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白麻紙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玉青顏沒有理會余大師傅黑得像鍋底一樣的臉色,將手中的白麻紙攤開,緩緩道來︰
「你們也可以看到,白麻紙的正面潔白光滑,背面卻比較粗糙,還能看到一些細小的草稈粘附在紙面上。」
玉青顏手中的白麻紙什麼樣,劉治長和余大師傅都再清楚不過了,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她說的沒錯。
玉青顏見二人沒有吭聲,頓了頓就繼續說道︰「還有,這些紙上都有較明顯的紙紋,一方面是因為撈紙時用的濾簾太粗糙,二是在壓紙的時候造成的。」
「我猜,紙坊同樣是用濾簾來做‘榨干’這一道工序,因此,才會壓出來這麼明顯的簾子紋,其實,是可以換些壓模板,甚至,可以制成手動的榨干機……這樣紙紋不明顯,看起來也更美觀一些。」怕劉治長和余大師傅一時間接受不了那麼多,玉青顏只挑了直接影響產品質量的撈紙和榨干這兩道工序,簡單地說了說。
「從我師父的師父開始,就是用同樣的濾簾撈紙、壓紙,我們這一門手藝傳了上百年了,你如今輕輕一張口就說不行就不行?」
玉青顏說一句,余大師傅的臉就黑一分,最後,更是氣得連山羊胡子都翹起來了︰「小小年紀,一知半解的就敢口出狂言,小老兒當了十年的學徒,當師傅親手造紙也有三十年的經驗,這撈紙、壓紙的濾簾都是小老兒從師父手里學來的手藝,並親手制的,自問細密程度無人能比!」
玉青顏敬重余大師傅一把年紀,況且,他也是對事不對人,終究只是看不慣自己干了一輩子的手藝遭到別人質疑,情有可原。
因此,她只是笑笑,並不往心里去︰「余大師傅,祖傳的手藝固然好,也要精益求精,不斷的追求極致,求變才會有進步發展啊。」
玉青顏的姿態做足了,余大師傅卻不依不饒︰「小老兒敢夸下海口,絕沒有人能做出比這更好的麻紙!」
玉青顏聞言挑挑眉頭,想了想,笑著想張口解釋,卻被余大師傅氣乎乎地一揮手打斷了︰「你什麼都不必說了,小老兒也不要你造出更好的紙來,單是這撈紙用的濾簾,你若是能造出比這更好的來,小老兒的余字倒過來寫!」
呃,余老頭兒,你的話可不要說得太滿啊。
「那好吧。」玉青顏不再試圖用言語來勸服這位固執的大師傅,手藝人嘛,耳朵听到的終究是虛的,恐怕只有親眼見到,才能讓他信服。
玉青顏微笑著對余大師傅說︰「可有毛竹?請再借我一把篾刀。」
兩人火藥味兒十足的爭執,劉治長始終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不置可否;在紙坊里的匠人們圍上來看熱鬧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攔。
劉治長心里很清楚,作為紙坊兩代新老力量的交替,玉青顏跟余大師傅的場爭執是不可避免的,只有讓玉青顏早日立下威信,以後她在紙坊才會有話語權。
對玉青顏的理論知識,劉治長是信服的;但是,真的要動手,她真的行嗎?
劉治長的眼光在玉青顏那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細白小手上打了個來回,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余大師傅見玉青顏果然敢接下挑戰,不但沒有高興,反而為她的自大而氣得又哼哼了兩聲︰「有,毛竹都已經殺過青了,是現成的。不過,為了避免你做不成就怪家伙不趁手,小老兒願把祖師傳下來的精鐵篾刀借你一用!」
「如此,那就多謝了。」玉青顏也不推辭,人家難得「示好」,拒絕了多不禮貌。
余大師傅本來也就是激她一激,以為玉青顏肯定會好面子,拒絕用他的提議。沒想到這丫頭臉皮這麼厚,還居然就滿口答應了!
余大師傅肉疼地把幾十年不離身的精鐵篾刀遞了過去,給玉青顏找來幾根毛竹,還有一捆絲線。
玉青顏拿著那精鐵篾刀在一根毛竹上試了試手感,果然鋒利無比,忍不住贊嘆一聲︰「好刀!」
余大師傅得意地翹了翹胡子,那是,這可是祖傳的好東西!
旁邊早有看熱鬧的,主動搬了條凳過來,玉青顏點頭謝過,就坐下來一手模著毛竹,一手緊握著篾刀,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色。
她的確很久沒有親自模過篾刀了。
曾經,爺爺在她十歲開始,就給她一把篾刀,每天至少要削出一百根三毫米粗細的竹簽,才算完成任務。
從那時開始很長時間之內,玉青顏的手上都是遍布著各種小口子,有被篾刀劃傷的,有被竹刺扎破的,甚至還有被意外斷掉的竹簽扎傷的——那時她的手,可遠沒有現在的這雙好看,別說傷疤了,連一點兒繭皮都沒有。
等她終于能達到爺爺的要求,爺爺又要求她每天削出兩百根兩毫米粗細的竹簽……
總之,對竹簽的要求越來越細,等到玉青顏十五歲的時候,閉上眼楮都能削出兩毫米三根兒的竹簽來,爺爺才真正開始教她造紙的手藝。
接下來,玉青顏就不再說話。她靜了靜心,終于開始動手。
她先耐心地給手中的毛竹刨去青皮——這一步又叫去龍皮,毛竹外面的部分是不能用的。
根據這毛竹的節長,玉青顏打算做一張四尺紙幅的濾簾出來。
去掉青皮的毛竹,玉青顏只選用蔑青的部分,先劈出許多一指左右寬,不足一毫米厚的薄片。
余大師傅雖然對她的姿勢嫻熟感到驚訝,但是看到這里,覺得就這一指的寬度也敢拿出來丟人?看來這小丫頭還是夸大吹噓得成分多一些。
他不由輕視地冷哼一聲。
玉青顏根本不抬頭——她的手指靈活地翻飛著,余大師傅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