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姑娘！」玉青顏笑著稱呼一句，沖她微微點頭。
見玉青顏態度友善，素素稍微一楞，立刻對她笑得更加熱情了一些︰「那間屋子是小姐的，表小姐可要先去小姐那兒略坐一坐，順便等少爺回來？」
要糟！玉青顏光記得有事要問孫驍，卻不記得還有個孫淼兒。
想想上次遭遇孫淼兒時的種種不快，玉青顏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突然听見孫淼兒的屋子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緊接著，就听見孫淼兒在怒斥道︰「我說了我不喝這破銀耳羹，我要吃燕窩！連我的話你都敢不听，信不信我明天就賣了你！」
「姑娘您息怒，不是奴婢不听話。只不過廚房里的燕窩，就剛夠夫人吃的，實在是份例不夠……」听聲音應該是個小丫鬟，怯生生地求饒道。
「我不管，讓廚房去買，我哥哥現在是官，我們孫家以前有那麼多家產都要還回來了，我連碗燕窩都吃不起嗎？」孫淼兒說著說著，居然聲音里還萬分委屈地帶上了哭音︰
「本來以為回到京城就能過上好日子，看看這是什麼破地方！明明有好宅子不能住，明明有享盡榮華富貴的親戚，居然都不肯伸手拉我們一把！嗚嗚……」
呃，這是在說自己嗎？
玉青顏听見孫淼兒這與常人迥異的思維就頭皮發麻，她僵住手腳半晌都不敢亂動，生怕弄出點兒動靜再把這孫淼兒給招出來。
穿得鼓鼓囊囊的李隨遠跟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像是被突然施了定身術一樣的玉青顏，開口問道︰「青青你怎麼……」
他剛說了這幾個字，就被玉青顏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去捂住嘴，拖著他就往前院退。
素素站在一旁見到這副畫面，先是驚愕，隨即整個人樂不可支。她壓低了聲音對玉青顏說︰「表小姐，如果不嫌棄，到茶水房去略坐一會兒吧？」
嗯，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好的，多謝。」玉青顏悄聲致謝，她見李十三郎已經充分領會自己的意思，並用眼神保證絕不會再發出聲音，這才松了手，三個人靜悄悄地走回頭一進院子，進了偏房的一個小茶水間。
這茶水間用的年頭不短了，從細處可以看得出來曾經煙燻火燎的樣子，如今牆上用白灰抹過，凡是能擦到的地方，都被擦得一塵不染。
茶水間里放著一張小幾，幾張小凳，靠牆擺著的一排幾個爐子上都坐著銅壺，咕嘟咕嘟地燒著水，整個屋里彌漫著一股柴火、炭木與茶香混合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這煙火氣兒讓精神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玉青顏，突然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坐吧，地方簡陋了些，不過保證干淨，沒有灰的。」素素搬過來兩個小凳，又取過一塊干淨的抹布擦了擦，亮給玉青顏和李隨遠看——果然縴塵不染。
玉青顏道了謝，大大方方地就坐下了，李隨遠卻費了點兒事。
他穿得太多，小凳又太矮，坐下去的時候過于艱難，要不是玉青顏及時拉了他一把，就差點兒翻過去，惹得素素一陣嗤笑︰「二位是坐慣了交椅的人吧？倒是我的疏忽，對不住了。」
「其實，你不是這家的奴婢吧？」玉青顏笑著問素素。
素素「咦」了一聲，倒有些驚訝︰「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你一直在自稱‘我’，而且，你在看著我的時候，還有提起夫人、小姐、少爺的時候，眼神里透露出的是平等。」玉青顏笑嘻嘻地回答道。
不過，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提起少爺的時候，倒是有些不一樣。」
素素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卻仍舊大大方方地迎著玉青顏的視線回答道︰「我的確不是這家的奴婢，我是這府里的管家，替孫大哥管管家事什麼的，讓表小姐見笑了。」
「管家啊，嗯，這個家你管得的確不錯。」玉青顏喜歡這姑娘的這份爽朗︰「你和我表哥一家以前在涼州的時候就認識？」
素素點點頭︰「嗯，我父親以前是孫將軍的屬下，當年和孫將軍一起戰死沙場；後來朝廷治罪的時候也牽連到他；再後來，我們一家人和孫大哥一家，一起被貶去的涼州，最終又當了鄰居，這些年都是相互依靠著過日子的。」
素素一邊說著，一邊給兩人沏了壺茶，茶具用的是普通的灰青瓷——這個府邸中，處處都透著節儉和樸素。
「你能跟我講講在涼州的事嗎？」玉青顏好奇地問。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妥︰或許在涼州的事，正是人家一生中最低谷最黑暗的時期。
于是玉青顏趕緊又改口說道︰「如果不方便的話，不用勉強的。我只是隨口問問。」
「沒什麼不能講的。」素素又從其中一個小爐上架著的籠屜里，取出一碟子散發著香氣的點心︰「兩位如果不嫌棄就嘗嘗這個，我做的榆錢糕，自己摘了門口那棵大榆樹上的榆錢做了，干淨著呢。」
玉青顏笑著道謝，伸手取了一塊咬了一口，果然清香四溢。李隨遠看玉青顏吃得香甜，也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塊，大啖特啖起來。
「當時那件事一出，被牽連到的許多軍士家眷都被發配到涼州去了。我們家原來也是在京城，所以，發配的途中就和孫大哥一家人相互扶持著，才不至于在半路病死。只不過，孫家的小少爺就……」素素停住話頭，沒有往下說。
玉青顏默然，她知道孫家當時還有個兩歲多的小表弟，是在流放途中夭折的。
「好不容易到了涼州，那邊兒因為有駐軍，所以那里的州府對于我們這種被流放的犯官家眷也不是特別的苛刻。」
素素一邊講著，手下根本就閑不住，又從旁邊的針線筐中翻出一雙鞋底納了起來︰「不僅沒有讓我們服勞役，還分了一片地方給我們居住，除了不能離開涼州之外，其他的都和本地的居民沒有什麼差別。雖然日子清苦些，倒也能過。」
「可惜我家人的運氣不好。我家和孫大哥一家本是鄰居，當時我家里還有個哥哥，有母親在。有一天晚上，孫大哥家里遭了幾個厲害的賊，我哥哥听見動靜趕上去幫忙，被賊人砍傷之後，傷勢太重，後來就……」
素素說著有些失神，臉上的悲痛神色早已經沉澱得淡淡得，卻叫玉青顏看了無端替她感到心酸。
仿佛是看到玉青顏為自己感到遺憾，素素抹了把臉，笑著說道︰「看我這麼不懂事，好端端的說這些來招你干嘛。」
「你不懂事？」玉青顏撇了撇嘴︰「真正不懂事的在後面院子里呢。」
同樣是在涼州長大。
素素看起來有個十六七歲的樣子，既勤快又利索，玉青顏猜測，孫府里能這麼井井有條，也應該是素素的功勞。
而孫淼兒，玉青顏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她，總覺得孫淼兒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她的表情。
素素抿嘴一笑，向玉青顏解釋道︰「淼兒小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可能後來涼州的民風彪悍，她一時有些學岔了而已。」
玉青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似乎是看出了玉青顏的不贊同，素素替孫淼兒辯解道︰「其實說起來，還要多謝孫家的一門親戚，每年都會送來數目不少的銀兩。那筆錢，足夠孫家人自己在涼州城里過上富足的好日子了。」
「可是孫大哥每年都會把那筆錢一分不剩地全拿出來，給我們這些人救急用。而且次次都是緊著我們先用，孫伯母常年給人浣衣，縫縫補補，還賣繡品賺錢貼補家用，都舍不得動用那筆錢給自己買一劑補藥吃。」
「有一年，本該到了那筆銀兩送過來的時候，可是當時下著大雪，那筆銀兩一直都沒送到，淼兒她發起高燒卻沒錢看病，差點一命嗚呼。從那以後，大家對淼兒就格外寬容些，畢竟要不是為了要幫大家，孫家也不至于連看病的錢都沒有。」
這番話終于讓玉青顏明白，孫淼兒為什麼會養成那麼一副為我獨尊，所有人都欠了我的樣子。
她所能接觸到的人，都對她禮讓三分，甚至在相處之中，還會不自覺地帶出一股感激之情，從小生活在這種氛圍中，人不長疵了才怪。
「表小姐，你能不能替我勸勸孫大哥，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現在各家也都已經平反，重新過上好日子，你能不能勸他不要再自責了，我哥哥是被那些個賊人殺死的，這事情並不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