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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合三部曲之一天合第十一章

大雪給外面的世界著上了素裝,昏暗的燈光下,從天而降的「天使」們搖搖晃晃、飄飄然然為人間過去的一年掩蓋了諸多的「無奈」。

沈精文的雙腳一踏進這白色世界里,她的渾身上下就被這些「天使」們包圍了。仿佛她就是人間這諸多「無奈」的主角。不一會兒她的頭上、身上、就連她手提的保溫桶上都被貼滿了「無奈」的標簽。

安定門地鐵口附近,路人寥寥無幾。沈精文在一路燈桿下停了下來,她哈一下被凍僵的手,打開保溫桶的蓋子迅速用刷子在燈桿兒上刷上幾下,然後「啪」的一聲,將《尋人啟事》貼了上去。她希望自己的這則《尋人啟事》就像今天的路燈一樣,能照亮女兒回家的路。

沈精文從安定門來到北新橋,從北新橋來到小街,從小街又走到東直門,風雪交加的夜幕里,昏黃的路燈下,殘留下她一串無奈的腳印和嘆息!終于,她完成了今晚的任務。

當沈精文拖著疲憊的身體,包裹著被雪夜反復揉搓了的念想回到家門口的時候,她感到心髒似乎要擺月兌她軀體的束縛,欲要從她的喉嚨里蹦出來了,她忙用那只還攥著底稿的手按下了自家的門鈴。就在她將整個身軀靠在牆上大口喘著粗氣耐心等待的時候,門開了,一股熱流擁抱了她。

母親和丈夫將沈精文攙進屋里一個給她拿藥,一個給她倒水,不一會兒沈精文便趕走了身體的不適。從丈夫的神態中沈精文斷定,他這次帶回的是不理想的結果。母親關切地望著她問︰枝子,好點了嗎?沈精文點點頭。「你們都累了,早點兒歇著吧!有什麼事情明兒在說。」老太太向他們交代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段人道正在看尋人啟事的底稿,他完後,沒有對妻子今晚上的舉動發表意見。他將那張底稿壓在了毛主席像的底座下面,對她說︰回屋里蓋上被子比這里暖和。在段人道的攙扶下,沈精文這才挪動著似灌了鉛的雙腿回到房間里。

回到房間的沈精文,一眼就發現了壓在電話機底下的名片被拿了出來。她問丈夫︰你給那邊打電話了?丈夫一聲哀嘆,用點頭回答了她。她又問︰病人情況怎麼樣?「不妙,小妹說病人已經彌留好幾天了,醒來後就叫兒子的名字。她們打算用謊言配合醫生的治療,看看能不能延續他的生命。」丈夫說完後又是一聲嘆息。沈精文問︰人是沒找到呀?還是死了?「生死不明」段人道上床後這才將這次尋人的細節說了出來。

長途汽車來到晉州縣城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下車後段人道吃了些東西,就慌忙租了輛私人汽車奔向了槐樹村。在路上,司機一听他是北京來的,和他拉了幾句家常後,就毫不顧忌地向段人道打听北京城里半年前的那段惹人注目的事件。段人道心想,司機對事件的關心無可厚非,但他提出的問題引起了段人道的警覺。

「听說……?」

司機的問號還沒有完全來得及向他吐出來,段人道的心就提了起來。他雖不知道司機的這些消息來源于何方?但是有一點段人道清楚︰那就是自己目前正處在人生地不熟的境地,必須少說為佳。更何況自己已經淪為這次事件當中的是非之人,絕對不能再在異地他鄉招惹是非了。「咳!巧的很,那時候我正在外地出差,一些畫面我也是從電視上看到的。」段人道巧妙的將司機提出的問題作了回答。

汽車在鄉下的土路上掙扎了一會兒後,終于在一個村邊上停了下來。「到了!」司機對還在車上東張西望的段人道下了逐客令。段人道付費後,司機半句客氣話也沒留給他就慌忙逃了。段人道站在村南口掏出香煙,事先讓自己做了一次演習後,這才不慌不忙向村里走去。

在通往這里的路上段人道就想好了,進村後必須通過官方來走訪這件事。一來消息可靠,二來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疑。如果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自己也不會被動。經過多方打听,段人道來到了槐樹村黨支部書記的家。

村書記是一位年齡三十多歲的退伍兵,他一听段人道來自首都,臘月的臉面上多了幾分春色,書記說︰我以前就在八達嶺服役。一听這話,段人道立刻換了一副驚喜的神態,連連對應道︰太好了,太好了!那我可算是有福之人,遇上了半個故鄉人了!說著急忙遞上香煙並親自給書記點燃。他還在介紹自己來意的同時,把身份證迅速遞給了他。段人道這一系列的言語行動,立刻把村書記的熱情調動了起來。他接過那身份證只是瞄了那麼一眼,然後馬上還給了段人道。

段人道明白,村書記感興趣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證,而是自己來這里的真正目的。「怎麼,在台灣的吳家女兒要回來看看?」書記不冷不熱的問題倒讓段人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特別是從他的語氣當中,段人道也拿不準這個東方志遠到底在不在村里?「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我受委托只是幫助尋找留在娘家的兒子——東方志遠。我想如果她的家人和兒子還都健在的話,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畢竟她的親人們都在咱們槐樹村。」

一直不言語的書記夫人給段人道遞上了一杯茶水。書記的兒子也坐在他母親的身旁靜靜地听著。段人道謝過書記夫人立刻斷定︰這是個有規矩的干部家庭。

就在段人道判斷東方志遠在不在這個村里的時候,村書記搖著頭向他嘆聲說︰唉!我也是听老人們說,我們村吳財主的女兒嫁了個國民黨軍官去了台灣。可是從小長這麼大,我也沒有見過吳財主和他的家人,更不用說那個叫東方志遠的人了。現在我也只能告訴您,我們這個村子里當年確實有這麼個人。我還可以告訴您,吳財主的宅院從解放到現在一直由村里保管,現在我們村的辦公地點就設在了吳宅。

書記說完後,段人道陷入了沉思,難道就這樣回去交差?他從自己的感覺里覺得那個叫東方志遠的孩子還活著。

村書記倒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見段人道為難的樣子就說︰段師傅,您看這樣行嗎?我給您在村里找幾個老人,您向他們多了解一些情況,興許對您尋找她的家人有幫助。段人道一听轉憂為喜急忙道謝,隨後與書記向村辦公地點走去。

果然是豪宅,青磚青瓦的深宅大院,典型的四合院兒搭配,標準的雕梁畫棟,雖然距今已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其氣勢仍雄踞一方。正陽大門半開著,村里的招牌赫然醒目地掛在大門兩側。古香古色的烏紅木門,迎來了一年又一年的中華傳統節日,卻迎不來昔日主人的身影。

邁進大門,一個影壁牆遮擋了正房的本來面目。影壁牆上,四個對角青方磚雕就的鏤空蝙蝠圖案對應著的正中間,是一個斗大的「福」字。段人道隨書記邁進深宅大院兒的一剎那,就被來自這所建築本身的一種氣勢包圍了。他想,沒準兒是當年不肯離去的瑞氣在歡迎著自己。

走進院落,段人道的目光被當年小志遠摟過的小樹吸引了,幾十年的光景它如今已經長成了蔭佑福宅的大樹。雖是隆冬時節,可段人道的腦海里演繹的卻是秋天那郁郁蔥蔥碩果累累的景象。它那曲折的樹干,張揚的枝脈幾十年來如一日,護佑著它的根基所在,見證著歷史的風雨變幻,歲月的星轉斗移。

看門人是一位老者,書記給段人道介紹時說他是五保戶,為人忠厚老實。段人道與他握手後遞上一支香煙,算是對這位老實人給予了獎勵。「喂!庚富貴,吳順起,王連發,听到廣播後到村部來一趟。」卻原來這村書記對這幾位能幫助段人道的人選自己心中早就有了數。

在等人的這段空余時間里,段人道唯恐這位村書記步那位出租司機的後塵打听那樁自己不願回答的事情。故此,他決定變被動為主動,率先發起了攻勢︰我從縣城一路走來,發現咱們村的村貌還是蠻不錯的!段人道的話講完後,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十足的拙劣。他甚至感到自己對拍馬屁這門學問的認識,至今仍舊是那麼僵化。

村書記並沒有為他的話感到歡欣鼓舞,他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面孔。言談話語中仍不失自己的身份與原則,這讓段人道立即悟到面前這位年輕人的政治修養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

三位老人在小字輩兒的攙扶下到來了。他們倒是各有特點︰一位高個,一位駝背,另一位則戴副眼鏡。村書記將他們給段人道一一作了介紹,段人道用笑臉重復著分發香煙的動作,當然還少不了客套上幾句。開場白是村書記講的,簡明扼要沒有半句的廢話。段人道想,這可能與他以前的軍旅生涯有很大關系。隨著書記話語的結束,現場陷入了寂靜。

「是有這麼檔子事,吳財主的外孫叫什麼遠?」「叫東方志遠」段人道急忙給還在撓頭皮苦思冥想的老人提了個醒兒。「對對,叫志遠,虎虎實實的一個小黑小子,後來听說隨吳財主去了石門北邊的正定縣城。」段人道听後急忙往下追問︰老人家,您知道吳財主一家去正定縣城干嘛去了嗎?老人耳背,支吾了好一陣,還是沒明白段人道話語的意思。直到書記用他們家鄉話湊到他耳邊大聲有重復了一遍,老人這才反復說︰不知道,不知道,咱說不清人家吳財主去正定縣城干嘛去了,只听說是住在縣衙街。

一直在一旁大口享受著段人道奉送的香煙的駝背老人,冷不防插上來這麼一句︰吳財主去正定縣城能干嘛去?做買賣唄!這還用說,要不然人家能有這麼大家業?「說的跟真事兒一樣,人家吳財主在正定縣城有買賣你見了?」沒想到駝背老人的話,引起了眼鏡老人的反駁。「你說你這人,這大年上的抬什麼杠呀?實話跟你說吧,我不但知道吳財主在正定縣城有買賣,我還知道他家買賣的字號。」駝背老人毫不示弱地迎接了眼鏡老人的挑戰。「咳,你呀你!啄木鳥死在了樹洞里。」段人道立刻警覺到原來眼鏡老人與駝背老人抬杠,有著他不可言明的目的。

村書記也被自己兩位村民的行為逗樂了,在這時刻他不得不站起來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立場。其實駝背老人並沒有悟出眼鏡與他抬杠的目的,更何況自己的父母官也站在了自己一邊,于是也就毫不顧忌地大聲說道︰反正當年「群運」的時候,分吳財主家東西的不光我趙老四一個人,要給人家退賠,咱們一起退。說實話當年「群運」時,我們家分了吳財主幾條麻袋,麻袋上面清清楚楚印著「河北正定吳記糧行」你們說人家這不是做買賣在干啥?段人道為獲得這一信息感到格外高興。他拿起放在桌子的香煙再一次犒勞幾位長者。同時也不忘安慰還心存顧忌的幾位老人。

段人道說︰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幾位長輩,人家根本就沒有向咱們追討財產的意思。再說,她就是回來,不也得听從咱們大陸黨和政府的政策安排嗎?段人道的話剛講完,眼鏡老人將臉面轉向村書記問︰特殊時期那會兒不是說吳財主一家跑到台灣投奔他女兒去了嗎?村書記听後不屑地回答說︰瞎胡咧咧!要不造反派怎麼能掌權?我不是說,你瞧那幾塊料,有一個落好下場的嗎?這話又說回來了,吳家人跑到台灣了,還托段同志來咱們這兒打听人?這可能嗎?村書記的話,說得大家都沒了詞兒。

「看看大家還有這方面的信息沒有?」村書記催促了一句。幾位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搖了搖頭。村書記站起身來對段人道說︰段師傅,我代表我們槐樹村全體村民,通過您向遠在台灣的吳家後人表示問候!歡迎她們在有生之年回故鄉來走走看看,這里畢竟是養育她們的故土,說不想是假的。

段人道立刻明白,這是村書記送給自己的告別辭,說白了就是逐客令。段人道也只好上前握住書記的手向他反復的表示感謝!同時又不得不向這位幫助了自己的書記提出了另一個請求︰書記,您幫忙幫到底,你看這里離縣城遠又不通公共汽車,您還得幫我找輛拖拉機將我送到縣城,車費照付。「行!沒問題。段師傅,不是我們這方人不好客,您知道再有一兩天就到大年了誰家……」書記的話雖沒有說完整,但意思已讓段人道明白了。段人道與村書記握手告別,登上了去晉州縣城的拖拉機,此時紅日已經西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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