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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父親說明來意,小李把式臉色又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這事難呀。」

「正因為是疑難雜癥,才來找你這個神醫幫忙的。」我父親激將道。

「治病要挖住病根,你這病根在你大身上。」

「我大死了,總不能讓死人說話。」

「這倒也是。」

「這次我來找你,就是想請你出面調停,你是銀川的救世菩薩,李家莊人肯定听你的。」

「我看你貢布也是個實誠人,真心實意為民辦事。這樣吧,我抽空回莊里跟大家商量商量,成不成的,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那好,我回去听信兒。」

過了幾天,小李把式托人捎口信過來,說李家莊人口氣硬得很,他們說要想跟西番莊人聯手,除非李甲長同意。

「說來說去還是得死人說話。」我父親搖著頭嘀咕道。

第二天,我父親又去鎮上找小李把式。

「李家莊不同意,就起不了壩,沒有壩,咱們兩個莊子就躲不過天旱。」我父親憂心忡忡。

「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小李把式湊到我父親跟前,如此這般低語一陣。

我父親听著听著皺起了眉頭。

「解鈴還需系鈴人。如今你大死了,這事只有靠你了。」

「唉。」我父親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這年清明前的社日,我父親去積石山喇嘛寺,請寺里的喇嘛為李甲長念大經做道場。

起初西番莊誰都反對這件事,但經過我父親的反復勸說,大家總算勉強答應。

道場就在西番莊的打麥場開始了。

麥場中央設了李甲長的靈位,我父親披麻戴孝,跪在李甲長的靈位前。

臨時搭起的帳篷內,喇嘛們誦經超度,鼓號齊鳴。

大經整整念了三天三夜。

出紙那天,我父親捧著李甲長的靈位牌,親自到李甲長的墳上化紙澆奠拜祭。

听說我父親給李甲長上墳了,李家莊的人都過來圍在地頭,遠遠地看稀罕。

「這番子做事還真有些番勁,跟常人不一樣。」

「他這是貓哭老鼠,做勁呢。」

「可話又說回來,給仇家當孝子,不簡單。」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這時候,小李把式撥開人群,出來說話了︰「眾位鄉鄰,殺人不過頭點地。老貢布為李甲長辦道場、念大經、當孝子,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化解咱們兩莊的矛盾?沒有了矛盾,咱們就可以聯起手來築壩,有了壩就不怕天旱,地上就有個好收成,這可是防災增產的大好事。不錯,李王二家過去結了仇,可仇恨又不能當飯吃。現在政策這麼好,我們應該忘記過去朝前看。看看人家貢布,為了大伙的事,給李甲長當孝子,這可是了得的事情。我們天天把仇恨掛在嘴邊,可又有誰逢年過節給李甲長燒過一片紙,上過一炷香?」

小李把式一席話,把在場的人說得啞口無言。

一個月後,紅溝土壩開工。

第二年,西番莊和李家莊就開始用土壩的水澆地了。

「老貢布還真有兩下子,幾輩子沒辦成的事,他給辦成了。」

「畢竟是衙門爺的後人。」

「那可不一樣,衙門爺用武的,老貢布用文的。」

「還是文的好使。」

「文的是好使,可沒些氣量的人誰能做到,給別人當孝子,你能行嗎?」

築壩之後,我父親的威望在莊子上如日中天。

我父親上任後干的第二件事情是種花椒,在莊子上發展經濟林。

當時銀川一帶提出︰「要想富,種椒樹。」好多地方靠花椒收入成了富裕村。

西番莊只有我母親有種花椒的經驗,我父親就動員我母親出山教大家種花椒。

「提花椒,一提我渾身發麻。」我母親對上次的毀林事件,心有余悸。

「那是過去的事,還計較做啥?」我父親有意回避。

「你沒受過魔劫,不知道我心里的苦。」

「現在不是苦盡甜來的日子到了嘛。」

「說實話,我現在除了念經,啥都不想。」

「念經不過是你一個人圖個心安,教大家種花椒,勞動致富,這可是普渡眾生呀。」

「你這不是逼我嘛。」我母親有些動心了。

「我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你只要給我一點酵面,我就能發出一大塊面團。」

在我父親的一再鼓動下,我母親終于出山了。

好多年之後,花椒收入成了西番莊人最大的進項。

生活漸漸好起來的時候,人們想起了祖先。

我父親干的第三件事就是在八角大碉旁重蓋祠堂。

祠堂蓋好後,人們提議在大堂雕一尊老祖先鎖南普的塑像。可誰也沒見過鎖南普,不知道他長得啥樣,我父親只好去找莊里年紀最大的老人王老蔫。

王老蔫說據老一輩人講,老祖宗鎖南普人長得很武,只是眼楮有點小,估模跟衙門爺差不多。于是,我父親請來雕塑匠,在王老蔫的提點下雕塑鎖南普。

一切就緒,西番莊舉行了盛大的祠堂竣工儀式。

祭祀典禮一開始,西番莊的男女老少擠在不大的祠堂院子里,神情莊嚴地匍匐于地,拜祭祖宗。首先莊里的老人代表全莊人向祖宗靈位敬獻祭品、花籃,焚紙、上香。然後由我父親恭讀祭文︰

清風和煦,秋水漾漾,古松張覆,紫氣茫茫。銀河之源,積石山旁,蒼翠盈野,百里草場。始祖既生,富貴滿堂,凜凜威儀,俠骨柔腸。少年英武,聲名遠揚,青年多舛,血氣劍霜。神馬踟躕,心意彷徨,南來福地,居此寶莊。勞勤身心,墾土拓荒,屢蹶屢奮,志向彌強。神靈居住,廟名地藏,肇基創業,功德無量。繁衍生息,子嗣興旺,一而為九,瓜瓞綿長。山岳巍巍,江河湯湯,殿寶榮秀,訓家維常。心懷先正,立法洪昌,溯本探源,開來繼往。時逢盛世,國泰民康,復禮修德,俎豆重光。慎終追遠,民德歸向,闔族共祭,非同凡響。莊嚴肅穆,和諧吉祥,魂兮歸來,嗚呼尚饗。

祭祀典禮結束,全莊人參觀游覽祖宗祠堂,瞻仰始祖鎖南普塑像。

「怪了,這老祖宗咋跟王燒子長得一個樣?」

「那不就是按王燒子的樣兒塑的。」

「嗨,這王燒子還真變成大家的祖宗了。」

人們見了祠堂里的塑像,故意開起了玩笑。

我父親听見後,搖搖頭,心里偷偷樂了。

西番莊為祠堂的事大興土木的同時,銀川一帶的群眾也慷慨解囊,集資重建了積石山下的喇嘛寺,以前被迫出走的喇嘛也都紛紛回來了。

有一天,積石山喇嘛寺的老經師嘉措師父來西番莊尋找我大伯的尸骨,我便帶他去了**坡。

嘉措師父用一個紅布袋子裝了我大伯的頭骨背回寺里,葬在寺旁的塔林里。

安葬我大伯頭骨的那天,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但是趕來參加葬禮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喇嘛寺還特意邀請了我和我父親。

我大伯的安葬儀式由嘉措師父主持。

在洪亮的誦經聲中,我大伯的頭骨被安奉于青磚砌成的靈塔之中。

走乏的白羊羔石崖上臥,

當成是雲彩們落了;

尕妹是仙女虛空里過,

當成是揪魂的魔了。

我大伯的安葬儀式剛剛結束,忽然,從積石山的密林深處隱隱飄來一陣如泣如訴的「花兒」聲。

眾人舉目望去,積石山上雨霧蒙蒙,根本尋不到人影。而那歌聲也來得蹊蹺,忽而東,忽而西,飄忽不定。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大家正在為這奇怪的歌聲納悶的時候,嘉措師父低聲嘀咕了一句,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塔林。

就在安葬我大伯頭骨的那天,王世紅突然失蹤了。後來,他家里人找了好幾天,才從**坡底的一片泥潭里找到了王世紅的尸首。

據說,王世紅的七竅里都塞滿了泥,很像是傳說中的「**子」迷死的。

**坡這地方還真是邪乎。

王世紅死後,他的葬禮就在西番莊舉行。

在鄉下,尤其是我們那地方,辦喪事要比辦婚事隆重得多。富甲一方的王世紅家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盡情「顯富」的好機會。

但操辦王世紅的喪事,卻遇到了一件難事,就是王世紅沒後。按我們莊上的規程,人死後沒後人扶棺,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

王世紅一生官運亨通,但他眼楮里有個「蘿卜花」,遭人嫌棄,一直沒娶上媳婦。後來,他跟「哇頭婆」在一起,整壞了身子,見了女人,就像得了魔怔,渾身打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可關系到傳宗接代的大事。為這事,王老蔫曾專程到鎮子上找法師算卦。

法師說,這事用不著算。

王老蔫不解,忙問,為啥?

這還用問,當年你兒子毀廟拆寺,惹得老天爺發怒,下了幾天的冰雹,把眼看就要到手的莊稼打了個精光,弄得全銀川人差點斷子絕孫。咋,這樣的人還能承嗣香火?哼。法師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王老蔫一听,後背發涼,不敢吱聲了。

「蘿卜花」王世紅不光拆廟毀寺、整壞了全銀川的黑五類,還差點把自己的老子也送進班房。

那一年,莊子上的麥場失火了,王世紅帶領民兵晝夜尋查,始終沒有找到放那把反革命黑火的壞分子。為此王世紅睡不好覺、吃不好飯,像丟了魂似的,整天急得搔頭抓耳。

王老蔫心軟,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把實話告訴了王世紅。

「娃兒呀,你再瞎折騰了,那火八成是我和幾個老者在草垛旁抽煙閑諞時不小心濺下去的火子(火星)引著的。」

王老蔫原本想把這事悄悄說給他兒子,好讓他早些死心。不料王世紅听後,像熱鍋里爆開的大豆,蹦了起來。

「好哇,我熬心熬肺找了這麼些天,沒想到放黑火的人就藏在我眼皮底下。你……你……你真陰險。」

很快,王世紅糾集了幾個民兵,把王老蔫反綁起來扭送到了公社。

這下難住了公社干部。因為王老蔫是王世紅的父親,王世紅又是全公社革命行動的干將,是上面頭頭的紅人。

可王世紅拍著胸脯說︰「**教導我們說︰‘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像我阿大這樣陰險的縱火犯,要是不讓他坐幾天班房,我還能算個徹底的革命者?」他義憤填膺,大有一番大義滅親的架勢。

揪斗王老蔫那天,王世紅的口號喊得異常響亮︰「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打倒破壞革命麥場的縱火犯我的阿大!」

周圍潮水般涌動的革命群眾,群情激昂地振臂響應︰「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打倒破壞革命麥場的縱火犯我的……」當人們跟著王世紅喊到這兒時,猛然回過神兒來。揪斗的人是王世紅的阿大,又不是大家伙的阿大,這口號咋能這麼喊?

短暫的冷場之後,人們不禁啞然失笑。

王世紅惘然地望著一片嘩然的人群,舉在半空中的拳頭僵硬地立著,不知所措。

後來,還是公社的頭頭出面調停,王世紅才放了王老蔫一馬。

在公社挨了一頓批,王老蔫就像霜打的茄子,渾身的骨頭都軟了。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剛進莊子,就見巷道口圍滿了看笑話的人群。他想避開,可已經躲不及了。

「王老蔫,今天這是咋了?像大老鼠咂干了血,臉色黃兮兮的。」人伙里躥出個愣頭青年,擋住了王老蔫的去路。

「唉,提了。」一臉尷尬的王老蔫,硬著頭皮答道。

「咋,尕木人反吊了?」

尕木人即小木人兒,是銀川一帶有些人家為專意對付外人而供養的家神。誰要是做出違背主人的事來,它就會害誰。「尕木人反吊」,就是供養的木人失靈,反過來害主人。

王老蔫一听這話,心里一驚,雙腿一打軟,跌坐在地上。

「反吊了,反吊了。」王老蔫嘴里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再也沒力氣站起來。

從那天起,王老蔫躲在家里很長時間沒有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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