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絲綢底,瓖明黃色流蘇邊的大旗展開。
這是李 玩兵戲時,用的所謂帥旗。
中間是斗大的李字,由一條明黃色絲繡五爪團龍圍著。
旗桿處是一行隸書,「大唐宗室李 」。
唐代是禁止非宗室成員,使用、穿著明黃色的。
敢于使用五爪金龍的,也不是李 這樣的落魄宗室。
更別說是用作大旗,練兵、用兵。
李 這個爛祖宗,可能是瞧準邊荒地帶,即便僭越禮制也無人過問。
徹底爆發作為宗室成員,心底下死死壓抑住的不甘與虛榮。
李卓遠不是史盲,出于長遠計劃,不至于繼續拿這樣有過早暴露野心嫌疑的大旗招搖。
免得顯擺虛榮,卻早早招來不必要的阻力。
讓程懷慎將這道具帶在身邊,無非是在必要時拿來當當道具唬人。
本來也就不過是道具,實力有了,別說這麼一面旗子!
就是長安金鑾殿上的龍座,還不是想坐就坐?
可如今,除去這道具旗,沒有什麼能證實自己是宗室。
那就無法取信眼下這些歸義軍軍民,讓他們依照號令行事。
所以李卓遠已無心顧忌那些繁文縟節,夾七雜八的所謂禮制問題。
沒落的唐庭給不了歸義軍實質支援,自己還不興給點?
哪怕只是落魄宗室給上那麼點,真正計較起來類似精神支持的激勵?
「公子!朝廷幾時想到要派兵來啊……」
看到大旗,張置撲通一聲跪下,兩眼淚如泉涌,已泣不成聲。
在李卓遠眼里,這大旗只是道具,無奈之下才用上。
可在張置的心中,這是朝廷的象征。
是至高無上皇權的垂愛,是對歸義軍眾人浴血奮戰的褒獎、肯定。
更是對心靈的巨大沖擊與激勵,其感受可想而知,其情之切毫無做作,無法掩蓋。
歸義軍轄區細長,周圍敵手如林。
雖然此時軍力還盛,但那孤兒般的感受不傻的人不難想象!
「張兄,我受不起你這一跪!」
李卓遠跪下, 響地還了三個響頭,然後拽起張置。
歸義軍,唐朝壽終正寢後,他們還苦苦抗爭了百年。
宋朝建立後無能為力,他們卻還在奮斗。
這麼個英雄群體,任何一個個體出來,這麼一跪,有點良知的真受不起!
即便是千年後人,也絕對消受不起。
「公子貴為宗室,卑職、卑職有罪,有罪……」
張置一邊哽咽,一邊忙不迭告罪,掙扎著想要再跪倒。
一個宗室成員,尤其是敢于領兵涉險的。
說是無足輕重,別說張置這樣的歸義軍小官不信,就是今歸義軍節度使也要生疑!
「歸義軍乃我大唐錚錚脊梁,漫說我一宗室,就是皇……
「皇子皇孫,向你們全體叩首,也是當之無愧!」
李卓遠出自內心地覺得,別說皇族宗室成員。
就是當今皇帝僖宗,向這個群體磕上幾個響頭,也理所當然。
臨時打住、改口,是考慮到這時人們對皇權的無上敬畏。
免得落下一個口無遮攔,胸懷野心的卑劣影響。
以隴右東部為基地,今後免不了要與歸義軍交道,能注意到的還是注意著些好。
「公子啊!」
張置這個被俘、眼見親人遭難,都沒有掉淚的錚錚鐵漢子。
此時對著那面天藍色的大唐李字旗,嚎啕大哭,宣泄積郁胸中的無盡感懷。
李卓遠並非鐵石心腸,側頭抹去奪眶而出的滾滾熱淚。
卻被聞聲圍攏過來的歸義軍眾人,還有自己麾下將士看個真切。
「公子……」
但凡圍攏過來的,齊刷刷跪倒。
飽含情感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現在不是哭泣、虛禮的時候,有三件事需要張兄帶人去辦。
「第一件,帶上五百匹馬,將大家撤回去。
「第二件,回去後將陣亡的歸義軍弟兄入葬,樹碑‘大唐將功冢’。
「死難百姓斂葬後,立碑‘大唐義民冢’。
「不論他們是漢,是吐蕃,還是突厥、回鶻。
「第三件,密報,記住,只能密報。
「少則兩個月,多則三個月,我一定率大軍橫掃秦、渭、成、宕各州。
「消除歸義軍東南邊威脅,使與朝廷連接通暢!
「大旗你帶上,以免立碑諸事受阻。」
抹去熱淚,李卓遠定定神,拉起跪伏地上慟哭不止的張置。
神色堅毅依照月復案,不容置疑地下達命令。
「卑職領命!」
張置恢復為將者本色,肅然應諾,雙手鄭重接旗。
畢竟是歸義軍張氏家族成員,深知眼前這位宗室公子的命令,每一項都是那樣振奮人心,那樣激昂群情。
清楚歸義軍上下要是得知此事,必定大受鼓舞。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的要求說了︰「只是那些俘虜……」
「在他們臉上刺‘賊寇’二字,捆了交張兄帶回。
「不許傷他們性命,管吃管住管治病,苦役終身!
「不論他們是原唐民或是其它,永不許寬恕!
「嘿嘿,我恭祝他們長命百歲……」
李卓遠臉上,再次泛起那駭人的笑意。
「喏!」
哪怕是張置這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戰將,也不禁心底一顫。
王侃與張元光兩個,帶著那些個略識得點字的,可沒有李卓遠說的那般輕巧。
他們每逮住一個已被嚇癱的索多嘟嚕部眾,順手就是刀尖飛舞。
概略刺出「賊寇」二字了,手一擺接著下一個。
邊上捧著墨水杯子的,拿著飽蘸墨汁棉花團和著血水一抹了事。
歸義軍眾人,已經知曉,今後這些刺著「賊寇」二字的仇人,就將是永久的公共奴隸。
沒有再哭喊哀求處死他們以告慰親人,以泄心頭之恨。
而是盤算著,今後如何像公子囑咐的那樣,長期驅使他們去耕作、勞役。
劫後余生的歸義軍部眾,在張置的帶領下誠摯地拜別。
躍上李卓遠撥付的戰馬、物資,押上那些捆成串的索多嘟嚕部眾。
翻過隘口,馳向歸義軍統轄的原野,頻頻回首,拼命揮手告別。
目送歸義軍人馬遠去,回身掃視部下。
李卓遠緩緩下令︰「打上索多嘟嚕旗號,將鄣縣鹽井、糧草場、牧場、寺廟,給我搬空了!鹽井設施不要破壞,回頭我們有用!」
「喏!」三百多人齊聲應答,聲勢還真有軍陣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