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林是二月二十那天啟程進京的,辰時就出發了,因走的早,便沒讓蘇雨相送,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送走他的時候,蘇雨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空蕩、失落。
嚴媽媽和年媽媽都跟著曾林進京了,如今身邊服侍的是施夫人托人從京里尋來的兩個媽媽,一個姓顧,五十開外的年紀,一個姓鄭,三十出頭。
顧媽媽之前曾服侍過京里的一位老太妃,老太妃病故後被放了出來,因再無親眷,便想尋個簡單的人家養老;鄭媽媽的養母是宮里放出來的,之前一直隨著養母在京中的一些小官宦人家照管孕婦,口碑名氣都很不錯,她養母幾年前去世了,活便沒以前好接了,去年秋她男人也去了,家里便更艱難了,還有一個十歲多正在念書的兒子,她一個女人要供養兒子吃穿讀書,不尋個好主家怎麼行?
對顧媽媽和鄭媽媽,蘇雨比嚴媽媽和年媽媽放心多了;鄭媽媽兒子也跟了過來,她托人安排進了一家私塾,而顧媽媽那兒,她早就許下了話,若她順順利利地產下孩子,便讓顧媽媽在她身邊的丫鬟里挑個認做閨女,還負責給招個上門女婿。
如此,鄭媽媽為了兒子,顧媽媽為了老有所靠,必定都得盡十二分的心。
這不,見蘇雨面露愁容,顧媽媽馬上便和她說起話來,「少女乃女乃,方才大舅爺給您送了兩籃子的野菜來,您想讓廚房怎麼做來吃?」
「咦?」蘇雨的心思一下子轉到了野菜上,愁容瞬間消散,有些奇怪地問,「這都是吃野菜的時候了?」
「少女乃女乃,這都二月底了,這會兒野菜正女敕,怎麼吃都可以;再過得半個月,就只能掐尖兒來清炒才能入口了。」
顧媽媽說完,鄭媽媽接著道,「可不就是,我家那小子,最愛吃這時節鮮女敕的野菜包的餃子;少女乃女乃,要不您也嘗嘗?」
這還沒吃早膳,蘇雨肚子正有些餓,一提這吃的,可不就更餓了,便應道,「包些餃子;再涼拌一碟,少放點油,清炒上一碟來嘗嘗,這不提還好,一提這就饞得肚子更餓了。」
廚房里早就準備好了,沒多久便把蘇雨要的東西和著其他點心、煎餅一起送了上來;想必是許久沒嘗著這味了,蘇雨胃口大開,吃得十分飽了都還有些眼饞,顧媽媽和鄭媽媽忙攔了道,「少女乃女乃,這會兒正是野菜多的時節,您要是喜歡,不妨給莊子上去個信,讓莊戶們采了送進府來。」
這口月復之欲最是沒法子忍的,蘇雨當即便吩咐紅英道,「紅英,你去給何媽媽遞給信,讓何媽媽安排上去莊上給莊頭們遞個信,就說府里想嘗嘗野菜的味兒,讓莊戶們去采些,再讓府里采買的人按市價去采買,讓他們估模好,讓府里上上下下都能嘗上一口,不必替我節省著,便是多出來了,咱們還可以試試腌野菜和干野菜的味兒。」
說完蘇雨忍不住笑了,很快,莊上的莊戶們也高興地笑了。
一年之計在于春,二月正是春盛時,男女老幼個個都忙碌得不行,青壯男女忙著開墾耕田,那些半大的小子丫頭們也沒閑著,田間山頭上到處都是剛冒出頭的野菜,全是女敕芽,吃著很是爽口;城里人啃了一個冬的蘿卜白菜了,這點子綠,可是很受歡迎的,听說都能賣到三五文、七八文的價錢。
大家可不就卯著勁兒地去采,若是家里有人得空,就自己挑進城里去賣,若是家里人都不得空,莊上也有那本事大,和城里那個大戶人家和酒樓管事的認識,能把野菜賣進大戶人家和酒樓里,一文錢一斤地在莊上收購野菜,然後轉賣進城里,雖說賣的賤了些,但好歹能有多少買多少,省事兒;所以,莊戶們雖然羨慕把本事人能掙錢,但大多都還是直接賣給收購的。
可今兒,這喜事兒可是從天而降啊!主家少女乃女乃想嘗野菜,五文錢一斤,今天有多少收多少;莊頭把這消息挨家挨戶一通知,大家都樂了,有的不一會兒又苦著一張臉,因為他們剛一文錢一斤賣了些,這可不就虧大發了,尤其見後邊采完回來的,在莊頭處賣,一斤果然足足的給五文錢。
這下大家可都忙開了,還有的人家全家男女老少都一窩蜂提著籃子出門了,都是一臉遮不住的喜慶,只出了一家,便是莊上轉賣野菜的本事人——百貫。
而在祖田莊上,這本事最大,最有體面的,除了莊頭父子,首屈一指的,便要數百貫了,百貫的體面從何而來呢?老文淵公當初回主宅歸隱時,他爺爺可是在老文淵公身邊當過長隨,後來還做到了二等的管事,若不是阿爺死的早,這莊頭的差事,哪兒輪得到曾厚田他們父子啊!
可說一千到一萬,他阿爺終歸還是個福薄短命的,連累得他也只是在祖宅里混了個看院子的差事,好在他腦子活,逮著機會就去多結識貴人,也很是結交了不少的朋友,靠著這些朋友,也搗騰了一些營生,如今也算是小有些家底。
若說莊頭和莊上大多莊戶都是盼著主家回來管事,那百貫就正好相反,他心里巴不得主家少爺一輩子待在西北,永遠別回來;無他,有了主家的管束,他好些事肯定都不能辦了,而且身家性命,都捏在了別人手里。
這不,瞧見大家伙兒都一窩蜂地將野菜送到了莊頭處,百貫一臉的不悅,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拎著桿秤,坐在門口悶聲悶氣地抽著土煙;早年阿爺還在時的風光又浮上了他的腦海,越想心里越是有些憋氣,暗地里「呸」了自己一下,「上輩子怎麼就沒想著打點好牛頭馬面那些,也讓自己投個好胎啊!這祖祖輩輩都是奴才命,啥時候能到個頭啊?」
百貫打小就起了不想當奴才的念頭,後來曾家敗了,莊子沒人管了,他這念頭就越發像小樹苗般越長越大,這不,背著人將小兒子和兩個大孫子都送去莊子外一個村里的私塾里讀書去了。
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可他兒子,他孫子這輩子不能這樣,百貫的眼神越發堅定了。
他這邊正想事兒想得出神,他媳婦洗完衣服,端著一大盆衣服走了回來,見百貫一個人坐在門口,便隨口問道,「當家的,往旁邊挪點地兒,讓我進屋;今兒這麼快就收完野菜了?收了多少野菜了?」
百貫的思緒被打斷了,沒好氣地說,「少女乃女乃五文錢一斤正在收著呢!誰還賣給咱們家?好在也得了百來斤,今兒還可以給人送去。」
一听這話,百貫媳婦就黑了臉,不知道心里有沒有暗罵蘇雨一通,但卻是虎著臉,加快了步伐,三兩步罵罵咧咧地走進了院內,「才百來斤菜,你們都是手殘了嗎?還要兩個人在這兒忙?既然沒什麼活,就該想著到河邊來幫著洗洗衣裳,都是些好吃懶做的,我怎麼就娶了你們兩個破落戶啊!」
兩個媳婦無端被罵了一通,也不敢回嘴,雖然地上還有些野菜沒清理好,一個也趕緊站起來湊到百貫媳婦跟前道,「婆婆,您辛苦了,快去歇會兒吧!衣裳我來晾,晾完衣裳我就去給公公他們烙餅。」
另一個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心一意地忙活,對百貫媳婦的話充耳不聞。
而後陸陸續續又送了些野菜來,百貫媳婦也不罵了,也跟著忙活起來了。
百貫賣完野菜,趕著驢車回來時,臉上不像以前滿是喜色,反而一臉陰雲密布,甫一進門,就小聲沖他媳婦抱怨,「今兒這買賣虧了,雖說是算的六文錢一斤,可采買的人又是抹零又是要孝敬的,真兒個算起來,還不足三文錢一斤,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賣給少女乃女乃!既省了事,還能多得些銀錢。」
百貫媳婦一听這話,不樂意了,「少女乃女乃能吃幾天野菜,你不去走動著,人家以後憑什麼還買咱家的東西?」
百貫更是嘆了一口氣道,「以後這野菜的買賣瞧著是做不成了,不知道少女乃女乃會折騰幾天,人家讓送菜的話,我愣是沒敢答應。」
百貫媳婦氣得狠了,罵起百貫來,「你怎麼就是個奴才命呢?祖祖輩輩的,都是給人做奴才的;以前倒還好,公府里的奴才,說出去任誰都得高看你幾眼;可如今呢?他們曾家不也成了平頭百姓,那個少女乃女乃,家里不過是個開雜貨鋪的,也就一個念書的兄弟,這樣的人都能進他們曾家的門,想著我就覺得寒磣。當家的,他們曾家人也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去提月兌籍出去的事兒?咱們若出去了,定比那少女乃女乃的娘家還要興旺,咱們家可有三個小子在念書呢!你窩在這莊上,想搗騰些營生都不能;我可告訴你,這日子沒法過了,要麼你盡快去提月兌籍的事,要麼我帶著兒子孫子回娘家去,我娘家雖然窮,好歹是兩籍,我佷兒佷孫們讀書科舉都沒有問題。」
百貫被罵了一頓,氣得滿臉通紅,卻沒法子反駁,只心里更打定了要月兌籍出去的主意,不知道怎麼冒出了一句,「少爺帶著新納的姨太太進京去了,連之前才開的鋪子都盤出去了。」
百貫媳婦卻是拍手叫道,「那如今府上不是只有那個少女乃女乃在了?這不正好,小門小戶出身的,咱們嚇一嚇她,再哄一哄她,說不得連身價銀子都免了咱們的!阿爺不是伺候老公爺麼,咱們到時候就去跟她討討這個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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