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是安祿山磨刀霍霍的親衛騎兵,牆內是虢國夫人槍棍齊舉的家丁護院。
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海水能淹死人,火焰能燒死人,無論人往哪邊走,都是一個死。
進退失據,李瑯只能站在高高的院牆上,盡量延緩死亡時間,于對方的破綻中尋求逃生機會。
李瑯把撬下來的琉璃瓦集成幾堆後,便手持瓦片當成板兒磚,一塊接一塊,密集地往已經下馬的安祿山頭上猛砸,往死里砸。
狗急會跳牆,人急會拼命。對付一心置你于死地的人,不應該有丁點婦人之仁。
李瑯是個山野農夫,小時候玩過彈弓,玩過用小石塊在水面上打水漂,玩過用石頭打飛鳥。在草原放牧的三年里,他更是經常拋投土疙瘩驅役羊群,故而投擲手法十分熟稔,瓦片如雨點般又快又狠又準又密集。
田承嗣和眾多虢國夫人府中的護衛用身子團團護住安祿山連連後退,騎著馬的親衛們在外圍狂揮著橫刀,舞成一堵刀牆,阻擋著流星瓦片。
刀風流轉,瓦片迸飛。
府中的家丁們則紛紛去搬梯子,企圖爬上外牆捉拿李瑯。
如同城牆上投擲擂石滾木的守城軍士遭到城里城外敵人的兩面夾攻,李瑯並不能堅守多久,死神一直在他身邊徘徊。
撬下來的瓦片數量畢竟有限,李瑯轉而改砸安祿山一行的戰馬。
琉璃瓦沉重而堅硬,李瑯又專揀馬面馬眼砸,一時被砸中的戰馬恢恢痛鳴,親衛們抖動著韁繩,極力操控著亂蹦的戰馬,防止一不小心被蹦下馬去,甚至已經顧不得舞刀。
安祿山氣沖霄漢,回城後剛剛勉強能發聲的喉部被瓦片擦到,血滲白布,疼痛之下,他再次失去說話能力。
這次到虢國夫人府中送禮又跟在驪山給楊玉環送禮一樣,變成啞巴,想說之言,無法出口,生生憋在肚子里。
好事兩次壞在同一個人手里。
安祿山越想越氣,極度憤懣,青筋暴現,胸脯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氣,雖然喉部不能發音,但頭狼般血紅凶狠的眼珠明確無誤地表明他堅毅的內心︰
今天一定要李瑯死。
李瑯也是眼珠暴睜,困獸猶斗︰
就是死,死前也要咬上安祿山一口。
虢國夫人府坐落在宣陽坊坊門不遠處,出了坊門便是一條市區大街。這邊打斗半天,人喊馬嘶,早就驚動了街道上的路人和宣陽坊內的其他住戶。
不知道是誰熱心地一聲大喊︰那邊有人干仗了。
呼啦啦,從四面八方涌出了眾多長安百姓,把坊門街角堵了個嚴嚴實實。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國人看熱鬧的秉性數千年一脈相承。
而較之後世,這年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由于生活枯燥乏味,除了夫妻在床第間你挺她迎,插進抽出,行雲布雨以外,其他娛樂活動著實匱乏。
今天能逮住一件新鮮事回去跟嬌妻愛子顯擺一下,或作為酒肆中的佐酒談資,與朋友們暢飲笑談,也不失為一件人生樂事。
李瑯正好滿足了他們饑渴的娛樂需求。
……
虢國夫人府的家丁從府中搬來了多架梯子,府中護衛們如同架著雲梯攻城的士兵,源源不斷地從多處爬上圍牆,朝李瑯逼近,府門外一地碎瓦,親衛騎兵還在努力操控蹦跳的戰馬,混亂不堪。
李瑯撬下來的琉璃瓦片快用完了。
安祿山見形勢趨于明朗,李瑯已經彈盡路絕,生死一線,便一把推開周邊保護著自己的田承嗣和虢國夫人府中護衛,喉間嗷嗷直叫地指揮親兵和護衛把圍牆兩面圍得水泄不通。
他隨即亮出寒芒耀眼的唐刀,只等李瑯被護衛逼下外牆,就一刀下去,親手砍下李瑯的頭顱。
親兵和護衛是第一道包圍圈,熱情涌動的長安百姓是第二道包圍圈,李瑯插翅難逃。
虢國夫人府的兩名護衛已經爬上圍牆,一左一右,快速欺身合擊,挺動長劍,面容猙獰地向李瑯雙面突刺。
外牆的瓦頂狹窄,他們料定李瑯無轉圜之地,且分身乏術,總有一人一劍刺進李瑯的軀體。
但李瑯沒有讓他們得逞。
他手中的匕首沿著一條簡單的直線朝左邊的護衛破空而出,匕首在電光火石間正中護衛前胸。
慘嚎遽然響起,強大的動能使匕首刀體幾乎完全沒入護衛的胸腔,紅艷艷的鮮血汩汩冒出,人隨即栽下圍牆。
見血光顯現,護衛墮地,牆下的家丁們頓時混亂一片,其他爬上牆頂的護衛膽氣一寒,行動也不免為之一滯。
而圍觀的長安百姓見狀卻愈加熱情高漲,嘩啦啦的叫好聲把這場後世好萊塢大片般的「娛樂」推向了高潮。
死道友莫死貧道。
自己死是慘禍,別人死是娛樂。
李瑯在發出匕首後就不再顧及左面,而是掉頭專心料理右邊的持劍護衛。
牆頂雖窄,但撬掉琉璃瓦後,已經變得坑坑窪窪,摩擦系數劇增,再加上大戶人家的牆頂厚實,所以李瑯立身還算平穩。
李瑯身子猛然側晃,擺月兌劍鋒,不退反進,猿臂一展,牢牢扣住右邊護衛拿劍的右手手腕,手臂肌肉兀然發力,結實肌肉收縮的強大力量拖動著護衛一拉一帶。
剛爬上牆頂,腦細胞還沒建立好平衡映射的護衛立即一腿懸空,耳中又听得同伴慘嚎,難免肝膽欲裂,神智恍惚,直至手中的長劍已被李瑯搶奪,才堪堪回過神來。
但護衛剛剛回神,李瑯又突然松開他的手腕。身體失去支撐。
護衛立馬搖搖欲墜,但很快又穩身下來。
因為一只鐵鉗般的大手轉而抓住他的後頸,頸部皮膚肌肉被向後猛然拉扯,變得極度繃緊,勒得他的氣管喉結劇痛生疼。
他就像脖子被突然套上了一條無形的絞索,氣流阻塞,幾欲窒息,喉嚨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響。大腦缺氧,麻木的神經中樞幾乎發不出半點回擊的指令。
李瑯左手勒住護衛的後頸,右手高舉長劍,朝在地面上靜等著收割他性命的安祿山大吼一聲︰
「嘿……盜羊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