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他,咬得他 吸氣,哎呦叫了一聲,才松了口,她帶著哭腔問︰「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不著,我找你不著,我找你不著,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字字句句仿佛都牽著心連著肺。
這一句「你跑到哪里去了?」其實在蓋迪藝術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想問了,卻隱忍到現在。此刻問出來,帶著哭,帶著淚,帶著心里絲絲的痛。
柏畫天卻沒空回答她,他擁著她,跟乘警抱歉道︰「不好意思,她太累了,太累了……」
「請你好好看住你的朋友,不能再鬧了。再鬧,我們要強行控制她了。」
「明白,乘警先生。」待乘警甩著警棒走遠,柏畫天低頭瞧莫不語,看她的眼皮開開闔闔,眼神迷離,瞳孔散開,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她就這樣斜仟在柏畫天的懷里,沉入了深深黑黑的睡眠……
一覺醒來,已是飛機廣播呼叫準備落地的時候。
莫不語一睜眼看到柏畫天僵著身子,她連忙爬起來。柏畫天跟中風了一樣,半天都動彈不了,想必身子被壓,血液暫時流通不了,半身麻癱在那里。
莫不語噗嗤笑了,誰叫他莫名其妙消失的,害她瘋狂找他被人當做瘋子,這樣懲罰懲罰他也好。
她想要問問他那會兒躲哪里去了,突然發現合起來的手提電腦背面印著一只油乎乎地指印,在斜曬透窗的光線里浮著一層光。那只指印圓圓的,一看就是油脂分泌旺盛的人留下的。莫不語的手指細小,而柏畫天的手指瘦長,指尖的形狀都絕不會是這樣圓圓扁扁的。
莫不語打開電腦,仔細一看,還好之前錄入的文字都在,她呼出一口氣。她正要查看拷貝記錄,一位空姐走來彎腰客氣地請她關電腦,說飛機準備下降,禁用一切電子設備。
莫不語沒法,忍著惡心,將電腦上的手指印用紙巾擦去了,將物品整理清楚入包。幸而一切都還在。
飛機盤旋在香城上空。微微將晚的夕陽斜斜地墜入地面線下去了,整個香城被一陣迷離的霧籠著。飛得近了,可以看到交通要道外的土地上一片雪白。走的時候是大雪覆蓋,回時雪才初融,不過才兩天的光景,到處都是肥水瘦流。
上次杰明早早侯在閘口等著她,這回,她一點兒消息都沒透,應該沒人來接。
莫不語吭著頭,跟著柏畫天走出閘口,還是有人驚嘆疑問︰那倆人是明星吧?
莫不語再沒有心情笑了。她剛擠出人群,突然有人拉住了她,叫︰「不語,終于找到你了。」抬頭一看,竟然還真是杰明!他一臉的胡子拉渣,眼白里布滿了血絲。
莫不語怔愣了半天。倒是一向惜言的杰明叨叨說開了︰「不語,你不知道這兩天你父母是怎麼過的?還有你哥哥嫂子,都快要發布國際尋人啟事了。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呢?好歹得給家里一個信兒啊,我們大家一直都在找你,每個人負責一片。我就是負責侯在機場的。」
「香婆婆呢?她怎麼樣?」
「香婆婆?她倒還好。」
香婆婆是唯一知道莫不語的去向的,所以她不著急倒是正常的。
莫不語覺得杰明拉住自己的手顫了一顫,仿佛是大冬天突然受寒一樣的打個寒噤。
矮胖日本男人拖著他的行李箱從他們身邊逶地而過。莫不語老覺得他那小眼楮里瞳孔是線狀的,如同獵食中貓科動物的眼。這會兒他目光又寒寒地掃過來。
杰明的手又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縮了回去。莫不語有點兒沒心沒肺地想︰終于踫到一個神經不像柏畫天那麼大條的人了,至少下次說那日本人跟蹤自己的時候,有杰明可以作證。
「杰明,你也看到那人了?對不對?」
「那人?你說的是誰?不語。」杰明茫然地問。
莫不語雙眼一滯,一絲失望竄上心頭︰原來他跟柏畫天一樣,也當那日本人是尋常。
杰明開著他的商務車直接就進到汾陽路7號的宅子里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
天寒黑得早。
院里昏黃的夜燈照著熱鬧紛紛站著的一圈人,依然是莫不語的父母、哥嫂、佷子,仿佛是舊紙片里浮著笑的一圈剪紙人。莫不語倒是不信他們會一人守一片地方去尋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要緊事。一定又是調兵遣將地派幾個人,拿著自己照片,守在閘口。只有杰明倒是貼心妥意地真心擔憂自個兒的安危。
進到屋里,大家看莫不語疲憊得都不想抬眼看一眼,都識趣地緘默,偶爾相互遞個眼色。
李曉珠忙忙地跑上去給她放洗澡水去了。
莫不語拉著柏畫天趨步上樓。
柏畫天斜著身子跟大家揮手,因為路上莫不語已經用杰明的電話給大家打過電話,說了香婆婆妝奩失而復得的事,莫家對柏畫天的懷疑就減了一層。
莫不言與王妍兒扯起嘴角作笑,算是作答。
莫不語扯著柏畫天立在香婆婆的門前,卻立住了,心里莫名其妙地發怵,不敢抬手敲門。這才幾個時辰,莫不語已是天南海北地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香婆婆與她,仿佛處在兩個
時空里。
一個是琉璃罩的老式座鐘,金色的時針一步一挪,挪一步已千年。千年里香婆婆靜守時光,還是當初的模樣。
而莫不語,她是乘上了高速波音飛機,轟隆隆地飛上去,再轟隆隆地降下來。這一輩子仿佛就這麼過去了。她的心荒涼落拓,滿布蒼夷。
香婆婆若是知道她的香度已在那個風雨之夜魂魄東渡,她還能安然地保持那個幾十年如一日的枯守姿勢麼?她還能守在她的方寸之天堂麼?
柏畫天看莫不語身形滯住,半天不動。輕喚一聲,她不理,知道她是哭了,就勢將她擁在懷里,輕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