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什麼？」
「孩子。♀就像我父母那樣。」我扯開毛巾，坐起來晃著況風遠的肩膀，「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只要生個孩子，然後交給赫連家，我就徹底自由了。」
如同有惡魔在耳邊低語一般，我被這個看上去毫無損失卻能換來自由的想法給徹底蠱惑了。
「暮山！」我被況風遠的眼神和語氣嚇住了。他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以前是以後也是，在我有生以來全部的記憶里只有這麼一次，想把我從一條絕對錯誤的道路上拉回來。
像是受到了什麼蠱惑一樣，我絲毫沒有領會況風遠的勸阻，更加興致勃勃地開始計劃︰「一點都不是自夸，繼承了我的基因，至少在醫學方面是個可塑之材！」
我頭一次知道什麼叫精神一振兩眼放光，抓著況風遠的手一通亂晃，興奮地討論具體的細節︰「很棒啊！如果知道世界上有個人能學到我的執刀技術，我也會很有成就感的。」
「暮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啊，我現在很清醒呢，這也是個可行性很高的計劃……」
「那個孩子……要從哪里來？」況風遠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蹲在沙發旁，而我朝他俯，以最不帶惡意的天真語氣說出了可怕的內容︰「和你生一個不就好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人嗎？我會拿我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來換取一點所謂的自由？」況風遠的臉色大變，我卻沉浸在自己那一廂情願的狂熱中。
「如果況風遠不希望用自己的孩子來干這種事，不如就用別人的孩子……」
「赫連暮山！」我的這句話令他毫不掩飾地把憤怒給宣泄了出來，揚起的右手差點讓我以為他要動手打我，但他忍耐著，只是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別再勸我了。」我別過頭，「如果身為我的孩子，就應該有點覺悟啊！」
「別讓自己徹底壞掉。」況風遠拉住我的手。
「干嘛非得去在意那種問題！」我自暴自棄地吼道，「反正，只要作為我的孩子出生了，就會被冠以赫連家的姓氏！會被套上無法掙月兌的命運！不管怎樣這孩子的未來都注定了！他能夠勝任也好不能勝任也好，都會成為下一任繼承人！本來就注定了會發生的事情，不如拿來換點好處！」
「你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況風遠把我抱在懷里，「但是你絕對不能做出那種事，不能拿一個無辜的孩子進行交易——更何況你是那孩子的母親。」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了一切依靠，生活毫無目的可言的時候，我可能真的會回去。回到那個我作為一個醫生活下去的地方，即使受到控制，即使沒有自由，但只要握著手術刀，繼續鑽研手術技術，我就應該還能找到人生的意義所在。」
「暮山，你喜歡當醫生，還是說只是被迫。」
「我喜歡當醫生，喜歡做手術，但是這一點喜歡在赫連家三個字面前灰飛煙滅。」
「你還會練習使用手術刀的基本技術，還會進行各種術式的理論研究，會還拜托我從各個途徑幫你拿稀有的文獻，應該對回去這件事抱有期望吧。」
「被逼無奈而已。我擔心我會被硬拽回去，到時候技術和學識退步的話就完蛋了。」
「那不是正好無法繼承家主之位了嗎？」
「不。三年家族內的地獄訓練，然後被派往古巴——雖然听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古巴的醫療水平可是世界前列——或者德國之類的國家游歷深造，最後是隨隊軍醫或者船醫，借此獲得無可替代的實戰經驗。♀」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啊。」
「我不會離開的。絕對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讓你有任何回到赫連鎮的理由。」
我因為況風遠的保證而稍微動容，裝作一副剛才只是一時沖動的樣子，並沒有真正要付諸行動，但是幾天後，在我出現在市內某家孤兒院門口時，被池雨澤給截住了。
「推開這扇門，就是推開罪惡的大門啊。」被人從後面拍肩膀的時候，做賊心虛的我差點腿一軟跌倒在地，意識到這是池雨澤的聲音之後，懷念和緊張的情緒涌了上來。
確認赫連家的人今天並沒有跟來，我放心地和池雨澤交談。我揉揉鼻子，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
「看見你臉上的表情，再聯想到你自身的遭遇，很容易就想到你出現在孤兒院門口是為了什麼。」她難得地沒有穿上身為畫家的工作服，而是穿著一身普通的常服，微微垂下的眼皮顯出幾分倦怠，「我是為了你的禮物去況風遠那里道謝的，沒想到他說你獨自一個人出門了，告訴了我這條街的名字，我剛跟過來就看見你站在這里。」
故意用手術結打成的包裝被她認出來了。不錯的眼力嘛。
「我在公交車上沒有看見你啊，坐下一班車不可能這麼快。」
「我是坐出租車來的。這個決定真是太明智了，我成功阻止你干出可怕的事情。」她拉著我往街對面走，「去沒人的地方談吧。這麼陰暗的事情。」
「你也覺得這是可怕的事情啊。」我任由她拽著。
她沒說話，直到走到對面大廈的天台上才開口質問我︰「你真的覺得這一點都不可怕嗎？」
「電視上放些關于戰爭、地震的新聞，明知道有很多人死了，你心里也不會太傷心。也許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但是我才沒空為了和我完全無關的人哭天搶地，表面上不能裝出冷酷無情的樣子，但是心里面的確是那麼想的。如果這些和我無關的人死了，我要傷心，每天世界上都要死那麼多人，我不是連傷心都來不及嗎？孩子也同理。和我沒什麼關系的孩子，我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把他交出去。也許偶爾會愧疚一下，但是這種愧疚完全蓋不過由此帶來的幸福。」我靠著天台的欄桿仰望天空，「人的本性是自私的。這一點我十分坦率地承認，我屬于特別自私的那一類。為了自己的生活不擇手段，很多人在和我一樣的狀況下也許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只是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表現出這一面。」
「也就是說，我也可能是犧牲品。」
「你對于我來說是重要的人。我不會犧牲你，那種愧疚會讓我喘不過氣來的。」
「都差不多。你可以毫無愧疚地犧牲陌生人，當然也可以毫無愧疚地犧牲我。人的底線，都是被越拉越低的。」
「但是……」
「小時候的赫連說，離開家族會讓她愧疚。大一點之後說，做出傷害家族利益的事會感到愧疚。現在的你，就連犧牲一個無辜孩子的勇氣和沖動都有了。你的底線，已經被一步步拉低了。」
這樣另闢蹊徑尋找我弱點直接將我擊潰的說服，全世界大概只有池雨澤能夠做出了。
「抱歉……我……」我嚅囁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力地抱住頭，「我這些天來……」
「沒關系。」池雨澤伸手攬過我，風把她的長發吹的亂晃，踫在臉上有些發癢，「只是……也許你不會相信，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的父母……也會後悔嗎？那兩個隨隨便便創造了我的人生，只是為了換取自己自由的人，也會後悔嗎！」還沒消腫的眼楮里再度流出了眼淚，我抓緊天台的欄桿，看著大樓之下的車水馬龍。
「人的腦海中，總會有負面的想法的。他們可能真的是滿懷愛意地迎接了你的誕生，但是在被家族窮追不舍的過程中，害怕和驚懼不斷累積，讓他們在那一瞬間做出了可怕的決定——就這麼把孩子交出去吧。就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一樣，那時候的人，會產生平時的自己難以想象的可怕想法——你剛才不就那樣想了嗎？但是有的人在負面情緒消除之後會很快掙月兌出來，有的人在外界環境的步步緊逼之下，只會在那個想法里越陷越深。」她輕聲說道，「就像剛才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很想把你給推下去。我真沒想到你能說出那種混帳話。」
惡魔的低語被這樣治愈的話語替代。盤旋在心中的黑暗想法消失了。
我真心實意地笑著，和池雨澤說我想在天台上吹吹風，讓她先回去。心中陰霾一掃而空的我目送她走過街道。
看見的卻是我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場景。
疾馳而過的卡車毫無阻礙地撞向池雨澤。車的前端和人的肉身劇烈踫撞所發出的聲音。太殘酷。太冰冷。
我沖下樓去不顧一切地推開人群，看見的是她倒在地上，鮮血四溢的軀體。
跪坐在地上，支撐著身體的雙手不斷地顫抖，明明張開了嘴卻叫不出聲來，眼楮深處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此時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就此死去的話，是不是就不用承受活著的痛苦了？
想要撕咬、想要尖叫、想要毀滅身邊的一切。
心髒如被人死死抓住一般沉悶地在跳動，讓人開始懷疑生存的意義。那種無法平息的痛楚淤積在胸口消散不去。
「雨澤？」我的聲音顫抖且嘶啞。
「赫連……」她把眼楮睜開一條縫，勉強勾起嘴角。然後，她的笑容僵住，伸向我的手僵在空中，最後無力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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