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看到凝香的神色,才展開眉峰,笑道︰「如夫人並不是對你有成見,只是戒備過度了而已。」普淨想了一想,跟凝香說︰「請隨我來。」
凝香跟著他的腳步走過去,卻是轉過一段長長的走廊,再上下了幾級台階,及至站到包著銅皮的門前,凝香才確定普淨法師是帶她往香度住的藏經樓去的,一顆心漸漸地撲騰跳躍出聲。凝香擔心普淨法師听出端倪,扭頭看他,結果他的臉上依然一覽平靜,只等著人來開門。
這當兒,門 當開了,小五看到普淨法師,先微微施了禮。再一看到凝香,便愣住了。
普淨法師已經走進院子去了,凝香緊一步跟著。她簡直擔心慢了一步,便被小五關在門外了。
如夫人听到佛號聲,知道是普淨法師,已經一步跨出門外。她看到凝香,只微微怔了一怔,便笑著將兩人讓到廳中坐了。
小五奉上茶,茶水放到凝香面前,他警惕剜了她一眼,似是提醒又是警告。
凝香本是有點兒懼怕他,這會兒有普淨法師在場,還調謔地挑眉招他一眼。小五便敗下陣去,低眉斂目的退了出去。
原來如夫人嫌人多嘴雜手雜,招人耳目,更加這些年手頭日益拮據,早將丫頭老媽子都辭了。日常粗作都由小五小順相幫,縫補裁剪的細致活兒都是如夫人親自動手。
無論從前她是多麼嬌貴的小姐夫人,嚴苛困苦的生活逼得她不得不低俯子。
然而,即便過得是漿洗縫補的尋常婦人的日子,如夫人身上的雍容氣度並不見減絲毫。她坐在哪里听普淨法師說了來意,也不甚震驚,只是說︰「我沒想到來得會這樣的快。」
普淨法師說︰「你也不必過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既然,那些人的目標定在香城,並且他們現在聯手的是香城警備力量,你們到底小心謹慎些就好。香度日常要用的顏料畫紙,也不要差人去買了,也許人家早跟畫材商打過招呼了也不一定,秋大姐是個直性子,人家問什麼就說什麼。他們要是順著線索總歸能找來的。」
凝香本是將目光落在地上,低頭聆听,這刻兒輕聲地插嘴道︰「普淨法師,這個我倒可以相幫。平常我也亂涂畫幾筆,也去買一些紙筆顏料,無人會懷疑我。我再找機會送了來,這個倒是容易。」
「姑娘,多謝你的好意。然而,你並不知此事所隱藏的凶險。我們已身在其中,不得已而為之。倘若連累姑娘深陷險境,我們恐怕心里更加難以安寧。」如夫人的話音雖然也不太熱絡,大有致人于千里之外之感,但相較從前她對凝香的態度,已算平靜無波。
凝香听到如夫人話里話外對自己的敵意已消,心里舒坦不少。她本想說我自己願意,又覺不妥,正在躊躇。听到腳步聲響,目光落到門檻處,一雙布鞋走進門內,天羅色長衫的下擺兀自隨著腳步移動之勢輕拂,她慢慢抬起眼簾,一寸一寸地將天羅長衫看盡,仿佛是將一個心底的影像逐漸投射到現實中來。長衫盡頭,是香度喜茫茫的一張笑臉。
普淨法師與如夫人看著這一對痴兒女,幾乎都在心里深嘆口氣,各自抬腳走開了。
凝香不知他們是何時走的,又是如何走的。
她眼中只看見了香度一人。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立著一個坐著,重生一般地歡喜。
他與她似乎從沒有這麼正大光明地處在一個空間里,到底是不大肯相信的。
桌上的一杯釅茶,裊裊地升騰著白氣。那是小五剛剛端過來的。
凝香伸出手去,倒不是去端隔熱的青瓷茶盅,而是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指頭沒入滾燙的茶水中。「 ——!」她吃疼低呼,倒吸一口涼氣,抽出指頭,心里卻是吃了蜜似的甜。
香度一步搶上來,抓過她的手,呼呼吹著氣,說︰「你怎麼這麼不擔心?」他是親眼見她將手沒入茶水的,又說了一句︰「怎麼這麼傻?」
「為你,我才能夠這麼傻?」
「你……真是太傻!」他又何嘗不是傻的呢?他撩起長衫疾步跑開,轉而跑回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樣東西,那是燙傷膏。
冰涼的燙傷膏藥沾在指頭上,輕柔地抹在凝香燙得紅紅的肌膚上。燙傷處蓋上了一層濃厚的紫色。紫色中又透出紅色,被她雪白的肌膚一襯,仿佛是一朵艷麗之極的花。
香度凝目看她臉頰淡淡霞緋,眼梢眉尾含喜帶歡,明明是嫻靜清淡的神情,卻兀自沁出淡淡嫵魅之氣。
他竟望得痴住了。
她抬頭一瞧,他怔忪在那里,一臉的呆相。便噗嗤開顏一笑,那一道眼波笑浪一下子潑灑得他一頭一臉一身,他仿佛才活過來,一下子也笑了。
兩道笑聲將整個春天都笑開了,趕趟兒似地一瞬間將漫山遍野都涂遍了奼紫嫣紅。
花事輪流,歲月遞嬗,轉眼,初夏憋促著腳步悄悄地來了。
在遠方的戰場上,吳爽率領國民革命軍獨立第9師自浙江範縣出師北伐,過陽澄、渡之江、經錢塘,在龍游嶺與孫傳芳下轄部隊交火。
孫部仗著有利地形,久攻難下,經過兩個多禮拜的交戰,雙方傷亡人數激增,損失慘重。5月28日拂曉前,雲昶帶領2000多精銳騎兵冒險出敵側背,偷襲孫部炮兵陣地,繳獲敵軍槍支千余,迫擊炮幾十門。主力軍隊得到信號,發起正面總攻,敵軍倉皇敗北,丟盔棄甲逃往之江縣城。龍游嶺首戰告捷。
龍游嶺戰斗結束之後,吳爽既率部沿南路追擊殲敵,直追百余里路。將近午夜時分,追至之江岸邊。陸晴空與幾個團長、營長請求就地宿營,待兵力恢復再追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