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信息交流還是不通暢。
像余大師傅這樣的造紙行當里的老行尊，都沒收到竹紙問世的風聲，這只能說明，竹紙和藤紙現在工藝還有缺陷，不足以對主流的麻紙造成威脅，沒有人對那些小打小鬧的非主流造法感興趣。
如果不是這一年來的刻意打听，玉青顏掌握的信息也不會這麼全面。
見余大師傅的情緒有些低靡，玉青顏雖然不想繼續打擊這位今天屢屢受挫的老匠人，但是事關紙坊下一步的動作，她還得繼續說下去︰
「其實，那些竹紙也有缺點，第一個是白度不夠，紙面極其容易泛黃；第二個是韌度不夠，紙質過于脆弱，折疊幾下，就會零落破碎。」
可惜玉青顏今天沒帶她這一年來收集的各色紙張過來，不然還能現場展示一下。
「想必，郁東家定是有辦法改進這兩個缺點了？」余大師傅滿懷期望地問道。
他也造了一輩子的紙，心性如麻紙般堅韌，很快就從打擊中恢復了情緒。
玉青顏在劉治長和余大師傅喜出望外的眼光中，笑著點點頭︰「我僥幸見過造竹紙的技法。」
「簡單來說，造出上好的竹紙，需要六個最關鍵的步驟，分別稱作︰斬竹漂塘、煮篁足火、石臼搗料、蕩料入簾、覆簾壓紙、透火焙干。」
說完，玉青顏停頓了一下，喝口茶水滋潤一下說話過多的喉嚨，也順便給劉治長和余大師傅一些消化接納新知識的時間。
劉治長接手紙坊的時間不算長，對紙坊的流程也只是有個大概的了解。
他想了想，倒是比余大師傅早一步開口︰「這和我們紙坊現在用的泡料、煮料、洗料、曬白、打料、撈紙、榨干、焙紙的工序相比起來，倒是大同小異。」
「的確是大同，但絕對稱不上小異！首先，原料的選取上，斬竹，要在芒種時節前後，挑那些破筍而出將要生葉的女敕竹，或是當年生的新竹為原料；老竹也能用，就是要多費些功夫，而且質地也不如新竹好。」
「其次，造麻紙的時候，泡料這一步驟最多用十天就成了，那些稻草只需要放少許石灰稍微蒸煮，或堆放在一起略微發酵，即可成為紙漿；
而青竹則不同，需要將其截成五到七尺的長度，泡在塘中，用流水浸泡沖涮百日以上，才能除去竹子的粗殼和青皮，此稱為漂塘，也叫殺青；」
見二人听得點點頭，玉青顏又笑著繼續講道︰「第二步，用上好的石灰化成漿汁，涂在殺完青的竹穰上，放入徨桶中同石灰一道，蒸煮上八日八夜……」
听到這兒，余大師傅已經忍不住激動得手一拍大腿︰「唉，怪不得當初我怎麼試都沒辦法用竹子造出紙漿。也怪我當初沒有耐性，把青竹直接搗得酥爛，抹上石灰，直接扔在泡料池里泡上一個月，試了幾回都不成漿，後來也就不再折騰。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在‘煮篁足火’之後，就是‘石臼搗料’了，一直要將竹子打成竹泥才算合格呢，竹子的縴維太硬，光靠浸泡蒸煮是不成的。」玉青顏見余大師傅已經接受了自己關于竹紙的建議，也就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回頭，我寫個詳細的步驟出來，余大師傅可以參詳參詳。」
「好，好啊。」余大師傅樂得又開始捻著自己的山羊胡子。
「青青，你看咱們今年要不要造一批竹紙出來呢？」玉青顏這番話，劉治長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他只惦記著最重要的一點︰是否投產。
劉治長不是余大師傅，他听不出玉青顏講的這些法子里有什麼奧妙之處。
他只相信，按照玉青顏的建議造出來的竹紙，一定會轟動整個西唐！
到時候，見識到匿名股東的手段，想必再挑剔的族老也不會再對父親的決定有所質疑了。
玉青顏看劉治長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倒覺得有些好笑︰「當然要造，不然我跟你們說這麼多干嘛。」
見劉治長一臉的喜色，玉青顏趕緊補充道︰「當然了，工坊里的設備……呃，用具得要跟上，要挖出幾個用來漂塘的大池子，引上活水；還要準備大量的徨桶、石臼；如果要大批量生產的話，蕩料用的水槽還有濾簾都要增加……當然，工人也要考慮……」
劉治長這會兒早已經站在書案前頭，執著毛筆，玉青顏說一樣，他就點點頭，記下一樣。
離芒種還有兩個月，要做的事情的確不少。
「最重要的是原料問題，你們劉氏名下有大片的竹園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玉青顏沒忘記提醒劉治長這個重中之重的問題。
「當然有了！」余大師傅樂顫顫地回答道︰
「劉氏在這方圓百里之內有好幾片竹園，簡直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要不然當初小老兒也不會想法子要用青竹造紙。」
劉治長嘴還沒張開，就被興奮至極的余大師傅搶了話，無奈地看了余大師傅一眼。
「對了，」玉青顏突然想起了環境保護，休養生息的問題︰「今年是頭一年，量還把握不住也就算了，若是想長年造竹紙，那麼從明年開始，竹子的選料，都要分出大小年，也就是一年砍夠兩年用的料，給竹園一年休養生息的時間。」
「那倒不必。余大師傅說的那些竹園，隨便哪一個就夠我們用上好幾年的，等明年換個竹園砍料就行了。」劉治長不以為意擺擺手，就算是到時候竹子不夠用，買幾座現成的也就罷了。
好吧，是我小家子氣了。
玉青顏听了劉治長的話覺得很窘，自己這個從自然資源匱乏的時代穿越而來的，果然沒有古人這麼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