藥就感覺不到苦了。無憂徐徐嘆了口氣,接過藥碗一仰頭將藥全喝下去,隨即乖順的仰面躺好。
慕淵抬手幫她蓋好薄被,隔著被子將她抱進懷里︰「好好睡一覺,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阿淵,如果今天我出了事,你會不會怪我?」黑暗中突然傳來無憂有些沙啞的聲音,慕淵微微一怔,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道︰「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嗎?別胡思亂想。」
無憂便不再說話,臉卻偏向一旁。
慕淵抬手順著她的臉頰模過去,果然模到一掌的濕意,慕淵便有些無力,舌忝了舌忝唇緩緩道︰「有些事情我是瞞了你,可是並不是有意要騙你,無憂,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釋,你不要再像今天這樣突然跑出去好嗎?外面那麼危險,我怕有一天我顧不了你,讓你受了傷……」
無憂被他的話弄的哭起來,不一會兒已經泣不成聲,慕淵不敢再輕易開口,只是不住的擦著她的眼淚,無憂抓住他的手從臉上拿開,在他手掌微微僵硬的一瞬間轉身過去抱住他的腰︰「阿淵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