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說過,憑著蒼古的手機的價格,我也知道這手機的降噪功能肯定十分出色,縱使是這樣我也能听見那邊的嘈雜聲,並且憑借嘈雜聲的種類輕易地判斷蒼古肯定在酒吧。♀
「找我干什麼,放浪形骸的蒼先生?今天晚上你要是想省點錢,應該打電話給池雨澤。」
「這事兒池雨澤辦不成!」他的聲音里帶著醉意,說話都開始用感嘆號了。
我開始警覺了︰「我說千杯不醉的蒼大少爺,什麼人把你給灌成這樣?」
「所以我打電話給你啊,我總不能讓池雨澤過來擋酒吧?」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抓住了他話里的深意︰「你在心疼她嗎?」
蒼古沒回答我。他一直都是個酒後吐真言的人,他一定知道自己在這種微醺的狀態下沒辦法撒謊,所以干脆沉默以對。
「不過擋酒這種事情,我有更好的人選。等會兒把酒吧地址發過來。」
我沒等他回答就掛斷了電話,笑著撥通另一個號碼。
「喂?逛街?你逛什麼街,有免費的酒喝喲。還有有人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呢。」
推開包間門的時候蒼古還在仰頭痛飲,金色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白皙的皮膚上泛起大片大片的潮紅,拿酒杯的手也有些抖了。他快醉了。等他看清楚我帶來的人是誰之後,恨不得直接沖上來把我給踩到地底下去,而我只是以一個「你放心」的眼神作為回答,重新把他按在座位上坐好︰「等著看好戲吧你就。」
而我身後,池雨澤月兌下外套往衣帽架上一扔,環顧四周,別無選擇似的地坐在蒼古旁邊的空位上,端起蒼古喝了一半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是酒吧里很常見的、加了蘇打水的來沖淡的白酒,如果是蘇打水的比例較高,酒精濃度就會變得很低,但既然是蒼古的酒,憑蒼古的酒量,蘇打水的比例應該高不到哪里去。♀雖然只是大半杯,但看著一個縴細的女孩若無其事地一口氣喝光,周圍人還是有些驚訝的。
「喂,暮山。」從電話里還不大听得出來,到現場一看才知道蒼古是真的醉得差不多了,純粹是因為這不是朋友聚會,而是生意場上的應酬才強撐的,幾個人灌他一個,能撐到現在還有理智找我求救已經是了不得的酒量了,「她沒事吧?」
「我都說了,等著看好戲。」
這里就算是喝的最少酒量最好的,臉色也有些發紅了,在他們大聲嚷嚷著不公平之前,池雨澤端起燒酒,蜻蜓點水地加了點蘇打水作為味道的點綴,然後連續將三杯喝光,一滴不漏︰「讓你們三杯。」
這個包間里的酒氣好像都被沖淡了。
坐在酒吧的燈光下,身邊坐著解下領帶松開領口的蒼古,用和白開水一樣的姿態一杯一杯往嘴里灌酒。池雨澤特別適合這樣的場景。
不,不是像在喝白開水。白開水沒有味道,一口氣喝這麼多會很無趣的。
「你就乖乖坐在旁邊觀賞吧,這里還輪不到我們出手。」
「小姐平常愛喝什麼?」有不怕死不服輸的人殷勤地遞上酒水單。
池雨澤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掌控了全局的笑容。
接下來的場景我甚至都懶得去描述,在我和蒼古默默的注視之下,螺絲起子、血腥瑪麗、大地震、響尾蛇、晴天霹靂……一杯杯听名字就知道很可怕的雞尾酒被陸續端了上來。♀
池雨澤站起來,高傲又優雅地拎起——對,不是端起,而是以自得的神態把那杯子從桌面上拎起來,放到嘴邊,她清楚自己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表演。
「先干為敬。」
在場的人都屏息聚氣地看這場表演。酒流進她的口腔,未有半滴露出,喉嚨動了一下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是池雨澤的戰場。
蒼古看見最後一個人拜倒在一杯綠汪汪的酒下之後,驚愕萬分的看向池雨澤,這麼一看他更驚訝了。
池雨澤臉上寫滿了「無聊」兩個字,一副非常不盡興的樣子,臉上連點紅暈都沒起,要說唯一的變化……就是流了很多汗。
「很熱嗎?」
「雨澤是酒精免疫體質。」我解釋道,「普通人攝入的酒精百分之九十都會進入血液,血液中酒精濃度到達一定數值就會醉,只有百分之十會因為體內兩種黴的作用變成汗液揮發出來。而雨澤這種體質呢,就是體內這兩種黴過于活躍,以至于酒精基本上全部變成汗液揮發掉了,進入血液的很少……所以她是酒仙。」
蒼古不說話,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正在喝掉杯中最後幾口酒的池雨澤。
「灌不醉的酒仙——是不是覺得這種設定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就很帶感?」
池雨澤舌忝舌忝嘴唇,把桌角一杯搖搖欲墜無人問津的綠色酒漿遞到蒼古面前︰「我不愛喝純的苦艾酒,你解決了吧。」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但要面子的蒼古到底不願意在一個女的面前說「實在不能喝了」,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酒杯,灌了下去。
這回蒼古是徹底醉了,他揉著自己前額的金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往沙發上一倒,睡了過去。
「好困啊……」打哈欠也容易傳染,我揉揉鼻子消除一點困意,「我去洗把臉,你等我一下。」
池雨澤居然沒說她要和我一起去,我知道她明白我的暗示了。一般她喝得滿頭大汗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把臉。
我轉身出門,還來得及把包間的門關緊,就听見一個被溫柔地從喉間吐出的字。
「池。」
我听的真真切切,不是蒼,是池。
這回我是真的要去洗把臉清醒一下了。
我回來的時候蒼古把頭枕在了池雨澤的大腿上,平日里的張揚跋扈這一會兒完全看不出來,他高大的身軀在沙發上微微蜷起,看上去竟然像一個小動物。
這不僅是池雨澤的戰場,也是他的戰場。這個每天都在用演技應付世界的人,真的還記得原來的自己嗎?
「赫連。」池雨澤抬起頭,嘴張開又合上,猶豫了好幾次,終于說,「我去洗把臉。」
我嘆了口氣。她並不是不想說,而是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去吧。」我拎起蒼古的領子把他挪開,「我在這兒等著你。」
池雨澤一走我就開始左右開弓地抽蒼古,我打到第三個耳光的時候蒼古總算是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不過還是一臉的醉意。
「喂——我是想說——你開始害怕她了喲?」
「害怕?」蒼古揉了揉眼楮,「誰?」
「你不是混血兒嗎?應該在這種半醉半醒的狀況下說英文才能顯示出你血統的特色吧?你的男主角風範都跑到哪里去了啊?」我在一片狼藉的桌面上四處翻找,終于找到了一杯幸存的白開水給他,「你開始害怕池雨澤了。」
「你還是這麼喜歡照顧人啊?」蒼古灌了一大口水,緩了一口氣之後稍稍恢復知覺的口腔開始發出干渴的信號,他仰頭把一大杯白開水給喝光,「我怎麼可能害怕她。」
果然還是我的解說方式太文藝了嗎?還是用正常人能理解的語言重復一遍比較好吧?
「我說的不是你想的那種害怕。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緒。你害怕會被她討厭,害怕她感到不開心,害怕她從你身邊離開,害怕無法與她更加靠近……如果一個像你一樣總是毫無畏懼的人開始有了這樣的害怕,那麼只說明一件事。」
我故意賣了個關子,這導致在我把話說完之前,池雨澤推門回來了。
蒼古對時間的估算一向準確,我剛一走進房門手機就響了,他發了一個看上去很急不可耐的問號給我。別問我我是怎麼看出來急不可耐四個字的。
我一邊忍住笑一邊回復。
——說明,你開始喜歡她了。
手機沉寂了一會兒又重新亮起︰怎麼可能。
多麼蒼白無力的辯駁啊,沒有半點蒼古的風格。
我保持著赫連暮山的風格︰怎麼不可能。
我索性打了一長串字發過去︰你怕她哭,怕她傷心,怕她撒嬌,怕她給你帶來的隱隱心悸……蒼古,你也會喜歡上一個人的,我認識你這麼久,你一直致力于塑造自己無血無淚的形象,但,偏偏這樣的你,喜歡起來會不可自拔。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蒼古那里沉寂了許久。
——以後,不準帶她來擋酒。
——咦?
——我不想讓別人看見那時的她。
你看,愛情就是這種東西,被說得再怎麼冠冕堂皇,也是人類丑惡的情感之一。
愛會滋生出佔有欲,佔有欲里會有丑惡的東西萌芽,那個東西名為嫉妒,而像我這樣的人,會任由仇恨從嫉妒中生長出來。
愛和恨一樣,都是人類最濃烈的情感,都是隨時會炸裂開來的危險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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