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園繡樓,此刻內間的黃花梨木雕工大床前已放下了帷幔,一只玉手從帳中伸出,腕上搭著一方薄薄的絲帕。床榻邊,年逾花甲的大夫正在診脈,額上細密的汗珠透露著大夫的認真。
外間,一位周身散發著剛毅的氣息的中年男子,雙手正反握在身後,焦躁地在房間內來回踱步,眼楮還時不時的望著內間,眸光掃過之處一片寒冷。男子玉冠束發,發上插著一根同玉冠一樣質地的羊脂白玉簪,穿著繡有麒麟祥雲圖的藏青色緞面長袍,腰間箍著金線修邊的織錦緞帶,身形頎長,雖近不惑之年依然容貌俊朗。
須臾,老大夫走出了內間,男子立刻上前,拱手問道︰「怎麼樣,余大夫?小女她……」
回想郡主的眉眼是和眼前的王爺有幾分相似,男子是襄親王滕雲,無疑。想不到一介武將卻有如此儒生氣韻。
「無妨。郡主氣管受了風,才會引發舊疾,喘不上氣,以致昏厥。老夫已為郡主施針,方又診了脈象,待老夫開個藥方,按方抓藥,郡主服用個幾日便會緩解病情。」
「有勞余大夫了。」
「王爺客氣,老朽只是盡了醫者本分。不過郡主這病是斷斷不能再吹風的,這病往往發生的突然,若來不及救治就會……」
「本王明白,定會吩咐下人仔細照看的。」說完目光掃向門外,朗聲道︰「傳話下去,命柳管家親自隨余大夫回醫館抓藥。」外面一個**歲的小丫頭飛快地應了一聲,咚咚地跑去給管家報信兒去了。
送了余大夫離開,襄親王轉身疾步進了內間。
此時的滕鷹已悠悠睜開眼楮,看見襄親王,便欲起身。伺候的丫鬟麻利兒得很,一個攙著滕鷹的雙臂半扶起她的身子,一個早已將手中拿著的絲綢軟枕塞在了她身後。
「父王……」聲音十分無力。
「感覺可好些了?」
不等丫鬟搬來坐凳,襄親王已就著床沿兒坐下。瞧著自家女兒嬴弱的模樣,剛剛還有絲欣慰的男人眼中浮上焦慮之色,眉心緊蹙。看這神情倒是沒有半分虛假,真真的憂心。
「余大夫妙手回春,女兒已經感覺好多了,謝父王掛懷。」
「那就好,好好躺著,多休養幾日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請旨讓鄭太醫再來給你瞧瞧。」
「是,孩兒謹遵父王教誨。」
女子的回話十分有禮,就是難掩中間的淡漠疏離。
滕雲不是傻子,自是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他也不惱,輕嘆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就起身欲走,轉身的瞬間可見眸底滑過的一抹哀傷。
「父王……,女兒還有事想請教父王。」
「你說。」襄親王收住腳步,回身。
喘了口粗氣,有些吃力的問道︰「女兒今日在廊下小眠,听得府中下人私語。有傳言說皇上要為女兒和宰相賜婚,父王可曾知曉此事?」
襄親王未等女子說完,即擺手示意。正在內外兩間忙碌的丫鬟們領會得,魚貫出了郡主閨房。室內空留父女二人。
「聖上確是有這個意思。今個兒早朝皇上已當著眾大臣的面兒詢問過我。」
「那父王是如何作答的?」女子直視著襄親王。
襄親王牙關緊扣,語氣中流落著濃濃的無奈,「我以你身體嬌弱,久病未愈做借口,先擋了回去。不過……聖上既然有此打算,怕是已經思索良久,不會輕易打消這個念頭了。」
滕鷹听完低頭看著蓋在身上緞面棉被,好一會子不再開口。襄親王不知女兒在思索什麼,亦不再言語。
「我素來體弱,身子不適合生養,皇上是知道的。若是單為了丞相的婚事,為什麼非是我不可呢,是我嫁給相爺?」床上的女子話一月兌口,就知道她身體雖弱,思維卻極為敏捷。
襄親王也沒有吃驚于女兒的一語中的,娓娓說道︰「鷹兒……你向來聰慧。君心難測,只是父王卻沒想到這次會累及你……」
躊躇了片刻,他再度出聲,「孩子,我自認愧對你的母妃和你。她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值得我珍之憐之,只可惜,只可惜我終究是辜負了她。所以,父王不想再辜負你,這些年來也一直想彌補你……」
「父王,女兒累了。時候不早了,您在女兒這呆了半天,早些回房休息吧。」不想听襄親王的深情告白,女子匆匆下了逐客令。似是真的累了,女子憔悴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倦。身子隨即滑入錦被中,闔上了雙眼。
襄親王聞言,話語頓了一頓,卻也沒有就此打住,「鷹兒,不論你信否,父王打心底希望你溫和從容、安靜閑適的過完此生。我本打算再過兩年,從青年才俊中尋一個可托付之人,只要他願意入贅我襄親王府,顧你余生平安周全,待我百年之後,這份家業以及親王之位都會是他的。你身子不好,我早就以為皇上不會像對待其他皇族女子那般給你婚配,誰能知曉皇上會有這個念頭。父王會再盡力一試,阻止皇上下旨,皆因一旦嫁入相府,你的後半生就和它的榮辱興衰緊緊相連,再也解不開了。父王實不希望你如此辛苦。父王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片刻間房門開啟閉合,襄親王腳步聲漸遠。
見到王爺走了,一直候在門口的一位十七八歲的丫鬟敲了敲門,步入房間,來人身穿淺碧色的夾衣,外面罩著粉色闊邊欠著桃紅色絲帶的綢緞馬甲,端的是形容俏麗,一看就知是大戶人家夫人小姐們身邊的大丫鬟才有的規格打扮。開口喚了句「主子」,聲音競如出谷黃鶯般悅耳動听。
「知琴回來了。」
「是」。婢女矮身行了禮,回道,「奴婢剛回到園子就听說您的氣喘又犯了。王爺一直在屋里,奴婢抓心撓肺似的,卻是進不來,您這會子好些了嗎?」婢女的神情很是擔憂,聲音依然有條不紊,一看就是個干練穩重的人。
「無礙。方才我在廊下小憩的時候,有人在紫藤樹叢後窺探,我便順水推舟,病了一場。」女子依然閉著眸子,唇角微微上翹,輕笑出聲。聲音有些許低沉不假,听起來可是中氣十足。
「又是這些吃里扒外的東西在搞鬼,害的奴婢錯以為主子真發病了。早前弄走了幾個不安分的小蹄子,本以為剩下的會老老實實的了,誰想……您可看清楚了是誰,奴婢改天尋個錯處兒把她打發了。」如花似玉的人兒正咬牙切齒的,聲音都有股子狠勁兒。
「不是我跟前兒素來使喚兒的人,約莫是園子里三四等的婢女。你無須氣憤,也不用太早打發了她,如此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有時候將計就計順水推舟才是剛好。」
「是,奴婢適才太不穩重了。主子放心下面的事,奴婢理會得了。」很快平復了情緒,知琴又是不疾不徐的回話。
「我發病的這會子,外面可有什麼動靜沒有?」
「馨院和嵐苑的幾位主子分別打發了人來問安,讓劉嬤嬤一句話‘小姐病了,如今不易見客。’給打發了回去,來的人也沒多做糾纏,客客氣氣的回去了。」
「哼。馨院那廝怕是早得了消息,派人來是為了核實的,既然從嬤嬤嘴里知道了,自然不必糾纏。至于嵐苑那幾位,我與她們常年見不到一面兩面的,我的死活與她們何干,都是做做樣子而已。」女子驀然睜大眸子,內里是滿滿的諷刺。
「還有別的嗎?」
「還有……就是主子發病的時候,是小春在旁邊服侍著。方才主子未醒的時候,王爺一怒之下命人把小春關進王府的刑事房了,說是等主子醒了再發落她。您看……」聲音似有為難。
這回的聲音有些打趣地道,「你又心疼了這些小丫頭了,不然會巴巴過來替她求情。如此,你一會去找劉嬤嬤吧,就說是我的主意,讓她去刑事房看看是誰在看管小春。若是柳管家在最好,若他不在讓嬤嬤找兩個妥貼的人,意思意思打個幾板子就好。完了,再讓劉嬤嬤把人帶回來。」
說話的當間,知琴在內間床前站著,不言不語,但是眼中已是欣喜之色滿溢。她知道主子讓藤園管事嬤嬤去接小春,就是不會有大罪受了。見女子說完,她立刻跪去,恭謹地說道︰「謝主子體恤小春,我替她給您行禮了。」
床上的人兒似是看不過去,催促著知琴起身,「倒像是你犯了錯似的。才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到底是為了我受罪了。回來你親自去小廚房給她做點好吃的吧,她養傷的期間就不用當差了,月錢照給。」
想著自家主子從來都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總是為他們這些奴才們想,知琴心中甚是感動,隨即開口,「您快別這麼說,能為主子受累,是咱們的福氣造化,小春她該是謝主子恩典的。」
「主子,還有…我今個兒出門去買繡線,看到街面上老百姓都在議論紛紛,有傳言說皇上要給您…和宰相爺賜婚。就是不知道傳言真還是不真。」知琴是知道主子最忌諱說三道四的人,說這句也是思索了再三才決定吐出口的,是以說的時候仍有些猶毓。
「這個事你沒回來之前,我就知曉了。既然皇上沒有下旨,就做不得真。就算是真的,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女子不加思索開腔,竟有些玩味兒。
看著自家主子口氣極為輕松,知琴忍不住,「主子當真要嫁給宰相爺?那咱們的計劃……」其實她是很想說,「自古以來都是我的地盤我做主,在人家的地盤哪能自在來去呢。」
「嫁呀,為麼不嫁?若是皇上的聖旨來了,我還能抗旨不成。宰相府雖然不是咱們的地盤,可也不是襄親王府其他人的地盤,所以于我們而言換個地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話到了這當間,說這話的人已經全然不是虛弱樣兒,臉上還隱隱有著一眯眯開心?興奮?欣喜?說不上具體,總之有點算計的味道。
沒等知琴消化完耳朵里的話,女子又幽幽得說,「琴兒,裝病也是個辛苦活呢,更何況是天天裝病,三五不時的還要大病一場,我是真累了。」仿佛她是真的受了天大的累似的,只是這話帶了些調皮的意味。眼前的麗人,這哪里還是剛剛那位病西施。
「主子……小心隔牆有耳。」知琴雖是沉穩,也還是因為她家主子的調調太過驚人,不免擔憂。心想,「哪有像您這麼大大咧咧說自己裝病的主兒。」
「我的閨房怕是藤園里最干淨的地方。若這里都不得我喘口氣,這地兒是真不用呆了。」
「是,是奴婢多言了。」主子調笑,婢女的口氣也是有些放肆了,想來這對主僕是私下慣了。
知琴內里雖還是不明白主子緣何不反對這門婚事,心里確是知道女子已有打算,是以不再多言,蹲身行禮告退,轉身出了房門尋劉嬤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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