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妹,喝哈,多喝點。
「呵呵,好好喝,你就會好起來,可以去草原踏青草,去沙漠滾沙坡。
「嗯,你要是想看大海,我就派只大船載你去,順著黃河去看黃海、渤海……」
李卓遠端著銅碗,拿著湯勺。
一面輕聲細語,一面一點一點地將牛肉湯喂進干裂的嘴唇間。
盧都氏營帳那邊,這個「骨妹」是第一個被李卓遠發現還有氣息的。
也是由他親手整塊削下那長滿跳蚤的頭發,並拿剪刀剪下幾乎與皮膚粘在一起的破布片,接著喂了幾口粟米湯。
在用溫泉水為她搓洗泥垢、蟲子時,也沒去分辯這個近乎骨架的軀體是男是女。
直到最後發現這個小東西少了點什麼,才算注意到原來是女的。
趕緊拿氈布包裹好,背回來。
「听見沒?公子都說喝了能好起來,好好喝啊……」杜貴也正端著碗,柔聲哄著。
咦,怎麼全是大老爺們在喂病人?
「呵呵,哪有那麼靈啊?就碗牛肉清湯能救她們?唉……」
李卓遠臉上掛著微笑,比帳篷縫隙漏進來的晨曦還燦爛,心里卻在苦笑、嘆息。
這只不過是原時代時代「臨終關懷」的做法。
牛肉吃不了,那就喝點湯。
不論是否已有丈夫,總有父兄、弟弟吧?
算是給這些可憐人一點藉慰,一點人世間的關懷。
「嘿,你們這些大老爺們還真成!俺們一天喂的水,也沒你們多!」
那些生怕大老爺們粗手笨腳喂不好,而站在一旁監督的大嬸、大姐們贊嘆。
「再喝點?」
李卓遠被這麼一贊,還真發現手里一碗湯見底了。
心中一動,看著那雙有點變得清澈的眼楮,輕聲問。
「嗯……」
「老天!居然能回答啦!快,給骨妹再來一碗。」
喜悅是會傳染的,僥幸活著的女子們表現優異。
多的兩碗,少的一碗多點。
居然全都堅毅地睜著眼,愣愣地盯住各自眼前人。
同樣表現挺不錯的,還有那七十名宕州吐蕃兵。
只要他們知道的,許格洛問什麼,就答什麼,一點也不敢隱瞞。
吐蕃人素來崇拜強者,欺負奴隸不手軟。
自己當了俘虜,也很有順從的自覺性。
不過,他們招供的情況,特別是這些人的首領挈窠德兒的供述,卻令許格洛坐立不安。
不等李卓遠到草場過問問,趕緊地騎馬奔回李家堡子,四處見人就問︰「公子在哪?」
「格洛,什麼情況,這麼急?」李卓遠以為伏羌吐蕃人發現自己所為了。
「公子,盧都氏禍事啦!
「六七個千戶都要對他們下手……
「是不是去告訴他們?」
難怪許格洛急,盧都氏是李家堡子在這邊的唯一強援。
他們禍事,不就等于自己這些人跟著遭殃?
「嗯,別急著向他們通報。
「那些宕州兵也不一定知道全部事情的……
「你跟懷慎先帶些人,密切監視伏羌、洛門川口。
「我過兩天去問問盧都羅拔!
「這小子比李 ……
「嗯,比我我更能惹事,居然一家伙有六七個千戶要拆他!」
李卓遠另有盤算,並不急于跟盧都氏綁定。
畢竟自己手里的牌還嚴重不足,免得弄不好成了他人盤中菜。
這時,來自伏羌糧草場的那個杜貴,卻在李家堡子晃悠著,見人就問趙廚子住在哪兒。
總算讓他給問著了,有些膽怯地探頭沖院子里瞅瞅。
「趙老哥,一頓好找!
「原來你住這兒啊?
「呀,住的不錯,吃的可一樣嘛!呵呵。」
杜貴在伏羌糧草場,吃慣了趙廚子偷偷給的食物。
到了李家堡子雖然不再吃不飽,可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
想想發現,是好些時候沒見那個胖嘟嘟的趙廚子了。
「你們吃的也是這些?」趙廚子拿筷子點著矮幾上的飯菜,驚訝地問。
他以為由于是賀總管和程管事的緣故,使得他吃上一樣的好飯菜。
沒想到,杜貴這些奴兵吃的也一樣。
「可不,我可是跟將軍一道吃的。」杜貴覺得自己倍有光彩。
「哦,是這樣啊!」
趙廚子覺得,杜貴受公子賞識,吃同樣的飯菜也就不稀奇了。
「嗯,除了那幾十個吃不下飯食的女子,還有我們那幾個快餓死的兄弟喝牛肉清湯,大家都吃的都一樣……
「有一個可憐的女子,還是我喂的呢!
「對啦,將軍親自喂一個叫啥骨妹的,听說是從死人堆里撿的。
「唉,要是我那被殺的妹子有人那麼善待,我替那人死百回也甘願……」
杜貴說著,臉上盡是無限柔情,似乎他那惹人憐愛的妹妹,真在眼前。
「唉,柔情何嘗不丈夫啊!是我眼拙了。」趙廚子搖頭晃腦感慨。
「什麼?
「說半天,原來你老東西說將軍是婦人之仁?
「要換別人,我可拼命啦……」
杜貴尊敬這個喝過墨水的趙廚子,但他更覺得那年少的將軍是神。
「我不是說我眼拙了麼?你怒甚怒?莽夫!」
趙廚子揮手瀟灑一彈淡青色文士衫衣袖,鄙夷地說。
回到唐人中間,廚子居然擺出讀書人姿態?
他原本就一私塾先生!
「嘿嘿,我莽夫?當初村子被搶,要不是我勸你裝廚子,悉坎杰勒還不殺了你?」
杜貴一點兒也不怯陣,倒是有些咄咄逼人。
他和趙廚子同村,且是鄰居。
遇上吐蕃兵劫掠的時候,相依為命的妹妹慌不擇路摔傷腿,杜貴背著她就跑。
要不是趙廚子這要命的書呆子被嚇傻,拿了把戒尺當劍亂舞不知逃,不得不拉一把。
杜貴能背著自己摔傷腿的妹妹,逃進山躲過劫掠的吐蕃部族兵。
舊事提起,趙廚子登時黯然神色,其實他也不是書呆子一個。
要是當時真有一把刀劍在手,搏殺三五個吐蕃兵是不在話下的。
大唐讀書人,多半善使劍,不至于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態樣兒。
讓杜貴這一通訓斥,也沒有病態讀書人那樣強詞奪理,擺出舍我其誰架勢。
而是若有所思地再一次感慨︰「柔情何嘗不丈夫,此公子乃我大唐棟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