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池雨澤住在一起,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上一次和她的談笑,已經模糊成一個我回憶不起來的時間點,漸漸消逝在時間長河里。
今天我只能遠遠地觀望一下這場注定盛大的婚禮,赫連家的人就在不遠處,他們知道我早已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不遠離的太遠也不會走的太近。但是我的舉動早就觸及了他們的底線,只要我再敢出現在池雨澤身邊,赫連家會冒著得罪蒼家的風險把她當作威脅我的籌碼。
只要人類還會生病,赫連家就不怕威脅。
蒼古比池雨澤大八歲呢。不過我沒什麼資格感嘆這件事,況風遠比我大十二歲。這麼一想,也許二十年後、三十年後我再看見蒼古,他已經頭發花白了吧?
因為生在赫連家所以才是現在這個性格?還是說無論如何,我都會變成這樣的人吶?不知道池雨澤會不會看見我,更不知道她看見我來了會做何反應。
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絲毫沒有離別的氣氛。我一邊和況風遠打著電話一邊就不辭而別,池雨澤看著我的眼神告訴我,她終于在那一刻恍然想起︰這家伙是赫連家的人。
無情無義,不會為了任何東西而停留。桀驁不馴的池雨澤會被愛情給拴住,但是赫連暮山冰涼的血液不會為任何東西沸騰。
這就是外人的看法吧。
教堂附近很安靜,也沒什麼人經過,我徒勞地壓低鴨舌帽,祈禱我現在的距離還沒有踩到赫連家的底線。如果說是為了參觀教堂內部結構,可以糊弄過去嗎?
可惜這不是我的風格,我的風格是用直球正中面門。
「喂!赫連家的那幾個。」我轉過身面對那個幾個穿著各異的服裝假裝行人的人,「談個條件吧。別拿手機向家族匯報!我就進去看看,一會兒就出來,你們假裝沒看見。」
「這……」其中一個領頭的有些猶豫,「恐怕不行,我們接到的是清歌大人的命令。」
「恐怕不行?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我是赫連暮山,宗家第一順位繼承人,只要我回去,別說赫連清歌,就是現在那個代族長赫連安,得要乖乖把族長的位子交給我!」很久沒有擺出這樣紈褲子弟的樣子了,要演起來還真有點不習慣,「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和我談條件只是隱瞞事實,族里根本不知道你隱瞞過,而不和我談條件……」
我上前幾步。
「你就得罪了一個不該得罪的人。」
分家的人最怕的事情莫過于得罪宗家,他默默地退後兩步,示意跟在後面的幾個人跟他來,但是對于違抗上級命令的膽怯還是讓他鼓起勇氣提醒我︰「我們一會兒過去找你。」
零八年那一版的射雕英雄傳里,楊康和穆念慈賣藝為生的時候受盡壓迫,當時決心放棄金國小王爺身份的楊康在官兵百般欺凌之下終于還是拿出了小王爺的令牌。我現在十分理解他這種事情和他當時的決定,當你意識到你可以用一個身份獲得好處的時候,這種身份的誘惑力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我向教堂門口守著的人出示了邀請函,她熱情地邀請我簽名之後我實在不好拒絕,思索片刻之後草草簽下了hl兩個字母。反正以池雨澤的性格也不會仔細翻簽名簿。
不收禮金,果然是財大氣粗的蒼古的婚禮。
不過禮物堆堆得像山一樣高這一點絕不夸張,我一邊慶幸著我準備了禮物,一邊把包裝好的盒子塞在一個角落里。
真正坐在教堂里的人不太多,門口和綠地上都有不少人,有媒體也有和蒼家交好的商業人士,我偷偷混在一堆準備拍攝的媒體人員中間,悄悄地往里看。
特意來晚了一點是對的,那個重要的儀式才剛剛開始,神父音韻優美地念著誓詞︰「……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願意。」我前幾天才遇見池雨澤,這會兒卻覺得我已經有好久沒听見她的聲音了,依舊是清澈而慵懶的聲線,與我記憶中一樣。
看來我還是錯過了一小部分,沒能听見蒼古說我願意。
交換戒指。坦桑石藍色的光芒在池雨澤指間閃耀,蒼古的戒指用的則是我不知道名字的紅寶石,肯定也是艾蓮娜的杰作。她就坐在台下,金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眼眶似乎微微泛紅,我努力抑制住想要叫她的沖動。
蒼古的頭發如同在陽光下泛出光澤的柔軟絲綢,明媚的淺金色毫無瑕疵,無論是誰都必須承認,那真的很美,令人眩目。
文森特•梵高在93x72公分的帆布上畫出了向日葵,燦爛的黃色紅色勾勒出的生機勃勃鼓動著每個欣賞者的心跳。蒼古的金發比那些面朝太陽而生的花朵還要耀眼,同樣的顏色不斷地交織,呈現出令人心弦震蕩的輝煌。
池雨澤站在他身邊,看起來是天衣無縫般地契合,黑色的長發散落在潔白的婚紗上,白皙靈活的手腕搭在他的臂彎里。
「主啊,我們來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這對進入神聖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為一體,恭行婚禮終身偕老,地久天長;從此共喜走天路,互愛,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賜福盈門,使夫婦均沾洪恩,聖靈感化,敬愛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頌揚。」神父莊嚴的宣告聲在教堂的穹頂之下久久回蕩。
「該走了。」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赫連家的人前來催促了。
我回過頭,露出釋然的笑︰「走吧。」
再見了,雨澤。
從此,你的生老病死,你的幸福快樂悲傷,我都只能站在遠方,靜默地守望。
踩過綠地走到門口,我忍不住回過頭,那兩個並肩而立的人不知道他們最好的朋友剛才就在十幾米遠的地方見證了他們的婚禮。教堂被陽光擁抱在懷中,白鴿伴隨著鐘聲撲稜稜飛過,我揚起臉從鴨舌帽的帽檐下看著今天萬里無雲的天空,在心中默默祝福。
在有我,或者沒有我的年歲里,你們都要好好的。
感謝神明,讓我們此世相遇。
心里並沒有大團大團的悲傷壓迫,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了出來,我笑著,帶著眼淚,揪住赫連家的那個人︰「哎,你讀過杜甫的一首詩沒有?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未及已,驅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他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別同情我。」我朝他吼道,「你也生在赫連家,你有什麼資格同情我!」
「我是分家的人。我不是醫生。」他用短短兩句話擊潰了我身為宗家的全部自尊,聳聳肩膀轉身離去。
我躲在教堂的圍欄外,陽光照在身上,冰冷刺骨。
婚禮快要進入尾聲的時候,池雨澤分了神,她不知為何心里一揪,不由自主地回望,卻只能看見春天的暖光鋪了滿地,一片薄綠之上開著五顏六色的野花,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身旁的男人偏過頭,寵溺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別過她的下巴︰「親愛的,專心點。」
「感謝神情,讓我們此世相遇。」神父念完祝福,大家起立鼓掌的間隙里,她悄聲對蒼古說道。
「這話你是從哪里學來的?」蒼古笑了起來,偏過頭問她。
「一個老朋友教我的……」
她怔住了。
禮物堆的一個角落里,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那個用手術結打法打起的奇怪繩結,她只在一個人手下看見過。
「赫連?」她月兌口而出。
「嗯?你剛才說什麼了嗎?」蒼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卻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不。」她搖搖頭,再度露出笑容,「走神了而已。」
況風遠替我哭腫了的眼楮敷上毛巾的時候並沒有半點要問起我為什麼哭的意思,用最雲淡風輕地語氣問我︰「你送了什麼?」
「普通的水晶擺件而已。」
「這麼隨意?」況風遠隔著毛巾輕輕揉了兩下,「今晚要早點睡,不然明天會腫得更厲害的。」
「我要是送個她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赫連暮山送的東西,我干嘛不直接光明正大地參加婚禮?沒直接塞個紅包不錯了。」
「那……她那里的事,你就準備這樣完結掉了?」
「不然?」左眼周圍的皮膚開始奇異地痙攣,我不耐煩地伸手去揉,「家族在逼我。他們會讓我除了赫連家之外再無棲身之地,然後就會回去。不過他們太小看我了,就算一無所有,我也不會回去的。而且……」
一想到那個主意,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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