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以純認真地教穆雲翼游泳︰「你不要慌,不要亂動,只把頭揚起來,即使什麼也不做,也是不會沉下去的,來,我一點一點松手,好元寶,不要怕,我隨時接著你呢,保證不會嗆著你,要是真嗆著了,我給你打手板。」
穆雲翼的身子一點一點地下沉,他盡量按照高以純說的去做,告訴自己不害怕,不害怕,然而心跳還是忍不住地加速,河水沒過脖子他就開始心慌著急,強忍著不動彈,然而等水沒到下巴的時候,喝了一口水,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掙扎起來,身子往上一竄,緊跟著就又沉入水里,直沒了頂。
好在這回高以純反應比較快,及時把他抱起來。
穆雲翼無奈道︰「以純哥,你就放過我吧,我真的不行。」
「元寶,當初是誰跟我和小五說,永不不要說自己不行的?」
穆雲翼哭喪著臉︰「可這不一樣啊,念書,只要多念幾次就會念,這鳧水是要靠天賦的。」
「哪有什麼天賦,誰又是一生下來就會鳧水的?還不是後來練出來的。」
「你說這話不對,小鴨子就是天生會鳧水,你把一只雞扔到水里,再怎麼練也淹死了。」
高以純知道自己說不過穆雲翼,就不再接茬,哄著勸著,一點點地松手,然而不管怎麼樣,穆雲翼到最後都是忍不住掙扎起來,那簡直是不受人控制的本能反應,他又央求高以純帶他上岸,高以純齜著一嘴白牙,盡量做出極為凶狠的樣子︰「你再提一次上岸,我就把你兩手都綁起來,放到水里,看你還掙扎不了!」
穆雲翼直接被他這副表情逗笑了,伸手去抹高以純的眼角︰「以純哥,你眼楮狹長,瞪圓了一點都不嚇人,最好是這樣眯縫著眼楮,對對,迎著陽光,還能閃爍出點異樣的光芒來,嘴唇要抿起來,哈哈哈,就這樣才嚇人呢。」
說笑了幾句,又開始練習,這回穆雲翼閉上眼楮,拼命地告訴自己︰「淹到就淹到,橫豎有以純哥在,是淹不死的,至多嗆兩下,今天這都嗆了十幾回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回。」
他這回就強忍著,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大腿兩側,死命不動,然而終于像高以純說的那樣,只淹沒了嘴巴就不在下沉了,他微微仰起頭,鼻子就露在水面以上,可以自由呼吸。
高以純看他成功了,也很高興︰「對,就是這樣,現在我教你踩水,兩只腳這樣,向下踩水,要往腳底板下面用蹬勁,雙手這樣橫過來……」
穆雲翼跟他學著,逐漸地,對水的畏懼徹底去了,開始順當起來,高以純看他學的認真,又讓他把身子養過來,這樣就漂浮在水面上,靠兩腳打水,就可以在水面慢慢游動。
「元寶真聰明!這麼快就學會了!」高以純不吝夸獎。
穆雲翼也有些小得意,自己竟然學會游泳了,猛然間驚覺到,自己是赤|身|luo|體,仰面朝天飄在河面上,小兄弟光溜溜地對著藍天白雲呢,頓時臉上發燒,趕緊又變回在水中踩水的姿勢。
「你跟我學,這樣往前劃水。」高以純說,「小五他們在下游呢,咱們順著水流下去找他們玩去!」
穆雲翼有點不好意思跟別的人赤|luo相見,剛要反駁,高以純已經一個猛子扎進水里不見了,他嘆了口氣,料想這里向上一個緩坡就是瓜地,再往下游走不遠就是自家的稻田,馬家和邱家的人都在,衣服放在這也丟不了,便也認命地往下游劃。
他第一次學游泳,雖然掌握了技巧,卻也游不了太遠,也游不快,好在是從上游往下游去,河水緩急適中,溫度也好,他順水撲騰一下,就能出去好幾米遠,料想高以純必定不會走遠,在暗中護航,心里頭也不著急,一會的功夫,就劃出能有三四里地,轉過一個河灘,果真見到十幾個小孩子都在水里游泳打鬧,其中認識的就有計春時、計秋時、馬樂和邱榔,也就是小刀螂,據說他媽生他的前一天,他爸出去給人做木匠活,把榔頭丟了,正懊惱著,兒子出生了,就給他起了個這樣的名字,後來長大了,因他瘦得跟麻桿似的,總被大人說是刀螂細脖,于是又得了這個外哈。
看見他過來,計家兄弟和馬樂、小刀螂全都游過來,他們都是熟知水性的,在水里活像是一條條泥鰍魚,轉眼之間圍到穆雲翼跟前,叫師父、叫先生,都快樂的不行。
穆雲翼沒看見高以清,便問︰「我們家小五呢?」
話剛說完,就感覺有一雙手模上了自己的大腿,穆雲翼渾身一個機靈,條件反射地就要往後踹過去,等想到可能是高以純,便呆了呆,這一腳沒有踹出去,那雙手卻從兩股向上,直往肋條上咯吱過來,穆雲翼一躲閃,他才學會能在水上漂著,這一蹦立刻就又嗆了水,好在身邊幾個孩子都是水性了得的,他也不像別的溺水者亂抓亂踢,這會被幾個孩子一其抓住。
馬樂說了聲︰「師父淹著了!」這幾個孩子抓手的抓手,抓腳的抓腳,就往岸上游,他們不抓還好點,穆雲翼總能自己撲騰著飄起來,這會手腳全被抓住,反倒泅不得水,連嗆了好幾下。
忽然水底下升起來一個龐然大物,把幾個小孩子全都嚇跑了,又把穆雲翼用脊背頂出水面,然後轉過身圈在懷里,正是高以純到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元寶,你沒事吧?」
「還沒事呢,又灌了好幾口老湯了!」穆雲翼郁悶死了,「你剛才跑哪去了!為啥不第一時間出來救我?」
高以純說︰「我給你摘三印子去了。」他松開手臂,讓穆雲翼自己踩水,然後把手伸過來。
穆雲翼一看,他兩只手里各抓了一大把的桑椹,全都紅得發紫,有的已經被擠變了形,流出汁水,被河水沖洗過之後,顯出幾分可愛,穆雲翼看了一眼,嘴里邊就開始流口水。再看高以純胸膛上、胳膊上多了好幾道紅痕,想必是被樹枝劃出來的,心里頭不禁有些小小的感動,拿了一顆桑椹,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倒也確實好吃。
穆雲翼不肯在小孩子面前吃獨食,就讓大家一起過來吃,誰知他們見了,嘰嘰喳喳地說︰「以純哥,那邊的山上又結三印子了?我們也去摘去!」說完稀里嘩啦全都游向對岸,逆流而上,比穆雲翼來的時候還要快,到了對岸,一個個光溜溜地,毫無顧忌直鑽進對面的林子里。
穆雲翼有點累了,和高以純一起到岸邊淺灘處吃桑椹︰「對了,方才是誰在水里咯吱我?」
「是小五,他們平時這樣鬧慣了。」高以純跟穆雲翼並排坐在淺談上,左手平端著遞到穆雲翼面前,右手的則往自己嘴里送,「待會他肯定帶著三印子回來給你賠罪。」
穆雲翼吃了兩個桑椹轉頭看向高以純,印象中的以純哥是很瘦很瘦的,記得剛來那會,瘦骨嶙峋的,蒙著一張肉皮,用手一模都直硌手,經過這大半年的休養,身上已經見肉了,而且因為他除了腿骨折時在炕上躺了三個月,其他時候都是不閑著的,因此身上沒有一點贅肉,少年人的身子還沒徹底張開,但已經有了些肌肉,緊繃繃得,白里透紅,看著很是養眼。
穆雲翼伸手在高以純胳膊上捏了捏,又在自己女敕乎乎的小胳膊上捏了兩下,不由得嘆氣。
「你干嘛?又不高興了?」高以純也過來在他胳膊上捏了捏,「跟豆腐似的。」眼看著穆雲翼瞪眼,他又笑起來,「元寶,你知不知道,你眼楮很圓很大,就仿佛會說話一樣,去年我就是在那邊稻田地上回去,去年是種的高粱,我趕著從牛二叔家里借來的牛車,拉著高粱糜子往家走,就遇見你蹲在路邊上哭,當時還有好幾個下地干活的在邊上看著,都說你是一個人走丟了,讓哪個好心的帶回家去,當時你就哭著,用這雙大眼楮一看我,我立刻就心軟了,把你抱上車帶回家了。」
穆雲翼努力地想著他描述的那副情景,忽然笑起來︰「你說的眼楮會說話,那我的眼楮會不會放電呢?」他把臉湊到高以純跟前,一雙大眼楮瞪得遠遠地看著高以純的眼楮,長長的睫毛,幾乎要刮對方的眼皮。
「什麼是放電?」高以純剛問了一句,看著送到眼前的大臉,又被睫毛刮得癢癢的,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慌意亂,臉上發燒。
「不要臉!」一聲斷喝,從背後傳來,兩人轉身一看,原來是牛五郎在岸上站著,他身上穿著極為嚴謹的直綴,頭上戴著書生的四方巾,腰上還帶著一只玉佩,從頭到腳,不顧炎熱。嚴謹得一塌糊涂,手里拎著食盒,張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還用腳碾了一下,「不要臉的東西!天生的喪門星!青天白日底下,就在這里親|嘴|操|屁|股!就你們這副德行還讀書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頭去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高以純說︰「牛五哥,你誤會了,我和元寶……」
「誤會什麼?我方才都看見了!你們兩個不要臉的,趁早滾出上清河村,仔細弄髒了這好山好水!見你們這一遭,我回頭非得用茶水洗眼不可!」
穆雲翼見他不听勸,還口出惡言,頓時不忿,就要張口,高以純把他拽住︰「算了,別搭理他了,他就那樣……」
牛五郎還在那里喋喋不休,連罵帶數落,穆雲翼听了高以純的勸,又看在牛老大的面上,也就忍了,忽然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童音︰「你憑什麼罵我元寶哥哥!」原來是高以清他們在這功夫都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