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淨法師晚功課後,正在打坐禪定,腦中盤恆一件事,正無處發落。有小和尚來低聲稟告,說外間來了一個城防軍吳司令,求見寺里主持。普淨法師推了,說不見。他一向與官家軍方隔離得遠。寺院廟宇,不靠官方財政,靠的是佛光普照信眾供奉。他倒是無懼。
然而那人似是堅持得很,讓小和尚轉告,就是侯到明兒天亮也要見到主持。
靈陀寺是靜修之地,寺中寺僧晚功課後都早早歇息,養足精神,以備晨起做早功課誦經念佛。
普淨法師想早早打發了這司令也好,以防他叨擾寺內寺僧的休息。
他雖不雲游四方,然而寺中人來客往,各色人等都算見識過,也有各種難纏人,或是達官貴族,為著求佛祈願,無理取鬧。他常是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
普淨法師隨著小和尚來到一處待客廂房,見一位方臉軍人坐在椅子上,眉心鎖成一個「川」字。
陳設簡陋的案幾上只放了兩只錫燭台,燭台上高高燃燒的是兩支素燭。燭光如吳爽此刻的心境,恍恍惚惚地不能定住。
吳爽正在腦中細細過濾凝香被劫前後光景,听到索索布鞋彈地的聲響,抬頭看到慈顏祥目的一人,听到他口喧佛號,袈裟拂地,才知他即是普淨法師。倒是意外,卻沒想到普淨法師才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
他低頭回禮,再抬頭細瞧,這一廂感到震撼不已。他也識得了普淨即是當年蘇州主家心儀的女婿寧少爺。卻不知為何多年未見,他倒成了寺院主持法師了。
普淨法師倒是淡然,半天里,連著兩個故人來,這就是緣吧。想是自己當年蘇州孽緣還是未了。
「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深夜光臨寒寺,有何指教?」普淨法師問。
「法師,深夜來訪,若有煩擾,請多包涵。在下實在有要緊事。」吳爽深吸一口氣問︰「請問法師可知傍晚時分在靈陀寺山門處一女子被劫持之事?」
「倒是听寺僧提起,不知具體何解。」普淨法師晚飯時分听寺僧議論此事,當時亦是難以介懷。想不到世風日下,有人竟敢公然在佛門淨地施孽。
只因院內寺僧稀少,當時眾人都在大雄殿內整理法事。只一個下山擔水的伙夫瞧見了事情經過,然而電光火石之間,他並來不及通報山上的普淨法師與眾僧。
等如夫人在小五與小順的協助下將香度拖回後院,普淨法師從大雄寶殿趕到山門,連小雅都已被荀家司機接走。
「法師,您可知她就是凝香?」吳爽心急之下,口氣多有沖撞,言下帶有責怪之意。
「知道。不知老衲能否為凝香與施主助一臂之力?」普淨法師肚大能容,倒是不以為意。在他的心中,凝香是故人。故人有難,他怎可袖手?況且凝香畢竟是在他轄下寺院內被劫持。要是算上責任,是該有他一分。
「普淨法師。」吳爽正色凝神,盯著法師的眼,問︰「不知寺內是否有俗家人借住在此?」
普淨心中一跳,他面色依然巍然,反問︰「施主這話是何意?難道是懷疑老衲與凝香劫持事件有牽扯?」
「那倒沒有。法師,您可曾听說過雲哥這個人?」吳爽繼續追問。
「雲哥?倒是听說過,但與本寺無甚關系。」
「好,普淨法師,那我就直說了吧,請法師勿以為怪。請問寺中是否有一位年輕人與一位中年女子,以及兩位男子?」吳爽見普淨法師撇清與雲哥的關系,不依不撓,步步緊逼。
普淨想,該來的還是來了,但不知吳爽是什麼路數,若不是「那些人」的眼目,倒還好辦些。便周-旋道︰「施主,你口中的這幾個人與凝香被劫持有關系麼?」
「目前尚不確定。」
普淨法師略一沉吟,抬眼道︰「尚不確定的事還請日後再議。今日施主既來,目前最緊急不過的是凝香被劫之事。听目擊伙夫的形容,老衲倒是有個懷疑的對象。」
「誰?」普淨法師對寺中之人諱莫如深,卻將矛頭引向外人,吳爽想他不過是隨便找趙三李四來搪塞。
誰知普淨法師緩緩吐出的兩個字竟是︰「雲,哥。」
「雲哥?」吳爽又記起下午官道上那人,寒泠泠的目光,連剽悍的馬兒都被他驚起。他問︰「請問普淨法師所說的雲哥是何人?」
「他是這些年日漸壯大的一支土匪隊伍的首領,盤踞香妃山。」
「香妃山?」案上素燭「 啪!」爆出輕響。吳爽腦中忽地清朗起來,卻又隨著燭光暗淡下來,凝香倘若真被土匪所擄,定已是凶多吉少。
吳爽本是直挺端坐的身子,萎頓了不少。
轉而他挺身而起,抱拳跟普淨法師道︰「多謝法師提供的線索,告辭了。」
普淨欲待再說句什麼,他已風火疾步地邁出門了。
普淨搖頭心想︰此人心眼聰慧,氣概勇猛,只可惜困在一個「情」字里頭,未免就太心急氣躁了。
吳爽出門一看,小和尚心善,早將他的病馬喂飽喝足,他來不及感激,牽過馬兒,出山門朝城里疾馳。
來時與雲哥錯肩而過,他那回眸目光似有深意,到底是挑釁還是
嘲笑?……若是能趕得及,還能堵上雲哥回香妃山的路。
他一路急趕,趕到城門處,城門早關了。拍門進去,問門口的小兵,可曾見到一人騎馬進城。說有。問那人可出城了。說沒見著。
吳爽騎著馬兒在城里兜了一圈,大街上上清冷冷的,已是深夜,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只有幾盞店鋪上的白熾燈晃晃地亮著,如那名叫雲哥的人的目光,掃在他身上。
吳爽掉頭回到騎兵處,睡眼惺忪的養馬兵被他叫起,待看清他的面目,立馬一激靈醒了,說︰「吳……吳司令,剛兒唐省長差人到處找你,說有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