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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節 謙讓首戰

漁陽周邊的軍隊,除一些直屬特別軍種,像尉遲迥的龍驤、博小鹿的虎賁,鑽冰豹子的禁衛軍,圖里牛襲的漁陽監,以及一些兵工建制外,只有中尉衙治下幾千人不屬漁陽軍衙管轄……在這一點上與歷朝歷代都不一樣,按說中尉官爵屬于九卿之一,掌直中軍權。然而一到東夏全變了。漁陽的中尉衙只不過是下轄兩個牛錄的漁陽守備力量。人數不比軍府,級別與軍府的將領相當,而且沒有九卿那樣參與朝政,督察百官的資格,禁衛軍成型之後也與之毫無干系,兩支軍隊平行。

真正重要的是漁陽軍衙。

這是東夏最大的軍衙,包含四個甲等軍府,三個乙等軍府和兩個丙等軍府。在東夏,丙等軍府是屯墾軍和部族軍,邊遠地區還多,漁陽周邊卻是幾乎沒有了。狄阿鳥一直設法控制軍隊的數量,漁陽軍衙也不例外。甲等軍府會掉到乙等軍府,乙等軍府會掉到丙級,在漁陽,丙等和丙下一樣,就是裁撤的命。畢竟漁陽周邊屯墾過的軍隊已轉化為民,現在只剩兩個丙等軍府,這兩個丙等軍府,也是在等人數夠縣旗標準之後,就轉化為縣旗。狄阿鳥的大舅哥之一樊全就為此欲哭無淚,高奴之戰他獲有戰功,給分到了一個乙等軍府做將軍,躊躇滿志了幾年,軍府成僅剩的兩個丙等之一了,眼看馬上要變縣旗,到時他又得拿著閑爵回家種地去了。

特別有意思的是他弟弟樊缺嘲笑他兩句,沒兩天接到命令,甲等軍府變成乙等,那是欲哭無淚,主動申請調去邊遠地區打仗去,希望能重新掙回來。全東夏的將士都知道,沒有戰功,沒有像樣的大比成績,肯定要被逐漸裁撤。如果說士兵們感覺還不強烈,但官長,特別是到了楊二廣這一級,那是危機感極重。

楊二廣這支軍隊屬于東郊軍府。

這個甲等軍府是張鐵頭的老部隊之一。

大將苗彬——也就是苗王雙,歸國後就是這支軍府的將軍,因為過不了考核,現在和圖里圖利一樣回家放馬種地去了。

現在的將軍就是布敖。

高奴一戰,布敖的軍隊幾乎被打殘了,朝廷就把兩只軍隊合並,成為梁大扒拉一樣的加強甲等軍府。

雖然所在軍府追亡逐北,戰功累累,但楊二廣還是有種危機感,他覺得他所在的軍府可能要轉為乙等軍府。

這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為啥?

布敖識字少。

要是一旦成為乙等軍府,逆襲回來的機會就太渺茫了。軍隊人數受到控制,無法滿員,兵員不夠充足,軍械拿不到最好的……到時,他這個牛錄佐領就是領著牛錄的差事帶半支部隊爬上爬下,到處受人嘲笑的猴子,一上戰場,就得老老實實跟在甲等軍府後面當輔兵,這些還不重要,關鍵是丟人。

人人見了都會說,你那軍隊不是甲等軍府嗎?你咋回答?

你說你把甲等軍府玩成乙等了?

人家怎麼看你?

而且從現在的形式看也不妙。

大王把梁大扒拉的軍隊劃走一部分作中尉府,現在中尉府擴編,禁衛軍擴編,漁陽軍隊又從來沒有多過上限。

怎麼辦?裁。

裁誰?

那兩個丙等軍府。

然後,三個乙等軍府,保留一個在原地就差不多了。

甲等軍府里頭,鐵定也有一個變乙等。劃在漁陽治下的四個甲等軍府,兩個是軍衙名義上的大將吳班的老部隊,吳班人掛著軍衙將軍,實際上卻被收在將閣,軍衙上是一些文人佐助處理,那他和楊二廣所在的軍府就沒有老上下級的感情,他那一萬多人的新軍,大王不會動,而另外一個軍隊是梁大扒拉的軍隊,大王已經把梁大扒拉的軍隊劃拉出來一部分,事情肯定不會做絕。

所以這四個軍府,哪個有可能掉下去?沒錯,布敖戰功多,爵位比吳班都高,可是關鍵時候有啥用?大將苗斌,大將圖里圖利爵位不高?照樣回家養馬種地,他布敖不能?不管他布敖是不是有危機感,他那位年輕的同袍韓英有沒有危機感,楊二廣有,而且很強烈。他召開會議就是為了這個。

他說︰「上次布敖將軍送逢畢參軍,我就在提醒,說要打仗的話,搶首戰,不知道他听進去了沒有。不管他听進去沒有,也不管他能不能掙來首戰,我們都得往首戰上準備,這大仗呀,其實它不在軍府作安排,還得跟著咱將軍去軍衙,我就把人帶齊……到時候先聲奪人。馬?我要最駿的,人?我要最威武的,戰車開上,一人給我裹一身血一樣大紅血袍。」

他咆哮道︰「到時候我問他們,在靈武,大王在誰營里?我們幾天幾夜不合眼,打得戰績如何?」他又喊道︰「他們圈了軍隊斷人家糧食,都是餓兵,士氣低落,圍住想咋打咋打,想啥時候打什麼時候打?打弱兵誰不會。咱們軍府呢,在硬撼他拓拔巍巍的中軍,打得拓拔巍巍先撤軍,後頭跑過河……」

眾犍牛齊聲稱是。

大家好像回到那流矢紛飛的靈武郊外。

楊二廣喝道︰「這是咱去軍衙給他展現的風貌。夠嗎?不夠。咱還得拿出氣勢,什麼氣勢?首戰用我,用我必勝。字要打起來,字要大,旗幟要大,舉不起來,就平鋪在戰車後面,由步卒展開拉著。」

眾將紛紛鼓掌。

楊二廣這就吩咐說︰「犍牛們都上,威武的士卒都上,馬隊要密集,打仗的時候,大王上前線就都這樣,身邊馬頭過馬尾,馬頭過馬尾,頭頂旌旗飛揚,人馬跟鐵鏈子鎖著一樣,這樣一走起來,天地變色,殺氣騰騰。」

有個犍牛不識趣,提醒說︰「這樣看起來有氣勢,但是容易自傷。」

楊二廣的馬鞭半空飛過去,人站起來痛罵︰「你害怕傷,回家抱孩子去?傷啥傷?就你會受傷?」

犍牛憋屈地反駁︰「光看著好看,就給咱先鋒了嗎?」

楊二廣冷笑說︰「看著都不好看,就給你先鋒了?誰不服,我就帶人給他單挑。咱不挑老兵上,咱挑新兵跟他新兵對新兵,我早就盤算好了,咱們牛錄可以輸現在,但是不能輸將來,靠你們都沒戲,大比成績不乍樣,得靠新兵。把逢畢和李二蛋也帶上。有這倆虎貨,我就不信他們新兵能干得過?只要他們的新兵干不過咱,他們的人就沒有咱們牛錄有前途,對不對?大王大將他們不能目光短淺呀,就算目光短淺也沒關系,看不到咱們牛錄將來能夠發展壯大也沒關系,咱們人馬看起來也威武。」

他大手一拍,往桌子上一按,喝道︰「就這樣定了。令下。」

眾人筆直挺身。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二百多里呢。

他們這樣趕到軍府?

隊伍還能保持嗎?

出了門,天色也不早。

夜里去軍衙,風風火火給誰看?

不如連夜排練。

楊二廣咬咬牙,說︰「這樣。冒一冒險,不去軍府了,快派人去跟頂頭將爺說,老子帶人先去軍衙去給他爭先鋒去。」

既然決定不去軍府,就贏得了時間。

幾編都派人來,整整一夜,校場人馬嘶騰,為爭奪先鋒拼老命。

天亮之後,布敖來了消息,讓他們直接去軍衙。

這麼一說,人馬更精神,哪怕兩眼血絲也在所不惜,說明楊二廣的安排靠譜,軍府將爺也在意先鋒。

回來的人還趴楊二廣耳朵邊說︰「關鍵時讓李二蛋上。」

楊二廣覺得布敖認可他的新兵對新兵計劃,哈哈一陣傻笑,眼看排兵布陣完畢,一揮胳膊,大吼一聲︰「進發。」

將士們都很嚴肅,爭奪先鋒這是大事,嗒嗒兒虎也深受感染,將發來的紅披風展了好幾展,和大伙一起,坐在馬上身子挺得直直的。

楊二廣走了一遭,正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發現身邊的李二蛋別一身兵器,連忙走到他身邊,問他︰「李二蛋。一把制式彎刀還不行,你還一長一短兩把劍,手里還一條長槊,你失去賣兵器呀?」他黑著臉咆哮︰「就你與別人不一樣,把劍交過來,我給你收著。」

嗒嗒兒虎郁悶了一下。

他扭頭看看,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就自己別一身武器。

但是這兩把劍?

不能輕授予人……

他頓時來了主意,大吼一聲︰「父親教誨,劍在人在,劍亡人亡。身為武士,我沒有交劍的習慣。」

楊二廣愣了一下。

換個時候他也許會夸獎,但是這節骨眼上?他大吼一聲︰「別一身劍去干啥呢?出丑?干脆別去了。」

嗒嗒兒虎萬分委屈。

他不能給劍,無論別人是不是從劍上看出端倪,若國中人知道他帶著平夏之劍,給這個拿著,給那個拿著,那世上就再也沒有平夏之劍,被褻瀆了,他也不配帶著國器出征,他只好咬咬牙說︰「那我不去了。」

楊二廣猛一吸氣。

他可不是不讓嗒嗒兒虎去,他是用話砸人的,沒想到屢用的伎倆,對這李二蛋不起作用。台階他又下不了,上去就去拽李二蛋,口中喝道︰「你個 犢子,你給我下來。」嗒嗒兒虎也是無路可退,盤旋了馬首隔開他的胳膊,冷冷地說︰「將軍。三十一條軍規,我可違反哪一條,你拽我?」

楊二廣更是大怒。

嗒嗒兒虎心里卻是苦笑。

他一手不自覺按到短劍上,倒不是想反抗,而是不由自主,按上了劍,頓時想到了「智」,嘆氣說︰「將軍。你允許我帶劍,我給你搶首戰。」

為了取信楊二廣說︰「這兩把劍,一勇一智,能助我為您奪首戰。」

楊二廣頓時釋懷了,「啊」一聲說︰「你迷信兩把劍?快給我,首戰怎麼能靠帶兩把劍呢,是不是?」

嗒嗒兒虎笑道︰「兩把劍又怎麼影響到我們奪首戰呢?」

他凝視著楊二廣。

他在馬上,楊二廣在馬下,這一刻,他充滿著自信和感染力,楊二廣都懷疑他是軍府將爺,自己只是他手下。

楊二廣拗上了,軍隊要求絕對服從,做將領的都有這種性格特點,他威脅說︰「你給不給?」

嗒嗒兒虎悠悠地說︰「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周圍的人開始為楊二廣幫腔了,紛紛勸說︰「二蛋。把劍交給將軍,讓他替你收著。」

嗒嗒兒虎冷笑幾聲,抖韁而出,楊二廣以為他 ,掉頭回營呢,正要招呼幾個士兵,把他拿下處罰。

嗒嗒兒虎卻沒走。

他繞過楊二廣,到隊伍外面游走,給即將出發的將士們說︰「我叫李虎。不叫李二蛋。李二蛋只是入籍出籍時的名字……昨日我阿姑他們來,給我送來一長一短兩把劍,告訴我說,我阿爸說長劍為勇,短劍為智,讓我持好它們為東夏而戰,我是跪下接的,這點請見到的人為我作證。」

楊二廣懵了。

嗒嗒兒虎確實是跪下接的,自己都親眼看著,父慈子孝,求一個智勇雙全,自己逼他,自己成啥人了?

嗒嗒兒虎說︰「我阿爸跟著大王打過仗,一條腿受傷了,臉上全上瘡,他交給我兩把劍,要我劍在人在,時刻以劍提醒自己,不能只勇猛,也要多用智慧,我答應了,受了劍。我只好劍在人在。昨天夜里,我就在擦拭我的兩把劍,手一彈,劍就吟,劍嘯了一晚上,請與我同住的人見證。」

有人見證。嗒嗒兒虎又說︰「早上,我將劍系好,帶上,要為我們軍府搶首戰……左手我握著智,右手握著勇,我心里充滿了信念。要說軍令不可違背,將軍讓我放下劍,讓我放下信念,讓我放下對阿爸的承諾,讓我放棄智慧和勇敢,我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請你們告訴我,我怎麼辦?」

他緩緩抽出短劍,表情嚴肅中略帶一絲微笑,輕聲說︰「如果沒有人告訴我怎麼辦,那我只好踐行劍在人在的承諾。」

什麼劍在人在的承諾?

你下我的劍,我就給你我腦袋。

頓時有人驚叫︰「李二蛋。你瘋了?」

大伙不幫楊二廣了。

紛紛求情一樣找楊二廣喊嚷︰「將軍。讓他帶著吧。」

楊二廣張口就是一句︰「我看他劍在人在?」嘴里是這麼說,心里反倒被他逼虛了,他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士兵,這是剛烈嗎?這是桀驁不馴嗎?好像都不是。楊二廣又大吼一聲︰「我看你劍在人在?」

嗒嗒兒虎很平靜,端起短劍,別頭頸上了。

他問︰「將軍。若你有我之無畏之心,可取首戰否?」

楊二廣心里「咯 」一下。

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領,他不願意認輸,下頜抖了幾抖,「算了,你帶著吧」,都沒有說出來。

嗒嗒兒虎卻又在刺激他︰「將軍。你拿不到首戰,因為你光顧門面,沒有帶智劍,也沒有帶勇劍。」

楊二廣暴躁地吼道︰「你帶了?」

嗒嗒兒虎笑著說︰「你不讓帶。」

楊二廣差點被氣死。

嗒嗒兒虎卻娓娓地說︰「何為勇劍,首戰之決心,不首戰,寧願死,你敢嗎?智劍,你分析過嗎?首戰打哪兒?恐怕你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吧?」

楊二廣反問︰「首戰打哪兒你知道?」

他也是找個台階,帶著嘲諷說︰「你要是知道,我再不讓你解劍,你見將軍,見大王,都不說讓你解劍的話。」

嗒嗒兒虎說︰「首戰打蠟風口子,主將是博小鹿將軍。我們會作為偏師攻打敵後,而大王會親率大軍,奔赴湟西,然後趕往通遼。」

楊二廣又懵了。

嗒嗒兒虎說得太自信了。

楊二廣問︰「誰告訴你的?韓英嗎?你怎麼知道?」

嗒嗒兒虎揚揚短劍說︰「我帶著智劍。」他說︰「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應該去想,土扈特人在干什麼,想干什麼?他為什麼會去打通遼?會不會是想與高顯結盟。想了這些,那麼就可以猜到主力定然西壓,先與高顯隔河而盟。高顯若與我盟,我們打土扈特,就像大人打小孩。」他又說︰「至于主將為什麼是博小鹿將軍,是因為只有博大鹿將軍、博小鹿將軍和我——們的狄阿孝將軍有過長途奔襲的戰例。這一篩選,首先就排除了狄阿孝將軍,因為不從包蘭和定夏出兵,博大鹿將軍手里頭一時沒有熟悉的軍隊,那長途奔襲之勞,定然是博小鹿將軍無疑。」

成片的士兵鴉雀無聲。

楊二廣越听越有道理,他一甩袖子,羞惱地說︰「劍你帶上。若不是你講的那樣,再與你算賬。」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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