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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和他的命運最為相近

從回憶中醒過來的我沒有失聲痛哭也沒有自暴自棄,安靜地吃完眼前已經冷了的餛飩,喝掉已經冷了但依舊鮮美的高湯,洗了碗之後我走進池雨澤的畫室。

「雨澤。」我走到她背後。

她沒理我,手中的木炭筆繼續細心地勾勒畫中人臉龐的輪廓。

「雨澤!」我加大了音量。

她偏過頭用余光掃了我一眼︰「先幫我拿點吐司邊過來。」

我飛快地跑到客廳食品櫃前,從攢著的一大包吐司邊里拿出幾條,送到池雨澤手邊。她先拿起一個吐司邊擦去一小段線條,然後回過頭︰「想通了?」

「想通了。」我點頭哈腰,認錯態度特別誠懇。

「真的?」

「真的!」我從她身後抱住她,「你在畫什麼呢?」

「普通的人像而已。」她小心地做出最後一點修飾,滿意地放下木炭筆。

我一邊看一邊搖頭。

「怎麼?嫌我畫得不好?」

「不是,什麼都好,只有一點不好。」

「哪一點?」她拿起筆作勢要改。

「太像蒼古。」

剛剛輕松下來的氣氛一下有變的凝重,我自知失言,連忙想要挽回這個錯誤︰「這麼說你們現在可以算是……□□?」

找不到更好的措辭了。

「是啊。」

「那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一般……干什麼?」我心不在焉地拼湊出一個听上就很不對勁的問題。

「都說了是□□了,在一起的時候還能干什麼?」池雨澤把那張畫從畫架上扯下來扔到垃圾桶里,「坐在一起吟詩作對嗎?」

最後她還不忘補上一刀︰「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和況風遠啊?」

從池雨澤和蒼古正式確定關系那天起又過了好幾天,我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個陌生號碼,一般來說本來就討厭接各種電話的我最恨的就是陌生號碼,但我還就鬼使神差地接了。

「喂?沒錢買保險、房子、投資商鋪,沒有病要治,獎品都幫我捐了,如果你還有事,繼續。」我把手機開成免提放在一邊,一邊打魔獸世界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偶爾調戲一下騙子也挺有趣的。

話筒里先是傳來一陣熟悉的笑,然後是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我。」

「哥?」我還是能听出來赫連清歌的聲音的,「你這人能不能專一一點,你怎麼又換號碼了?」

「沒辦法,這年頭當醫生不容易……」

「得了吧,你肯定又把手機掉水里了,然後換手機的時候就順便換個號碼,以防家里面能輕易地打電話催你回去相親。」我操縱著屏幕里的狼人德魯伊交付任務,然後退出游戲抓起手機專心打電話,「我說你最近怎麼老出這種狀況啊,去游泳池就算了去游泳池你帶手機干嘛?」

那邊支吾著解釋了幾句,我倒也沒在意,只是問他︰「最近家里怎麼樣了?」

我的親生哥哥赫連清歌最近一直在躲相親,不過他始終是父母的好兒子,沒有離經叛道也沒有不務正業,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醫生。和私自逃離赫連鎮的女兒不同,就算他找不到對象,那也是赫連家的人。

「還是那樣唄。」我能猜到赫連清歌有些疲倦的神情,「爸、媽,爺爺女乃女乃,都是老樣子,上次我回去的時候……」

再說了「還是那樣唄」之後他依舊說了許多,我沒听進去幾個字。「上次他回去的時候」——「上次我回去的時候」又是哪一天呢。

自從從那里逃離之後,我就沒有再回去過,家對我來說,成了一個遙遠又模糊的概念。♀它本來,也只是個近在咫尺的模糊概念。

「那麼就這麼定了吧……正好我最近都沒怎麼好好休息。」約下了吃飯的時間和地點。

「工作狂這個屬性是從基因里遺傳下來的吧。」

「在你身為醫生的哥哥面前不要說這種話。」

「無所謂啦……」

幾句相互諷刺之後,輕松愉快的通話結束。

「不要羨慕赫連清歌。」每次掛掉哥哥的電話,我總要一遍遍地自我催眠,「至少你比他自由。」

……然後,時光飛逝。

玩日式文字戀愛游戲的時候,片尾播放完畢之後常常會出現這麼一句話,描述在那之後男女主角的生活——算是美好的尾聲吧?

但是現實生活永遠都沒那麼容易的,從確定關系到決定一起生活,再到這樣美好的尾聲,中間的變數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蒼古和池雨澤這樣兩個本來就讓人無法預料的人。

在我宣布晚上要和赫連清歌出去吃飯之後,池雨澤差點把我謀殺在午餐桌上。

「那,今晚說好的蝦仁蛋炒飯呢!」

「呃……」可能因為食材簡單又不花太多時間,所以我沒把這份「說好了的晚餐」給記在日程表或者購物清單上,簡言之,我忘了,「這個嘛……這麼簡單的菜憑你的智商一定可以自己搞定的對吧?」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不放心讓從來沒進過廚房的池雨澤親自炒蛋炒飯,臨走前我趁她不備走進廚房切好午餐肉丁拿出中午放進保鮮層里的蝦仁,用剩下的飯炒好了蛋炒飯,放進盤子里之後用一個稍大的碗扣住。

冰箱里還有點蘆蒿,我也順便切了炒了省得池雨澤抱怨說沒菜。

我一邊出門一邊發短信給赫連清歌︰你要是到了就先點菜。我要菲力和女乃油蘑菇湯,其他隨意。

我在地鐵上的時候赫連清歌回復了︰菲力要幾成熟?

親生哥哥連妹妹喜歡吃幾成熟的菲力都不知道。我郁悶地告訴他︰七成。

等我匆匆忙忙跑進餐廳坐下來,牛排正好端到我面前,我一邊抄起叉子戳盤子里的荷包蛋一邊用另一只手抓起一個蝴蝶蝦,而哥哥坐在我對面,淡定地遞給我一杯水。我不負眾望地沒有被噎到,拒絕了那杯和白開水味道差不多的檸檬水。

「這頓你請客吧?」在切牛排的時候我想起了這個嚴肅的問題。

「我請客……」哥哥很無奈地搖頭,「我就知道是這樣。」

「你總不能讓你親生妹妹請你吃飯吧!」我把盤子里的兩片胡蘿卜丟進他盤子里,「我不吃胡蘿卜。」

「挑食不好啊。」他抱怨著,但還是把胡蘿卜塞進嘴里吃掉了。

「家里……最近怎麼樣?」反正最後還是會扯到這個話題上面,還不如現在就趕快把它結束掉。

我對于赫連鎮、對于赫連家來說有那麼重要嗎?失去了我他們根本就不會在乎吧?表面上這麼說服自己,心底深處卻有小小的不安和期待。

我不在了之後,那個地方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還是那樣。」哥哥以外科醫生的專業手法把盤子里的牛排切成十分均勻的條狀,再切成十分均勻的塊狀,這不是他有意識的行為,而是一種來勢洶洶的職業病,「看上去很輕松,一旦融入就知道很沉悶,這樣的氣氛也沒變。」

「沒什麼改變嗎?」

「沒有。依我看,從古至今就沒有改變吧。」哥哥戳起一塊牛排伸到眼前,他的姿態總是如此,全然不像是在吃東西,像是在審視著什麼器官,「在這種環境里出生的孩子會適應這種氣氛,他們的孩子也會繼續適應。家族中的生活,給我們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是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淡淡地回一句,是啊。

然後我們各自低頭,沉默地吃盤里的牛排。

吃完飯之後去吃飯後甜點,坐在dq軟硬適中的沙發上吃冰淇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哎?這不是赫連醫生嗎?」

「啊……」哥哥含糊地應答了一聲,我知道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在非工作場合和人交流這種場面。

「是他以前的病人嗎?」我露出寫滿了友好兩個字的微笑。我一向擅長假裝自來熟。

「是啊。」她點點頭,「托赫連醫生的福,我的情況好轉許多了,以前是不可能像這樣自由自在逛很久街的。」

哥哥是心外科的。所以很多能被稱作他以前的病人的都對他感激涕零。

「赫連醫生,你和你女朋友好有夫妻相哦!」

哥哥都不知道該怎麼指出錯誤。他艱難地咽下口中的冰淇淋。

終于送走了她之後,我盯著赫連清歌的臉看了半天,下了結論︰「什麼嘛!我們兩個除了姓哪里像啊?」

「誰知道啊,可能只是客套話而已吧。」

「或者,是說哥哥長得像女孩子吧?名字也特別像女孩子。」

「哎?」哥哥錯愕地抬起頭,「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我好歹是你親哥哥啊。」

「本來就是……」我低聲咕噥著,我們兩個都比較像母親。

「總之不要再開這種過分的玩笑!」

一向溫和的哥哥忽然發脾氣,我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抱歉。」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露出黯然的神情。

他好像還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出口。

今天的家庭小聚會,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里結束了。

赫連家的人,總是缺乏面對的勇氣。

正是因為這代代相傳的懦弱,我們才會被困在那個小鎮里,困在還未開始就被注定的人生里。那年池雨澤就是如此,拋下一句話先一步離開,逼我一個人面對一切。

我就是這樣成為了赫連家四百三十五年的歷史中,唯一一個反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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