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畫天看莫不語身形滯住,半天不動。輕喚一聲,她不理,知道她是哭了,就勢將她擁在懷里,輕拍她的肩。
卻不防,香婆婆的門開了,屋子里沒有開燈,是暗場。香婆婆偎在電動輪椅上,仰頭望著門口相擁的兩個年輕人。
暮黑黑的夜幕,映著點兒殘雪的余暉,就作了他們的幕景。從香婆婆的角度望過去,是高高纏繞的兩棵樹,直入雲霄的樹枝襲襲交臂,枝葉間簌簌落落,滾下肥肥露珠。
她望得痴了,整個心一下子跌到昏昏暗暗的時光里,暖黃微爍的佛光,沁心入骨的檀香,兩個即將生離死別的人,多擁一刻就是多活一世……有人將他的臂膀扯開,听到臂骨極力反抗牽扯的 吧聲音,然而他畢竟勢單力薄,終于,被一幫人簇擁著拉扯著退到她生命的幕景里去了……
柏畫天松開莫不語,蹲伏子,喚了一聲︰「香婆婆!」
「外面冷,進屋吧。」香婆婆摁著開關,轉過輪椅,面上一陣寒意,許是冷風蒸淚的緣故。
莫不語用手背擦去不停掉落的眼淚,跟了進去。
開了燈,一屋子的黃光罩下來。莫不語將香婆婆的妝奩拿出來,放在她的膝上。
香婆婆笑︰「它本不再是我的了。」將妝奩遞回到柏畫天的手中,問︰「你什麼都知道了?」
「嗯。」柏畫天抱著妝奩跪在香婆婆面前,臉伏到她的膝上,他竟然哭了,嚇了莫不語一跳。
「按中國的輩分,你該叫我大姑女乃女乃。你的爺爺雲昶,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香婆婆的手輕輕揉過柏畫天的發,一如當初她揉過雲昶的發。那一段美麗得讓人不忍悴望的日子,凝香與真正的親人——她的弟弟雲昶在一起。若不是那年大雪夜的變故,她一定給他娶一房乖巧溫順的媳婦,生一個乖順可愛的女圭女圭。
然而,人總不如人願,那夜大雪,侵吞了她生命中兩個最愛的人。而她自己也成了一個生死未明的人。
是柏畫天的出現,她才起死回生。一早,她就知道他是誰了,他眉眼間的神氣,他頸項里的半幅霞帔,他恢復畫作的技藝,甚至他的舉手他的投足,她都看出了雲昶的影子了。
原來,乖順可愛的女圭女圭都生了自己的女圭女圭了,那就是柏畫天。
她知道柏畫天為什麼會不告而別回去美國,他不過是尋一個答案。她看到他的眼淚,就明白,他已經找到了。
香婆婆拉過莫不語的手,再拉過柏畫天的手放到一起,說︰「我的時日怕是不多了。那些手箋……」
門口有人探頭,是李曉珠,催著莫不語去洗澡。
接著又有人上樓,是莫嘯風,問莫不語是陪著香婆婆在房里吃,還是下樓去吃。
緊跟著,莫不言上樓說,杰明要回去了,他車廂里莫不語行李要不要拿上來。
莫不語知道自己眼下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抄錄香婆婆的手箋,
她澡也不洗了,飯也將就著在香婆婆房里吃了,雜事都讓哥哥不言代替自己去做了。
半個小時後,莫不語回到房里,打開電腦,突然想起那只油指印,心里一緊,連忙查看剪貼信息,果不其然,自己先期錄入的手箋文字赫赫在目。
她氣得一碎牙,卻也無法,這麼點的證據拿出來又會被人猜是自己疑心。幸而離了旅途,該不能他的耳目長到家里來了罷。
所以索性,到洗手間絞了一把冷水臉,將滿面塵光掩去,就靠在地毯上就著一張絳紫色的小沙發塌,繼續完成香婆婆的手箋錄入。她這會兒必得爭分奪秒,香婆婆才說︰「我的時日怕是不多了……」。
她好似有某種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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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光三月好的時候。
荀家三天兩頭的有人打門,老邢從瞭望窗里接進來一封又一封的信。極少是給荀南郡的,大部分信封上潦草大寫著兩個字——凝香。
凝香一看到就煩,張牙舞爪的字仿佛將她的名字都辱沒了。她極度不喜,連封都不開,就直接丟到痰盂里了。
今兒小禮拜日,政府里都放假。小雅來探凝香,約她下午去踏青郊游。
才進得凝香的房里,老邢又拿了一封信走進來,凝香還沒得及接,小雅一把搶過去,道︰「我來瞧瞧仰慕凝香的都是些什麼樣兒的王公貴族?」
信封拿在手里,小雅自己卻呆住了。
這封信跟以往的字跡不同。縴秀細長的字體,寫的是「凝香小姐親啟」,還鄭重地蓋了一塊胭脂紅的油脂封印。
她怎麼不知道?這是唐閔的字跡與作派。他寫的字就是挫骨揚灰,她都識得。更加他總是顯擺自己留洋的經歷,沒事都喜歡搞那一套洋派兒,寫信都是要落封印。沒地總落下痕跡。
凝香正在櫥中選出游的衣裝,聲音從穿衣鏡後溜過來︰「管他是誰,丟痰盂子里罷。一會兒有人就將它拿到廚房里引火去了。」
半天沒听到回
應,正想看看小雅怎麼木住了。小雅一把將信丟到痰盂子里了,還咳嗽著吐了一大口痰蓋上去,道︰「這樣的混蛋,確實配不上我們凝香。」她又想起來什麼,道︰「對了,你上次,不是問我普淨法師麼?我問了人,還真問出來了。」
「真的,在哪里?」凝香拎著一套獵裝,鑽了出來,在衣鏡前比劃著。
「就在東郊的靈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