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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和我的感情曖昧不明

「呃……我想就不用我介紹了吧?現在大家都認識了。♀」在味如嚼蠟的吃了五個餛飩之後,我艱難地開口了,「雨澤,他就是以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不要臉的富二代官三代——」

蒼古笑著點點頭,好像很為此而驕傲。

「蒼古,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難伺候的畫家——」

池雨澤瞪了我一眼︰「你說誰難伺候?」

「我難伺候、我難伺候……」我心虛地往嘴里塞了幾口餛飩。

好在蒼古吃完兩片吐司之後就和我們告別並且祝我們今天過得愉快了,看著他那張精致又惑人的臉上露出的笑容我真想一拳打過去然後告訴他︰「愉快你大爺。」

好在他總算是走了,我有時間和池雨澤好好商討一下這件事。

根據我多年以來的經驗,蒼古多半是提議要和池雨澤談戀愛,關系確定之後不到幾天他就會提出分手來干脆利落地結束一段關系。

根據我更多年以來的經驗,池雨澤不可能答應蒼古。她對未知的感情和未知的未來一向抱有恐懼,對于談戀愛這種事情更是抱有雙倍的恐懼,這種恐懼還有向厭惡發展的趨勢。

「我無法想象我會主動去討好一個人,無法想象我會為了一個人生氣、吃醋把自己搞的狼狽不堪,無法想象我需要回報一個人的關心回應一個人的感情。總之,我無法想象我會喜歡一個人,我總感覺,喜歡是一種多卑微的感情啊。」池雨澤曾經這麼解釋她對于愛情的恐懼和厭惡,「除非有這種戀愛,各取所需互不打擾,不需要為對方改變什麼也不需要讓對方為你改變……」

「你確定這種關系叫談戀愛?」

當然了現在我也想問她︰「你確定你可以和蒼古談戀愛?」

在此之前我必須問她︰「蒼古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給叫出去的?他跟你說什麼了?沒再甩幾千塊錢給你吧?你那五百塊要回來了沒?」

池雨澤猛地一拍桌子︰「對了!我那五百塊還沒要回來呢!」

「這不是重點!」我拍桌子拍得比她更熟練,碗里的榨菜丁都要突破餛飩湯的防線跳到空中了,「你現在就告訴我,你和蒼古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就是那麼個狀況唄。這個錢多路子多的家伙肯定是從什麼地方查到我的號碼,然後大半夜的發個短信過來讓我第二天早上到門口小咖啡館赴約,我覺得如果你發現了這件事就越來越麻煩了,所以還特意把時間約在你起床之前……」

「大半夜的發短信?」我忙里偷閑吃了幾個餛飩,「大半夜的發短信你也收得到,你昨晚沒睡?」

和我把白天晚上都當白天用的作息相比,池雨澤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晚上十一點鐘之前要是沒睡覺整個人周圍都浮現出一大圈黑氣,讓人不敢靠近,至于半夜把她吵醒的後果,還用我來說明嗎?我晚上經常去她房間幫她關空調啦開窗通風啦倒杯水給她第二天早上起來喝啦之類的,在我眼中她的床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壤,而她就是一顆晶瑩剔透青翠欲滴的……大白菜,安詳地在土壤中沉睡。

池雨澤愣了三秒鐘,我十分確定她在這短短的三秒鐘里試圖編瞎話,而且她失敗了。她迅速地低下頭開始吃餛飩。

「你就為了蒼古這些破事兒連你的睡眠都放棄了?」我端起碗喝湯,「下次你就別裝淡定了行不行?要哭就哭行不行?」

「你別用問句了行不行?我現在心里太亂了,什麼都不想說,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別拿心里很亂來搪塞我,我們這又不是中國編劇寫電視劇,‘我心里很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這事和你沒關系’這種話你別拿出來說!」我和池雨澤經常吵架,吵架的原因總是匪夷所思和好的速度也快得讓人匪夷所思,但在我印象里,我們還真沒這麼為另一個人劍拔弩張過,「你心里面再亂也給我把話全部倒出來,我們慢慢理,實在理不順咱們快刀斬亂麻——」

池雨澤一把捂住我的嘴︰「你個嗦玩意兒閉上嘴乖乖听我說。我和蒼古現在的關系其實還挺理想的,就和我希望中的那種關系差不多……」

好在論蠻力我還是不輸她的,一把鉗住她的手拉開好繼續說話︰「就你說的那種關系,蒼古再隔三岔五給你扔點錢,你知道這叫什麼嗎?說難听點就兩個字,嫖娼!」

「你有資格說這些?」池雨澤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我清楚這是她發怒的前兆,只是這一次我沒有任何要低頭道歉的準備,緊接著,池雨澤就用最刻薄的方式反擊了,「那你跟況風遠算什麼?」

「別提況……」一听到這三個字我就覺得呼吸困難,艱難地想要開口阻止她。♀

「他比你大十二歲,而且還是……」池雨澤壓根就沒理會我,她繼續說了下去,以最不溫婉最能刺痛人心的口吻。

「我讓你別提況風遠!」我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手掌被盛怒之下的力道震得生疼,「你他媽的有完沒完!」

池雨澤用最平靜的語調說︰「你在逃避。」

「我沒有。」被說中了心事帶來的不知所措讓我慌亂地找杯子倒水,想要以喝水這個勉強還能做到自然的動作來掩蓋自己的心理活動,「我沒有逃避,我只是一听到這三個字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沒有在說你逃避況風遠。」池雨澤站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探過身,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告訴我,「你在逃避的是,你愛慘了他這個事實。」

我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沒了,玻璃杯滑落在地,碎片飛濺。

池雨澤坐下來,繼續吃她的餛飩。

如果意識有形態的話,我的思想現在就如同腳下的這堆玻璃渣,從空中墜落、被冰冷的地磚撕成碎片、無法挽回、萬劫不復。

我八歲認識了池雨澤,十歲就認識了況風遠,那時候況風遠才二十二歲,白白淨淨清清秀秀,細邊框的眼鏡下兩顆黑眼珠清澈的讓人心里生生凹下去一塊。

我出生于一個醫藥世家,在醫藥界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就算不是輩輩出神醫,至少也不出庸醫。赫連家世代居住于一個小鎮,學成的年輕人離鄉從醫懸壺濟世,攢了一定的名聲又回到這里來,反正總有人慕名而來,不缺病人。正因為赫連家人是如此眷戀這片土地,以至于這小鎮的街頭巷尾都有些沾親帶故,到最後干脆直接改名叫了赫連鎮。

田里種著的是茶和中草藥,整個鎮子都彌漫著赫連家的氣息,偶有外人,便是借住在客房的。

比如池雨澤,身為一個光榮的煤老板的女兒,她基本上長期處于無人看管狀態——事實上直到現在她和家里的關系也很僵——被父母寄放在赫連鎮是她自己的要求,她的父母認為這個風景宜人,這個愛畫畫的怪孩子可以盡情發揮。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這里的人有點素養,能夠理解這是一門藝術,不至于糟踐她的畫稿,但另一方面他們都是學醫的,沒有人會對她畫畫的方式說三道四。

比如況風遠,那時我絲毫沒想過他是誰,我只知道他是個奇怪的人,成天在我家院子里對著一大摞稿紙寫個不停,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搭話,我的好奇心總會用在不正常的方面,沒有其它小孩子那永不停息的「那人在干什麼」的探究心。

直到有一天我捧著三字經從他身邊路過時讀錯了一個字,他轉過頭,微笑著糾正我。

如果我和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在寵愛中長大,如果我沒有經受過那麼嚴格的訓練,我可能不會覺得這個人有什麼特殊。

但如果畢竟是如果,在我看來,況風遠溫柔的笑容是命運慈悲的眷顧。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這十個字對于每一個處于憧憬中的人來說都是無師自通的,自那之後,我每次都會故意讀錯幾個字,為了不讓況風遠覺得我太笨,我還特意精心選書。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院里高聲朗誦《文心雕龍》或者《古文觀止》,即使在赫連家這也不是尋常的情景。況風遠會用一種很驚異,也很贊許的眼神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從未對大人的世界產生半點好奇心的赫連暮山,開始了對一個人瘋狂的探詢。

我纏著況風遠,從來他一直到他走,現在想想那是無理取鬧般的喜歡,我也只對況風遠表露過這樣的無理取鬧。那五年里我幾乎背下了所有他寫下的文字,偷偷收起幾張他的稿紙,反復研究他的字句。

發呆時總會將他的名字默念,他的一舉一動我也悄悄記在心間。

還好那陣子我和池雨澤要奔赴學校積極配合國家教育政策,不然我和況風遠之間活生生多出來的時間指不定能造就什麼。即使我被九年義務教育以及後來的高中教育佔用了許多時間,況風遠依舊成功地成為了我生命中一個舉足輕重的部分。

最初我總是肆無忌憚地叫他「況風遠」。我想他是不會對我生氣的人吧?我想他是那個無論我干什麼都會溫和地對我笑的人吧?而且我的確不知道我應該叫他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向我自我介紹時說自己叫況風遠,那麼我就叫他況風遠。

很不幸的是,這個稱呼傳到了爺爺的耳朵里,等待我的是藏書閣的三天禁閉,和一個不容反抗的命令——以後不準再直呼況先生的全名。

他在赫連家似乎很受敬重。我至今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因為他的才氣?赫連家總是重視這些的。

況風遠替我去求情,不過也只求少了兩天的禁閉罷了。在藏書閣整整關了一天,被放出來時況風遠正站在門口等我。

我看看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又看看他鏡片下的黑眼楮,怯生生地問︰「那我該叫你什麼?」

「我比你大十二歲啊,叫叔叔或者叫哥哥,都有點奇怪吧。」況風遠歪著頭思索了一下,「叫老師可以嗎?」

「……老師?」

「是啊。因為這個稱呼是不分年齡的,而且你爺爺也絕對不會找你麻煩。」

從我開始叫他老師到我十七歲那年他離開赫連鎮,我一直都叫他老師,這六年中我花了四年多的時間來努力想改變這個稱呼,所有的努力都已失敗告終。他的確成了我的老師,我的唐詩宋詞是他教的,詩詞歌賦是他教的,吟詩作對是他教的,無論雜劇元曲散文雜文,只要他會的,他便傾囊相授。

但是如你所見,現在我在心理活動中都肆無忌憚地喊他的全名。

況風遠離開赫連鎮的時候我才十七歲,拉著一臉淡定的池雨澤在鎮口哭的七零八落,用帶血的腔調大喊︰「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霄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他伸出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痕,半帶笑半帶淚地責備︰「你小小年紀,哪有那麼多初見可以感慨。」

縱然那時候那麼傷心,我還是不放棄反駁︰「我怎麼沒有?我們兩個現在是初見嗎?不是初見,那我就可以感慨初見,我非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能懷念你嗎?那你早入土了!」

他一愣,然後轉身,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耳邊傳來低聲的念誦︰「重來我亦為行人,長忘曾經過此門。去歲相思見在身,那年春,除卻花開不是真。」

幾天後他寄來的信里也只有短短幾行字︰

等閑煙雨送黃昏,誰是飛紅舊主人?也作悠揚陌上塵,那年春,我與春風錯一門。

其實我很想去找況風遠,很想問他一些事情。

「也許二十年後你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大叔,沉浸在金錢和酒精里,庸庸碌碌卻心安理得。也許二十年後你會是個偉大的老師,性格溫柔心思縝密,成為萬千學生仰慕的焦點。也許二十年後你隱居山林,一個人過著平淡卻溫暖的好生活,不再參與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這實在,實在是有太多種也許了。可惜這些也許,我都沒有資格參與其中了,對吧?」

「我只是很想問問你,無論你身在何處,當你看見暮色籠罩下的群山之時,會不會心中一顫,想起赫連暮山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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