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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和他的重逢猝不及防

天氣開始冷了,冬天的風變得更加銳利,毫不留情地刮過皮膚。♀街上人的衣服越穿越多,說話時哈出的白氣也越來越明顯。不過當看見街角的咖啡店不再供應冰淇淋的時候,我才認為冬天真的降臨,打開手機里的萬年歷一看,明天就是冬至。

慶祝每一個喜歡的節日或節氣是我和池雨澤都認同的傳統之一,今天參與這個傳統的還有蒼古。我本來還擔心一個混血兒會不會在意冬至,但他皺皺眉頭,大聲為自己申辯︰「什麼話!我可是在中國長大的。」

說來也是,他的母親是個普通的英國人,遠嫁到中國來以後只是偶爾回去探親,蒼古從生活方式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當然了,還是受到了一點英國文化影響的。

「你買速凍水餃干嘛?」我接過他手里的塑料袋看了一眼,「灣仔碼頭豬肉薺菜餡,你還挺有品位的。」

「我媽告訴我冬至要吃水餃,我就買了水餃帶過來。總不能空手吧。」蒼古咬牙切齒,「能別提水餃的事了嗎。」

听見蒼古進門的聲音,池雨澤從畫室里走了出來,看見我手上的袋子,月兌口而出︰「你買水餃干什麼?」

沒辦法,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我去廚房下水餃,池雨澤在客廳用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安慰人的語氣安慰他︰「沒關系,不知道冬至吃水餃是北方習俗不是你的錯,至少你沒買豬肉大蔥餡的……」

廚房里彌漫著水餃湯的淡淡香味,但很快就被烤箱里傳來的濃郁肉香給掩蓋了,「叮」的一聲提示音響起過後,我把鍋里剛剛煮好的水餃撈進一個淺盤里,轉身帶上烤箱手套,連著烤盤端出那只大小適中的火雞。

「雨澤說你可能比較習慣過聖誕節。」蒼古垂涎欲滴的神情告訴我池雨澤說中了,「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拆下雞腿和翅尖上的錫紙,用菜刀把火雞切開,火雞肚子里的培根、洋蔥、胡蘿卜和芹菜第二次讓香味綻放。我看了一眼沖向廚房拿刀叉的池雨澤和蒼古,有一種「孩子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的感慨油然而生。

以往的冬至夜都會很熱鬧,我和池雨澤提前一個星期制定好菜單,在電腦里下載所有想看的電影,一直瘋玩到第二天凌晨,活像是在過除夕夜。我們兩個某種意義上來說「無家可歸」的人,都沒辦法好好享受除夕夜,倒不是說有多麼想家——至少我不會太想念赫連鎮——而是這一天對于不能回家的人來說太為尷尬。

而且過年期間淘寶放假賣菜的也放假電視成天在放賀歲節目,池雨澤每天都黑著臉在畫室里看著她那面落地窗,因為她剛想畫一下窗外的雪景,一群熊孩子就歡快地從雪地上踩過,開始放鞭炮。♀

「放的毫無美感。」她不止一次地強調過。

今年的冬至有了蒼古的加入,變得更加具有節日氛圍。水餃上桌,醋和辣醬擺好,我剛宣布開飯,蒼古就切了一個雞腿給池雨澤,池雨澤就把另一個雞腿切給了蒼古。至少沒有互喂火雞秀恩愛,這一點還是很讓我慶幸的。慶幸之余我也沒忘了用最快地速度卸下一個雞翅放進自己的盤子里。

想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明智地只吃了一個火雞翅和兩個水餃,走進廚房拖出櫃子深處的電磁爐。

還坐在餐桌上胡吃海塞的兩個人很明顯在吃這一方面沒有什麼運籌帷幄的大局觀,電磁爐上擺好鍋煮好開水可以涮羊肉的時候,他們後悔了。

池雨澤的眼神在說︰今年增加新項目怎麼沒告訴我。

蒼古的眼神在說︰你們每年的冬至都過的這麼奢華嗎。

而我絲毫沒有理會他們的眼神,忙著把甜不辣貢丸北海翅雞脆骨往火鍋里倒,最後加點濃湯寶。多好的冬至火鍋啊。

吃吃停停,一桌菜還是被我們三個人掃蕩一空。吃完飯之後當然是看電影,本來我們還擔心三個人擠在一台電腦前面會不會影響觀賞體驗,結果蒼古哼了一聲,從包里掏出一個便攜投影儀︰「都用電腦看電影了,還關心什麼觀影體驗。」

我轉過頭跟池雨澤說︰「他諷刺別人的時候口氣跟你真是一模一樣。」

「你是想表達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嗎?」池雨澤專注于挑選第一部要看的片子,「這個吧,真愛至上。」

這是老外拍的十分具有聖誕節風味的愛情輕喜劇,在冬至看的確非常合適。今天的晚飯開始的比較早,吃完飯再看完一部電影之後居然還沒過前半夜,蒼古看了一眼表,提議︰「來喝兩杯?」

我點點頭,起身想出門去買點啤酒來,卻被池雨澤攔了下來。

「我們去吧,正好出去逛逛消化一下。」

臨走前池雨澤還特意折回來兩步提醒我︰「我沒帶鑰匙,回來的時候敲門你開一下。」

這話怎麼听怎麼可疑,但我也沒多想。空調的溫度開到適中,懷里再抱著個熱騰騰的筆記本電腦,我貓在沙發里享受寂靜的冬夜。

房間里只有電腦風扇的運行聲和我從包裝袋里掏魷魚絲的聲音,在我不耐煩到把下酒的魷魚絲全部吃掉之前,敲門聲終于響起了。♀

「來了來了!今天你敲門動靜怎麼這麼小……」我咕噥著放下電腦站起來,把身上披著的毛毯裹得更舒服點,伸手拉下門把手,身體稍稍前傾把門推開。

足以裹下我和池雨澤兩個人的毯子垂落在地上,完全沒有注意腳下的我就這樣被絆住,重心不穩之下朝前倒去。

「快扶我一——」那個「下」字還沒說出口,我便已經跌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臉頰所感受到的觸感似曾相識,放在我背後的兩只手拂過我的脊背,皮肉之下的神經對這樣的觸踫十分敏感,明明大腦還沒有感到任何異常,心髒卻已開始本能的飛速跳動。我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緩緩將視線上移。

「暮山。」樓道燈在這個時候熄滅,門內漏出的燈光打在況風遠臉上,我抬起頭時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他的呼喚那麼具有穿透力和存在感,鑽過空氣的每一個空隙來到我耳邊,如同下了蠱的咒語。

他的雙手還圈在我身後。薄薄的羊毛毯擋不住他從冬至夜里帶來的涼氣,我把臉埋在他胸前不敢抬起來,因為眼淚早已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十幾年來壓抑的情感忽然在這個冬夜找到了縫隙,潮水般將我們一同淹沒。

「暮山?」

「閉嘴。」我的聲音听起來悶悶的,「什麼都別問。」

為什麼我這麼高興,卻這麼想哭呢。為什麼我一見到況風遠,就放棄了那些拳打腳踢刀光劍影的計劃呢。為什麼我那麼想念他,卻沒有站在他面前的勇氣呢。

我怎麼知道啊。我只知道如果現在有人丟一把刀子給我,我肯定會把自己的心髒剖出來的,從中涌出的快樂太多了,多到我有些承受不了。

適應了黑暗的眼楮偷偷往上看。況風遠瘦了,也憔悴了,五官的輪廓仍舊是我記憶中的樣子,柔和又堅毅,唇角微微向上勾著,顯出一副淡然又由衷快樂的樣子。

習慣性地吸吸鼻子,我在況風遠身上聞到一種味道︰「你聞起來怎麼像蒼古?」

那無疑是蒼古身上的愛馬仕大地香水味,我的鼻子對于其中杉木香格外敏感。從喜歡的男人身上聞到另一個男人的氣味是件多麼詭異的事情想必不用我說大家也明白。況風遠拍拍我的頭︰「蒼古,是剛才那個和小雨澤一起去找我的嗎?他說按照暮山的性格,可能會和我在樓道里聊很久,穿著單衣會很冷,所以把外套借給我了。」

我這才發現況風遠身上穿著蒼古來時穿的外套。

「他叫你暮山啊。」我分明從況風遠的話里听見了敵意和醋意,「還挺了解你的性格的。剛看見他的時候我也嚇了一大跳,眼楮和我真像啊。」

現在不知道深處何處的蒼古大概打了個噴嚏吧。我趕緊替自己申辯︰「只是朋友而已啦!而且你沒看出來那已經是池雨澤的東西了嗎?」

「是嗎?我可是最清楚什麼樣的東西對你有吸引力。」況風遠把我抱得更緊了,「比如一雙深邃的眼楮。」

我多喜歡況風遠對我的了如指掌啊,他听得懂我的口是心非,他听得懂我最委婉的任性,他听得懂我呼吸的頻率,這就是我始終無法坦然地和他談戀愛的原因。我在他面前毫無秘密可言,他在我眼中靜默如謎。

說出去可能沒什麼人相信——恐怕就連池雨澤都不相信——總是彬彬有禮看上去文縐縐的況風遠在我面前完全可以用「暴露本性」四個字來形容,和他平日里謹言慎行的樣子堪稱有天壤之別。

況風遠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如果我想從他的懷抱中掙月兌,他一定會松手,但是此刻他的手從我肩頭滑到腰後,看似脆弱的鎖任憑我再怎麼掙扎也紋絲不動。修長白皙的手指好像聯結了全身的力量,讓我毫無逃月兌的機會。

或者說,從內心深處,我根本就不想掙月兌。

那雙手不知何時伸了過來,扣成巨大的枷鎖,鎖牢了我的一生。

「你到底在逃避什麼?為什麼只有在我面前,你才會這樣畏縮不前?」聲音在空曠無人的樓道里回響,燒的我耳朵發燙,「願意說一次實話嗎?」

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過于強烈的心跳讓我結巴了︰「年、年齡。」

腰後的手松動了一點。

比我大十二歲的況風遠低下頭,帶著哀傷和失望看向我眼底深處。

「果然還是因為這個?我一直都抱有期待是不是太傻了。」他頹然地松開手,「你從一開始就該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保持嚴肅的表情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盡量繃緊面部神經防止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來。況風遠伸出手好像要模模我的頭發,又在還沒踫到我之前觸電般地把手收了回去。他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轉過身朝單元門走去。

「如果我活到八十歲的話還好,但如果我能活到九十歲,大概就會很孤單了吧。」這遲來的解釋攔住了況風遠的腳步,「我可是要長壽的人。如果你讓我一個人孤零零活上十幾年的話,我一張紙錢都不會給你燒的。」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抓住,再下一秒,我整個人都被況風遠按在了牆上。

牆上好冷,裹著毛毯出來果然是明智的。我有些煞風景地想到。他偏過頭含住我的耳垂,耳垂在一陣酥麻的刺癢之後充血,他說話時哈出的每一口氣都能被我感覺到︰「在開始之前考慮結束時的事,這種壞習慣早就告訴你要改掉了吧。」

習慣就是習慣,即使正在被教訓著也不會立刻改掉︰「快松開,馬上池雨澤和蒼古要是……」

「管她呢,暮山。你就不想好好享受一下這一刻嗎?」手腕貼著冰冷牆壁的感覺很難受,但我卻只顧看著況風遠越來越近的眼楮,「專心點。」

「我很……」專心兩個字被他堵了回去,我閉上眼楮沉浸其中。貼著整齊瓷磚的樓道如同一個巨大的音響,應該只有我們兩個人能听見的呢喃被放大了好幾倍。

黑暗樓道的角落成了整個世界,而這個世界里只有況風遠,和學會享受這一刻的我。初學者總是掌握不好度,我有點太專心了,專心到沒辦法好好地控制鼻子呼吸。

感到呼吸困難的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況風遠猛然直起身,露出半是好笑半是驚喜的表情︰「你是自學成才啊。」

在他再度壓過來之前,得到了新鮮空氣的大腦短暫地恢復了思考能力,清楚地告訴我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我想把他推開,在他把這個誤會深埋心底之前告訴他。我的推搡還是起了一點作用的,況風遠再次從我的嘴唇上離開︰「三十秒,要說什麼趕緊我說清楚。」

「我剛才不是在……回應你。我只是喘不過氣來,想用舌頭撐開一條縫隙好換氣。」

居然在和他接吻的時候一心想著換氣的事情,這個事實肯定挺傷況風遠自尊的。從他接下來那個毫不溫柔的吻里我得到了這個訊息。

現在就算地球毀滅了我也不會注意到的,況風遠用盡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迷迷糊糊之間,樓道口傳來了說話聲。

「喂,你別走那麼快啊,我可不想撞見什麼不想撞見的場景然後長針眼。」是蒼古的聲音。

「安啦,以那兩個人的純潔程度,最多抱一下。倒是你,月兌了外套在外面亂逛太久,肯定會感冒的。」是池雨澤的聲音。池雨澤果然是一點都不了解況風遠的真面目。

「不過,這樣還是有點——」蒼古停住了。

「都跟你說了——」池雨澤也停住了。

他們是看見什麼了嗎?我遲鈍的思維剛剛開始蘇醒。

他們還能看見什麼!

我和況風遠!

在黑暗的樓道里!

接吻。這個詞我不想用感嘆號。

如我此刻所預料,這個冬至夜成了池雨澤用了一輩子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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