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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打一場漂亮的持久戰

甘念是在有一天早上決定去北京的。

甘念收拾包袱的時候卻接到了李枝枝的電話,李枝枝不知道甘念去意已決。就叫甘念在家呆著,她李枝枝馬上要帶男朋友上門。甘念知道李枝枝會帶誰來,甘念在某一個咖啡館已經見過了李枝枝的男朋友,雖然李枝枝沒有說是她的男朋友。

甘念百無聊賴地翻著雜志,一會兒甩甩頭,一會兒跺跺腳,仿佛這一次的遠門是件小事,見李枝枝的男朋友才是大事,她已經迫不及待了。事實上,跟李枝枝的男朋友相見的一幕,是甘念最不願意回憶的事情之一。

那天甘念走過苦咖啡之巢,李枝枝卻從里面追了出來,她甘念甘念地叫著,弄得路上很多人都知道了甘念叫甘念,甘念就很生氣,仿佛**無意被人窺破,她虎著臉站在路邊,埋怨李枝枝道,大呼小叫干什麼呀!李枝枝就說,甘念你沒有事吧,沒有事我請你喝咖啡。甘念就說,喝喝喝,再喝就成非洲人了。李枝枝一听,就很專業地解釋道,咖啡只會讓皮膚中的黑色素浮到表面,並不會產生黑色素。然後,李枝枝搬出了論據,她說,你看,白種人不是最愛喝咖啡嗎?甘念听李枝枝這樣一說,氣也慢慢消了,便說,只坐一個小時。一邊說一邊往里走。李枝枝連忙道,我還要給你介紹一個人。

上得樓來,甘念才知道李枝枝要介紹的是一個老頭,雖然燈光昏暗,甘念還是估模他的年紀不下五十歲,李枝枝喚他黃總。開始的時候,甘念以為黃總是廣告客戶,後來見他「枝枝,枝枝」地叫,煞是親熱,才醒到不是一般的客戶,又听到黃總說話夾著舌頭,似嬌似嗔的娘娘腔,甘念便問,黃總不是本地人吧?黃總說不是,李枝枝便連忙介紹黃總是台商,還順勢介紹了黃總在大陸的投資規模。雖然不大,也算富人一個。

後來黃總便提議三個人在咖啡館里斗地主,這是黃總在大陸剛學會的游戲,正值興味盎然。斗了一個小時,甘念盤盤皆輸,甘念不明白自己今天的財運怎會這般差,莫不是一個五十歲的老頭滿口「我們男生,你們女生」給惡心的,甘念想到這就有點不耐煩了,扔了牌說自己要走。黃總說甘小姐再玩玩吧。甘念說徹底不玩了,口氣竟有了惡的傾向。

甘念疾步下樓,李枝枝卻追出來,要把甘念剛才輸的錢塞回甘念,甘念死命推卻著,說,枝枝,我不是為輸錢,如果你要跟這個暴著牙腔的老頭子接吻,我都會感到惡心。李枝枝,錢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李技枝听了就很不高興,她說我的事我會有分寸,輪不到你甘念操心。

那天以後兩個人一直沒說話,在單位上班也把對方視為空氣。今天,甘念買了去北京的票,李枝枝卻說要帶男朋友來看她。後來李枝枝就來了,李枝枝還真的帶了男朋友來,要甘念考試檢閱。

甘念一看李枝枝的男朋友,就驚喜地叫了起來,甘念叫道,令狐原野!令狐原野!原來李枝枝的男朋友不是那個自稱「我們男生」的台灣老頭,是甘念和李枝枝的同班同學令狐原野。那個叫令狐的也欣喜若狂,上來當著李枝枝的面還把甘念抱了起來。甘念一落地就扯了枝枝進里屋,悄聲說,怎麼不告訴我,害得人家還擔心你把自己賣了。李枝枝說,我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賣自己!甘念就說,你平時不是滿嘴錢啊錢的,現實得很嗎?李枝枝就說,唉,錢,吾所欲也,美男,吾所欲也,然錢和美男不可兼而得之,我當然選擇美男,哪像你甘念那麼幸運,錢和美男可以兼而得之。甘念一听,才知道俞非在別人心中的確價值不菲,馬上懷疑自己負氣到北京投奔江上波,是不是功虧一簣。甘念便把到北京的打算說了,但是甘念說,現在又有點不想去了,怕自己以後會後悔。李枝枝道,既然票已經買了,就不要浪費,如果想回來,就只當去旅游了一次,讓俞非也嘗嘗失去你的滋味。甘念撇撇嘴,卻把話咽下了,她想說,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有滋味。但是她不敢肯定,成熟的男人對她而言,仿佛一本晦澀的古書,總是讀得半懂不懂。

然後,她們回到了獨自坐在桌邊喝茶的令狐身邊,令狐說,私房話說完了?她們說,完了。于是三個人便共同交談起來。甘念這時候才知道,令狐還在攻讀研究生,沒想到李枝枝交了個男朋友,還要倒貼,還要更加拼命地拉廣告,可是李枝枝看著令狐原野,竟也是深情款款的樣子,完全不似平時的精明,倒應了那句「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弱智」的話。

甘念的心一下就黯然了。

那一天,也是陽光滿地,江上波就循著自己的影子在樓下踱步,想著甘念該吃飯了,想著甘念該喝水了,想著想著就有點神傷。這當時,一輛 亮的黑殼轎車悄無聲息停在了江上波身邊,有人按下車窗玻璃,問道,朋友,掉了錢包在地上嗎!江上波一驚,發覺是周琰。便笑道,今天開洋葷了。周琰卻推開車門,伸出一只綁著紗布的腳踝說,本小姐受傷了。周琰剛說完,就有一個中年婦女飛快地從另一個車門下來,趕過來扶周琰說,琰琰小心,小心哪。周琰說,前面是台階,車進不去,你們走吧,我叫我的同學扶我進去。中年婦女听到。便知趣地止了步,望著江上波笑笑,說,麻煩你了。又叮囑周琰幾句,才鑽進轎車走了。江上波問,是你的媽媽?周琰說不是,是她家的阿姨。江上波說,看來你還是個千金小姐。周琰卻不跟江上波調侃,只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中將。江上波听了,對周琰平時的節儉竟多添了一層敬意。

就在江上波小心翼翼扶著周琰下台階的時候,有個人卻站在台階下面看他們。那個人不是別人,是甘念。甘念也不驚擾江上波,只靜靜看著他把一瘸一拐的她慢騰騰扶下來,看著他們一路說笑。走到近處,還是江上波有第六感覺,江上波驀地抬起頭來,一下就看到了甘念的眼楮。江上波驚呼道,甘念!放了周琰就奔過來。甘念卻走過去,自己扶起了周琰的手臂,說,你是周琰吧,我听江上波說過的。周琰就很驚奇地看了江上波一眼,只顧點頭。後來,江上波和甘念就一起把周琰扶回到了女同學住的地方。

這天晚上,江上波和甘念吃飯的時候,江上波又選了他和周琰常去的那家小餐館。江上波一邊吃飯,一邊把天上那些紅紅黃黃的雲彩指給甘念看,告訴甘念他有多喜歡看它們,甘念卻說他老了,只有老人才喜歡看天。甘念說,孩子低頭看地上,年輕人平視遠方,只有暮年的人,才喜歡看縹緲的天空。江上波說,哪里的歪論!江上波和甘念談不到一塊,就只顧低頭進攻食物。甘念突然就說,江上波,你知道嗎?我過去認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傷心得死去活來。現在我想,你是會傷心得死去活來,但在不久之後,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不到,你會重新愛上一個人,你會對她像對我一樣好,你的好並不是蝕獨對我的,任何一個女人跟你在一起,你都會對她好的,你天生就是生活型的好男人。江上波一听,不明白甘念突兀兀在說什麼。江上波不懂,就說,甘念,沒有來的事,誰知道。甘念說,我知道。江上波說,你又不是巫婆。甘念說,我就是巫婆。江上波發現甘念又使用了蠻橫的說話方式,便知趣地閉了嘴。

第二天甘念就說要獨自上街聯系業務,她說她到北京來是出差,看江上波只是順便,江上波就說,希望這種順便經常會有。甘念就說很難得,很難得會再有。

甘念一個人上了街,沒有業務可以聯系,只閑閑逛了逛王府井,發覺北京人很傲慢,更打定了速速離開的主意,返回的途中,便在一個賓館的售票處買了回程的車票。

甘念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藍飛天的老板。甘念去京之前,曾經找藍飛天的老板辭過職,藍飛天的老板很驚訝,以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甘念,甘念說沒有,只是想到北京去發展。藍飛天的老板就嚇甘念,說甘念心里沒數,說這幾年全國的人才都擁到了北京,說北京城里揀破爛的人里面,三不知就有一個科學家或者藝術家。他說,甘念啊,你是初生牛犢木怕虎,你竟然敢上北京。甘念雖然被老板所說的形勢嚇了一跳,卻還是決意要到北京見識見識。藍飛天的老板就很替甘念憂慮,仿佛看到有人要跳岩,卻沒有辦法施援手一般。最後他說,我把你的工作保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內你想通了,隨時歡迎你回來,而且加五百元工資。其實,他這樣做是在工作中漸漸發現了甘念的好處,他發現甘念的思維方式和常人有點出入,她的設計風格便帶了出其不意的味道,一下一下簡單地就擊中了你,客戶很是推崇。所以現在甘念回頭要來藍飛天繼續上班,他立馬就答應了,而且履行諾言,每個月加甘念五百元工資,但在甘念離去後,他卻開始懷疑這是甘念的局,想要加薪的局,哪有離開幾天就反悔的,他想到,如果只加一百元,甘念或許也會回來的。他這樣一想,就為多付出的那四百元心疼起來,後來他又把四百乘以十二,乘以一百二十,想到甘念如果在藍飛天再干十年,他多付出的竟然是五萬元。想著想著他的心就疼了。

當時心疼的還有甘念,甘念回到住的地方,看到曾經打包的痕跡,竟然嗷嗷哭了。甘念哭過之後就很想打電話找俞非,告訴他從此以後她要乖,要听俞非的話,說她發覺俞非說不說愛已經不重要了,說每次和他親熱,自己是帶了全部的生命,不知不覺之間,俞非競長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在北京歸來的空虛中,猛然發覺自己和俞非之間,何嘗只是愛情,她把他當了親人,她和他也有了親情,所以她在孤獨的時候才會如此想他。可是此刻,那個被她視為親人的人,卻在陪著別的女人,做別人的親人,而且他們之間的親情,是更久遠更豐饒的。

甘念想到這便頹敗下來,看到窗外的萬家燈火,甘念問自己,是誰把這些人帶到了這個星球,讓他們知道吃飯,讓他們知道****,讓他們男人搶女人,女人纏男人。又是誰把甘念拋到了他們中間,讓甘念欲退不能,欲進不行,左不是,右不是,橫豎難做人。甘念好想把靈魂抽身出來,看看迎面走過的自己,看看那種渾身最細微的東西,那種鏡子和照片都不能反映出來的東西,讓她知道她是誰,讓她明白她是真正愛了還是不甘心。或者只是短暫的迷失,讓她幫自己想個辦法,想個讓自己快樂幸福的辦法。後來,甘念就記起了很小的時候,有一個玩伴悄悄告訴她的一個方法,一個看到自己的靈魂和未來的方法。可是,這個方法是危險的,據告訴她的小姑娘說這種方法是危險的,它容易讓人發瘋,讓人在看到不能看到的真實的時候,人會因恐懼而發瘋。甘念雖然半信半疑,卻還是害怕發瘋,所以多少年來,甘念沒有試過這個方法,可是今天,甘念在這座城市真正的彷徨了,卻沒有像人家外國人那樣好運有神父或者心理醫生的。誰也幫不了甘念,甘念只有靠自己了。

到了半夜,快十二點時,市聲逐漸遠離,整個世界慢慢寂靜。甘念滅了燈,走到窗前,「刷」地拉開布簾,清白的月光就灑在了她的臉上︰甘念的臉是凝重的白,而眸子,卻被某種莫名的火苗攫獲了,在黑暗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後來,甘念拿出一根紅色的蠟燭放在窗前的寫字台上,蠟燭的兩面,卻放了兩面鏡子,紅色的蠟燭就被一左一右相間半尺的鏡子夾在了中間。甘念像條影子一樣趴在窗前。就著月光依稀辨認手表。她在等待那一時刻的到來。

終于,時針指到了十二點,甘念回過身,模索著劃亮了一根火柴。她就這樣把蠟燭點燃了,然後,她便趴在桌子上,往鏡子里看了進去,並且,念了那個小姑娘教給她的咒語。

甘念看到了什麼啊!甘念看到一條幽深的路,層層疊疊地下去,一直下去。路的上方,是墨黑的天空,或許本來就沒有天空,只有一團漆黑的黑,路的兩邊,是幽幽如豆的燭火,無數的燭火,整齊地均勻地排列兩端,像兩條蛇一樣延伸下去,一直延伸下去。在燭火的盡頭,還有燭火,在黑暗之外,還有黑暗。這是哪里呀?甘念竟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世界,四面肅靜,而呼吸聲,漸漸如馬達轟鳴。

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把甘念裹進了一個隧道,黑暗的隧道,甘念听到耳旁風馳電掣,甘念就叫道,你要把我帶到哪里!你要把我帶到哪里!!沒有人回答,繼續的風馳電掣,實際上,甘念甚至沒有听到自己的聲音,她只是盡力喊了,聲音卻沒有送出喉嚨。有一秒的時間,甘念打算放棄,就這樣順著力量,馳到自己沒有到過的地方,是鮮花的原野也好,是滾燙的油鍋也罷,她甘念從此以後可以不費力了,隨風而逝,輕舞飛揚,然後,像雪花一樣墜落,管它覆蓋了哪一片土地……可是,這時候,甘念分明在飛馳中看到了一雙眼楮,那是俞非的眼楮,痴迷地、堅定地看著她,像在說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有說。甘念靈光一閃,心說紅塵有念,她紅塵有念啊,她知道了自己不能心無旁騖地飛翔,飛到可以蒸發自己的地方。她好尷尬啊,尷尬之余她便返身拉了時光的縴繩,盡力掙扎著,掙扎著回來了——她的力氣好大好大!

回來了的甘念明白自己剛才嗅到了死亡的氣息,身上陡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飛快奔到門口,「啪」地按亮了燈,然後伏到桌前,吹滅了燭火。她看到鏡里,她的額頭,起了細密的汗珠。于是甘念終于知道,人生要有星光,哪怕那星光永遠遙不可及;人生要有方向,哪怕走到盡頭發現全盤皆輸。我甘念要活出我自己,哪怕錯了,也強似今天有一搭沒一搭,空空落落,軟軟綿綿如走在無邊沼澤地的好。

想到了這里,甘念沉吟了,沉吟之後甘念就撥了李枝枝的號碼。她在撥號時看到自己細白的手指好像陡然間增加了密度,那麼結實,那麼跳躍,像有單獨的生命。

甘念看著看著就隱隱笑了。

那個李枝枝,正在酣睡,甘念全然不管不顧,把她從夢中提起,說,來,我要你來。堅定而蠻橫。李枝枝以為出了大事,也不管夜深人靜露重更驚,避開同住的父母,慌慌忙忙下樓打了的士。

李枝枝來了甘念就捉了她的手,嚴肅地說,李枝枝,我甘念從此以後再不哭泣了,我要把愛情當成一場戰役,我要打一場漂亮的持久戰。我想通了,一個只追求道德完善的人,是狹隘的人,是沒有本事的弱者,我要為我的幸福而戰,我要在俞非沒有牙齒的時候為他洗假牙的人是我。然後,她堅定地盯著窗外的空曠處,仿佛張靜雯就站在那里,她說,你等著吧,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我甘念都等得起,到那時,你徹底老了,你就沒有戰斗力了,勝利屬于活得最長的人。這是******傳記教她的。她卻忘記了她自己也會老。李枝枝看到就有點害怕,她說甘念,你好像病了。甘念說我沒有病,她回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看著李枝枝,她說,我要你當我的首席愛情顧問,如何?李枝枝怕看她亮惶惶的目光、紅彤彤的臉,便忙不迭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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