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露台望出去,綠樹濃蔭下,舒詠濤正拿著水壺,低頭在給盆景澆水。她輕聲說︰「我昨天回家了。」
他很久沒說話,她也沉默,一時間,倆人無語。良久,他才說︰「生日快樂!」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好奇怪啊,她從沒提過。
他微微一笑,「這是個秘密。」
眼波流轉,她忽然想到,一年前他撞傷她,在醫院里,他曾經見她填寫病歷……他那時就記住了嗎,並且一直放在心里?甜蜜和酸楚同時上升了,鼻骨酸痛,眼里升起了霧氣。
他問︰「淺淺,你今天真的不能來嗎?」
「嗯,我爸爸在家。」
「哦……」
她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失望。
他靜默良久,「我見不到你……這樣,我彈一首曲子送給你,慶祝你二十歲的生日。你想听什麼?」
心像是被人緊揪著,隱隱發痛,酸酸的液體再次從喉嚨直蔓延到鼻腔,她仰起臉,費了好大的勁,讓自己笑,「嗯,那就彈《愛之夢》吧。」
他心中一緊,月兌口道︰「換一首吧,肖邦的圓舞曲好嗎?」
「可是我想听《愛之夢》啊!」
他靜默一刻,突然問︰「淺淺你是在哭嗎?」
她一驚,輕輕笑了笑,「沒有啊。」可是,很大很大的一滴眼淚,隨著話音,滾落下來。
纏綿浪漫的旋律夢幻般的傳來,很清晰,可是清晰得不真實,像是夢境,像夢一樣美得不真實。
有那麼一刻,她真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想起那空曠的舞台上,碩大的白色光圈,像一輪皎潔的滿月,將他整個人都籠在其中。他眉目低斂,表情沉靜,一縷稍長的卷發垂落在他的額頭,微微凹陷的眼楮,高挺的鼻子,柔軟的嘴唇,雕刻般高貴的側顏,簡直就是上天精心的杰作。而那雙修長白皙的手,骨節勻稱,堅實有力,在跳躍撫觸間演繹著萬般風情。他周身仿佛散發著一團光暈,完美得幾近虛幻……
掛斷電話後,她一直站在那兒,恍惚中仿佛听見有人叫她。
她乍然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濕意,雙手胡亂地抹去眼淚,錯愕地抬頭,只見尹若風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她臥室。她有絲狼狽,迅速轉了目光,「你怎麼在這兒?」
「我敲了門,沒人應我。」尹若風注視著她,語氣平淡,黑眸深斂看不出半絲情緒,仿佛沒看見她滿臉淚痕。
他拉住她的手,轉身往門口走︰「你該下去吃早餐了。」她一聲不吭,跟在他身後,下了樓梯。
吃完早餐,尹若風就開車離開了。大約兩個小時之後,他又返回,手中提著一個藤編籃,從車中下來,問在花園中打掃的女佣︰「淺淺呢?」
「您走了之後,她就去了四樓的畫室。」女佣道。
四樓,他還從未去過。
人還未到四樓,他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松節油和亞麻仁油的味道,轉過樓梯拐角,他就看見了她,嬌小的她,坐在一個非常空曠、巨大的空間里,在畫一幅靜物畫。淡檸檬黃的襯布前,擺放著藍色的大花瓶,花瓶里插著一大束剛剪下的粉色和白色的木槿。
他隨手把藤籃放在牆邊,環視四周。整個樓層就是一間大畫室,朝北的一面全是鋼化落地玻璃,充足的光線使得一切生意盎然,其它三面牆上還有地上,全是各色各樣的畫。
這麼多的畫,讓他覺得自己跌進了一個染料缸里,那明亮、豐富的色彩,使他目不暇接。
最先吸引他視線的,是東面牆上一幅超大的肖像畫。這面牆壁,只掛了這一幅畫,而且掛在了正中。
畫上是一個很美麗很高雅的女人,尤其是她唇邊那一抹婉約恬靜的微笑,竟讓他想到了聖母瑪利亞。
他注視良久。
「淺淺,她是你母親吧?」
巨大的空間,他的聲音帶著回音。
淺淺轉過臉來,有些詫異他的出現,沒想到他又回來了,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她輕聲道︰「這是我母親的自畫像。」
在父親結婚的當天,她把這幅畫從父親的書房中取出,掛到了這兒——這個屬于她的空間。
「這麼多的畫,都是你畫的?」他立刻換了個話題,笑著道,「可以開一個小型畫展了。」他說著仔細去看那些畫。
「除了這幅我母親的自畫像,其它都是我畫的。這些畫有的還不錯,有的我不滿意,可是我都把它們擱這兒了。開畫展……還是再等等吧,我現在還沒有那麼多優秀作品。」她邊說邊用透明的油畫顏料在畫布上畫素描稿。
他看見了多幅以雛菊為題材的畫,蔚藍的天空,碧綠的田野,蜿蜒的小河,大片大片的白色雛菊,他端詳著那些不起眼的小花,只覺得刺目。
——她喜歡雛菊,是因為那個人曾經送過她這花?還是因為她本來就喜歡?
他點了根煙。
他一幅一幅慢慢看,為了能看懂她的畫,欣賞她的畫,他看了好多本關于繪畫方面的書,弄清各種畫法,各種流派,記住各位大師的代表作以及他們各自的風格,學習她推崇備至的印象派,
研究她熱愛欣賞的凡高……
看著看著,唇角漸漸露出微笑。她的畫清新淡雅,色調柔和,注重筆觸和筆觸之間的餃接,和她欣賞的凡高根本不是一路。
他曾見過她嘗試用濃烈的色彩,重置與並置的筆觸去描繪夕陽和大海,作出的畫連她自己也感覺不好。可能她後來也意識到了,那樣的技法她掌控不住,也並不適合她。
也許人就是這麼奇怪,你欣賞的、向往的、熱愛的,往往是自己欠缺的。
就像她盲目狂熱地崇拜那個人。
其實也不適合她。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意識到。
在眾多的人體畫前,他站定了,幽黑漂亮的眸微咪,他欣賞起這些或半果或全果的女人體,忽然覺得,她應該畫畫她自己才對,效果嘛……一定比這些女人美麗。
他笑了笑,緩緩噴出口煙霧。
眸光微轉,他看到了男人體,他皺起眉頭,眼里的笑意完全消失了,浮現陰鷙的眸光。他注意到有一個男人在她的畫作中反復出現,她描繪了他的立勢、臥勢、坐勢等等各種姿勢,她甚至縴毫再現了他的那個部位……
他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淺淺,這男人是誰?」他轉臉看著她,指著那幅素描問。
她抬眸瞥了那畫一眼,低下頭繼續作畫,聲音淡然,「學校請來的模特,听說以前是個田徑運動員。」
「你怎會畫了他那麼多?」他盯著她,黑眸隱隱閃動著火焰。
她怎會如此泰然?他記得有一次和她開玩笑,說到月兌光衣服,她臉紅得什麼似的。那天他裹了條浴巾出來,她更是眼楮都不知道朝哪里看了,而這男人,一絲不掛……
「你沒發現他體格強健,骨骼肌肉清晰嗎?」她專心致志地描摹著她的畫,絲毫沒察覺這個男人的火氣,「我告訴你,那幅畫我得了滿分。老師給我的評價是︰輪廓、比例、結構精準,更重要的是,表現出了人物肌肉的美感和力量。」
她的語調中有抹顯而易見的得意。
他走到她身邊,彎下腰,食指抬起她的下頜。她莫名其妙,「你干什麼?」
「我的肌肉比他更強健,我的形體比他更勻稱,你若想畫男人,我可以月兌光了給你畫。」他看著她澄澈的眸,一字一句。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頓時滿臉通紅,這個流氓!難怪有人說過︰藝術和只隔了一層紙。同一幅畫,有人看見的是藝術,有人看見的是。她憤憤地打掉他的手,轉過臉,再也不看他,啐道︰「低級趣味,總是不正經!」
「再正經沒有了。」他專注玩味地盯著她的臉,為什麼她對著那些***男人可以淡然平靜,甚至堂而皇之地把畫掛在這兒,他說句話她就羞成這樣?
在她心目中,他顯然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她為什麼不承認這一點呢?
還是,她的心被什麼蒙蔽住了?
他的手***她波浪般的秀發中,扶住她的腦袋,令她直視他的目光,「我倆到底是誰想歪了?你又為什麼臉紅?嗯?」他挑眉,那表情,十足十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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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照應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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