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顏手中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粗茶，在水霧繚繞中陷入了深思。
素素的話讓玉青顏開始懷疑，當年的事，孫驍應該或多或少，都會知道有些不對勁的。
那些所謂的厲害賊人，他們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一貧如洗的流放官眷家里去偷竊？想要找的，無非還是那要命的堪輿圖。
不過玉青顏倒真沒想到，孫家人會將那每年五百兩銀子，派上這樣的用場。
或許當年在孫驍的心里，那些一同被發配流放的軍眷，都是受他父親孫將軍的牽連，他心懷疚意，因此才會做出這般補償的舉動。
怪不得舅母的面容蒼老枯槁，身體虛弱成那樣，一看就是長年辛勞留下的痕跡，恐怕當年父親和母親沒有想到這一點吧。
玉青顏看了專心納著鞋底的素素一眼，她的手算是小巧，只是關節有些粗大，看得出來也是做慣了家事的。
「當初跟你們一起去涼州的那些人，都被赦免了嗎？怎麼你沒有和表哥一起入京？」玉青顏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天在城外見到孫家人的時候，似乎還沒有這個素素。
「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自然要快得多，孫家是最先被赦免的，緊接著孫大哥一家人就被送到京城來了。其他的人都還在等待朝廷另外的旨意，總要細細的查清楚了，才好把罪名摘去。」
素素納完手中的鞋底，用牙齒咬斷棉線，又從筐里拿起之前納好的另外一只，細細比較起來︰「我是托了一家鏢局，把自己送到京城來的。我母親前年過世了，反正我們家只剩下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孫大哥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說完，素素大方地沖玉青顏笑了笑，那笑容純淨又自信。
「表哥真是有福氣啊。」玉青顏真心實意地感嘆了一句。
兩人正說著，李隨遠突然小聲插了句話︰「請問這位素素姑娘，還有茶水嗎？」
玉青顏一看，那一盤子榆錢糕都被李隨遠吃得干干淨淨，看著還有些意猶未盡，眼巴巴地手捧著茶杯看向素素。
這家伙怎麼這麼擅長在別人聊天的時候偷吃呢？！
素素笑著又去沏了一壺茶，注滿二人的茶杯。
這時，院門外頭有些響動，素素趕緊放下茶壺，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和頭發，笑著對玉青顏說︰「應該是少爺回來了，表小姐，我去通報一聲。」
說完，她轉身快步往屋外大門處迎上去，轉眼間就又將自己放回了管家的位置上。
玉青顏笑笑，跟著她出了茶水房。
一身深綠色六品文官官服的孫驍前腳剛一踏入院門，就看見一臉溫暖笑容的素素殷勤地迎了上來︰「少爺，有客人來訪呢，我先請他們去茶水房坐了。」
「哦，什麼客人？怎麼不請客人去堂屋？」孫驍聞言一楞，眼楮在素素身上掃了掃，無奈地說道︰
「你今天穿成這樣，是不是又干粗重活兒了？不是告訴過你，家里再不濟也有丫鬟僕婦，有什麼粗重的事情讓她們做就行了。」
「我是你的管家，凡是你的事，當然要做到親力親為才行啊。」素素笑著沖他歪歪腦袋︰「是玉家的表小姐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長得像謫仙似的公子，嗯，就是穿得古怪了點。」
「你的書房、臥房和堂屋連在一起，你又不在家，我怕有什麼關緊的東西讓人弄亂了，才請他們先在茶水房里坐了一會兒，放心吧，我沒怠慢表小姐。」素素像個溫柔的小妻子，跟在孫驍身後，絮絮叨叨地敘說著。
孫驍看著她的神色無奈中流露出一絲溫情，卻又突然搖搖頭，打斷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做的事情或許一個不慎，就會連累了全家人的性命，他又怎麼敢在這個時候把素素再拖進這灘渾水里來呢？
不行，還是要趕緊把素素送回她父親的老家去，想必有族人照料著，以後再給素素找戶好人家嫁了，總比跟著他這種或許明天就萬劫不復的人要強得多。
「咦，顏兒？」孫驍一抬頭，看到玉青顏站在茶水房的門口，正含笑看向這邊。他忍不住下意識地看了素素一眼，才沖玉青顏問道︰「你怎麼突然來了？等久了吧？」
「也不是很久，我和素素相談正歡，你就回來了。」玉青顏笑著回答。
剛才孫驍和素素間的互動她看得一清二楚，當然也沒有錯過孫驍臉上的動搖神色。
「走吧，有什麼事到我書房里去聊。」孫驍前面帶路，幾人都往書房里走，剛走了幾步，就被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鬟攔住了去路。
那小丫鬟顯然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敢攔在眾人面前，︰
「少爺，小、小姐派我來問問你，憑什麼不許她出門，為什麼她不能吃燕窩，整天要吃些粗茶淡飯？為什麼您趕走了她兩個得力的僕婦，就給她補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賤婢，是不是誠心要虐待她。」
小丫鬟復述這些話的時候，都快哭出聲來了。
孫驍听了眉頭微皺︰「回去告訴你們小姐，叫她閉門思過，可有思出自己錯在哪兒？若是她還不肯向素素道歉，再敢拿素素當下人使喚，就讓她這麼一直閉下去好了！」
說完，孫驍臉色微沉地大步走向堂屋，倒是素素心有憐憫地看著那小丫鬟，看見她手腕上露出一抹青紫，心疼地先拉小丫鬟下去抹些傷藥。
「舅母的身體怎麼樣了？如果需要什麼難尋的藥物，或許我可以幫上點忙。」玉青顏上次見舅母的情況就不是太好，隱隱有幾分油盡燈枯的模樣，不由擔憂。
「顏兒若是能幫著找些藥性平和的溫補藥方，是最好不過了。」孫驍沒有跟玉青顏推薦，玉青顏能請到的大夫，他未必能請得到。
「好，我一定盡力。」玉青顏點點頭，開始環視孫驍這個陳設樸素到甚至有些簡陋的書房。
可能是搬進來的匆忙，屋子只是用白灰粗粗地刷了一遍，很多地方都露前原來陳舊的痕跡；整個書房除了幾把桌椅，一張書案，小小的書架上放著孤零零的幾本書之外，竟然再沒有別的陳設。
盡管書房打掃得很干淨，玉青顏總感覺孫驍這里不像是家，而只是一個臨時的住所。
難道？！
玉青顏心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她正要張口詢問，看到坐在一旁的李隨遠，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正好這時素素給那小丫鬟處理完傷口，端了一個茶盤進來。李隨遠突然站起身來，笑著問素素︰「這位姑娘，能不能再給我做些榆錢糕吃？我想在一旁看你做，學會了也好讓人做給我吃。」
「當然可以，不過，要現去門口摘新鮮的榆錢，恐怕會做得有些慢。」素素說著去看孫驍的，見他微微點頭，就笑著說︰
「不過既然公子想學也不是什麼難事，走吧，咱們先去摘榆錢。」
李隨遠笑著點點頭，看了看玉青顏，沖她一笑就跟素素出了書房，只留下玉青顏和孫驍兩個。
果然高門大戶出來的沒有傻子，別看這位十三郎平時那麼憨，關鍵時刻也是個聰明人啊，玉青顏不由感嘆道。
書房里再沒有了外人，玉青顏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表哥可是已經知道了，當年孫家的冤案另有蹊蹺？」
孫驍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你怎麼看出來的？莫非，顏兒你知道些什麼內情？」
「本來我今天來，是想探探你的口風，看你對當年的事是否一無所知。沒想到，你知道的應該不少，不然，你也不會寧可讓素素姑娘孤身一人呆在涼州，也不願意帶她上京；況且，」
玉青顏指了指這簡陋的書房︰「不光這書房，這整個院子都給我一種，像是倉促之間住下，又沒有打算住得太久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臨時的住處。表哥，莫非你已經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
「不成功，便成仁……」孫驍喃喃念了幾遍，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都被你猜到了。沒錯，我是有與仇人共同赴死的決心。」
「那舅母怎麼辦？素素又怎麼辦？這些你都打算不管不顧了嗎？」
玉青顏咄咄逼人地問道︰「難道你以為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揪出當年孫家冤案的幕後黑手？還是說，你打算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以血還血？」
從**上直接消滅對手，從來都是最原始、也最根本的解決方法。當敵人過于強大而無法撼動的時候，玉青顏猜孫驍會采取這種最激烈的手段，盡管她希望自己錯了。
孫驍垂著頭，默不作聲。
居然被自己猜中了……
「表哥，你听我一句勸，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和舅母、素素的性命開玩笑，你那樣做不會成功的。」玉青顏長嘆一口氣︰「我本來還想勸你置身事外，現在看來，不如，我們聯手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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