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余大師傅的輕視，劉治長要對玉青顏有信心得多。
這種信心或許是沒有任何緣由的。
但是，正如劉治長的父親從未見過玉青顏本人，就敢用紙坊的三成干股這樣的大手筆拉玉青顏合作一樣，劉治長的骨子里，也流著父親知人善任的血液。
這邊玉青顏一開始動手，劉治長只看了幾眼就悄悄吩咐下去，讓把紙坊里所有的匠人都叫過來，好好看著玉青顏的動作。
劉治長直覺這是一次難得的展示，既可以很好地向匠人們證明玉青顏的實力，一次性幫她樹立起威信來。
更重要的，這是一個難得的偷師機會……
沒辦法，古代人的工匠全靠這門手藝吃飯，輕易都不會把家傳的絕技示于人前，像余大師傅這樣的老匠人，向來都將祖傳的手藝敝帚自珍，造紙過程中有幾道關鍵的工序，都會領著自己的徒弟，避著外人做。
而像玉青顏這樣大大方方，就當眾施展技藝的人實在是不多。
她絲毫不在意眾人的圍觀，一手穩穩地握著篾刀，另外一只手不停地轉著那根毛竹，直到把可用的蔑青部分都取下，才將一指寬的竹片摞在一起，手起刀落，在圍觀的眾人以及余大師傅沒看清楚之前，那不過一指寬的竹片，就被均勻劈成十幾根細細竹簽，如帶著韌性的絲般在玉青顏的手中直立著散落開來，閃著竹子特有的青光。
這怎麼可能……
余大師傅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抽一根竹簽過來，玉青顏小小地驚呼一聲︰「留心！」
驚得余大師傅訕訕地把手停在空中，玉青顏才又笑著解釋道︰「這些竹簽還要經過打磨才能用，不然，一不小心就會扎手的。」
余大師傅嘿嘿一笑，不在意地揮揮手︰「不礙事，小老兒皮糙肉厚的，郁東家，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當然可以。」玉青顏大大方方把手中劈出來的竹簽一一發給在場的匠人們，引來贊嘆聲一片。
其實竹簽有多細還在其次，玉青顏露的這一手，已經證明了她的觀點︰撈紙的濾簾確實是可以做得更精細。
而越密的竹簾子，撈出來的紙自然就會越細膩。
玉青顏這一手不過是在向匠人們證明，她懂造紙，而且，還是個行家。
盡管濾簾還沒做完，玉青顏已經不用繼續了——余大師傅看了半天，自問劈不出這麼縴細的竹簽來。
看來這位新東家雖然年紀小，的確有兩把刷子！
「沒想到小老兒固步自封，一把年紀了，手藝還不如一個小姑娘。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風。郁東家，請受小老兒一拜！」余大師傅果然只是對技藝執著，痛快地就認輸了。
大家以後都會在一起共事，玉青顏也只是想得到應有的尊重和承認，並不想把人得罪狠了︰
「余大師傅不必如此，所謂精益求精，我的技藝也未必是最好的，大家以後相互取長補短，多多交流些技藝就是了。」
言下之意，就是會傳授大家一些技巧了。
這下，不光是余大師傅，在場的匠人們也都大喜過望，技多不壓身，不用拜師就當學徒能學到手藝，誰不高興？
劉治長趁機向眾人介紹了這位新東家，眾人看向玉青顏的眼光頓時在欽佩中，又帶了些敬畏——從此這位年輕的「郁東家」，就算是他們的半個衣食父母了！
讓眾人散了以後，劉治長把玉青顏和余大師傅都請到紙坊的議事廳——其實也就是個用青磚瓦房，比起旁邊的眾多木棚工坊來說，要齊整多了。
「青青，這紙坊的工序你也都看過了，可有什麼想法嗎？」劉治長殷切地問道。
劉氏家大業大，上下倒也不是一只鐵桶，族老們各有各的心思，許多事都不是他父親一個人說了算的，即使是家主也不成。
用紙坊三成干股來籠絡一個拒不肯透露身價的匿名股東，在眾多族老那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動，甚至有人質疑家主監守自盜。
因此，劉治長現在急需要一些成績去向族老們證明，他父親做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劉氏紙坊的白麻紙，確實是同類中的翹楚。」玉青顏由衷的贊美了一句。
余大師傅的老臉卻紅了︰「郁東家，可千萬不要再羞煞小老兒了。郁東家上次只往紙中加了一料黃蘗汁，就創出了前所未聞的黃蘗紙；這次，肯定還有什麼好的辦法，讓這白麻紙更加盡善盡美。」
「我說的是實話，不是言不由衷，更加不是諷刺，還請余大師傅不要多心。」玉青顏見他好像誤會了，笑著解釋道︰
「麻紙的工藝確實已經登峰造極，其實，我們可以從原料上入手，試著制出其他的紙張，比如說，皮紙、藤紙，甚至竹紙。
據我所知，現在在南方一些地方，已經有藤紙和少量的竹紙問世了，只是，可能因為工藝不純熟，紙張還不像白麻紙這樣質地柔韌。」
玉青顏曾經買到過幾張從南方販過來的藤紙，其質地遠遠不能跟鼎鼎大名的剡藤紙相提並論。
「東家說的什麼皮紙、藤紙小老兒從未試過，不敢逛說；但是竹紙，唉，」余大師傅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
「小老兒年輕的時候也曾異想天開，想要用遍山都是的青竹，代替稻草、苧麻這些流傳了幾百年的原料，結果竹子太過堅硬，根本不能入料，更不要說制成細膩的紙漿了。」
「其實，南方有些盛產竹子的地方，已經有人造出了竹紙；我那里托人買到一些，改日送來，可以讓余大師傅鑒賞一番。」
玉青顏看余大師傅聞言眼前一亮，又是一黯，知道他既高興自己當初的想法沒有錯，又失望為什麼別人都造得出來，他自己卻沒有成功。
其實她又好到哪里去，玉青顏自嘲地想︰若不是得益于後世的積累沉澱，又哪里輪得到她在一位畢生造紙的老匠人面前指東道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