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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節 賣唱

()門突然間又開了。

他站在門外,我站在門內。

眼尖若他,聰敏若他。黃子睿一眼瞥見被我拂落于地的糕點,原本輕嘲的笑意瞬間凝固到冰點。瞳孔放大、縮小、再放大、再縮小,迸射出犀利而駭人的光。嘴唇半啟,兩行倒豎的劍眉不自覺地跳動著。足足有兩分鐘,他保持著那副神情沒有變,我心下清明,這絕對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果不其然,兩分鐘後,他手中的那只茶壺便沖著我的面門臨空飛來。虧得我夠機敏,一貓腰側身躲過,才幸免毀容的厄運。

然,壺雖是擦著我的發髻偏過了,可從壺中迸濺出來的滾水,卻燙得我唧哇叫成一團,顧不得惶恐,連忙胡亂地拍打起被滾水烙貼在肌膚上的小衫。

黃子睿惡行得手,卻仍不肯罷休,跳著腳對我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數落。

‘你個不識好歹的小賤人,活該被餓得奄奄一息,隔夜餿硬干冷的饅頭給你吃都嫌浪費,難為本王心善,姑息苟延你殘喘,適才費盡心力地覓得這盤細致的小點,卻叫你這般作踐的麼?!‘

他氣急敗壞地沖進來,眸光中飽含著痛惜,俯,將散落一地的點心悉數拾回盤內,在一聲聲唏噓中塞進自己口中。旋又出聲,憤怒的音調中卻明顯夾雜了哽咽。

‘時下,江南各府連年遭災,哀鴻遍野、餓殍載道一類的消息風聞不斷。乏食貧民,所在多有。僅開封一地,靠賑災得以維系的災民就達7萬余。由于旱災,各地災民或逃荒,或鬧荒。或祈雨,均無濟于事。各處饑黎蠰妻賣子流離死亡者多,其狀苦不堪言。旱魃為虐,禍及蘇北、皖北。蘇北各地開春至年底,一直未下透雨,海州、棉田等地大片大片的農田減產絕牧。旱災又引發蝗災,禾苗被吞噬一空。旱蝗交迫下,災民逃亡餓死者不計其數,一些災民甚至饑則掠人而食,致使旅行者往往失蹤。相戒裹足。社會次序。因嚴酷的旱災而變得動蕩不安。‘

‘連續的饑荒。使農戶蓄藏一空,愈來愈多的災民滑向死亡的邊緣。饑餓難當的災民為了苟延一息之殘喘,或取小石子磨粉。和面為食;或掘觀音白泥以充饑。結果,不數日間,泥性發脹,月復破腸摧,同歸于盡。既無可食之肉,又無割人之力,一些氣息猶存的災民,倒地之後即為餓犬殘食。一些壯年饑民甚至在領受賑濟途中倒地而斃……。‘

末了又加上一段,言語間充斥著滿滿地戾氣與怨憤。

‘有些人怕是待草原安逸舒適得久了,連感官都變得麻木遲鈍。竟可以對故土沿途所見不止一處死去的飛禽、干涸的河床、龜裂的土地、枯槁的人形視若無睹過目即忘。早知如此沒心沒肺之人。小巷中,不若教那幫蛇鼠之輩一並凌辱了去。‘

不得不承認,他前面的話句句明理,只最後歹毒的那句嚴重傷及我的自尊,讓我認定必須與他對抗到底。他說了那麼多,無非是想省下我的口糧去賑災!想現代為了減肥,六天粒米未進也未曾將我餓死,單單穿越到古代就不行?我不信。再則,禁衣好歹也是他黃子睿的朋友,就算忽略當初對他的救命之恩,僅憑當初禁衣的一番舉薦,想這孩子還不至殘虐到將我活活餓死的地步。

權衡過利弊,心下愈發失衡。雖明知他所言甚是,面上仍舊強硬地沖他咆哮回去。

‘不就區區幾只糕點麼?至于惱羞成怒到要詆毀姑娘家清譽?你就一瘋子!‘

听我如是說,他戾氣漸消,眉眼含笑。只那笑,浮現出的卻是一番叵測的猙獰。

‘清譽?你還有麼?本王看來,在射濯狼王宣讀放妻書的那刻起你便失得個干淨。‘

‘你……。‘

我一時語塞,強壓下心頭怒火,竭力尋覓他言語中的破綻,以圖予以反擊。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與我多做糾纏?倒不如各走各路,讓眼前落得個清靜。‘

黃子睿冷哼一聲,細長雙眸中升騰出黑亮的光,咄咄逼人。

‘你倒是想?!如此作為,只不過讓我先前對你身份的猜測越發篤定了。‘

‘隨你怎麼想。‘

我氣極敗壞地抬腿便欲向外走,卻不想背後之人使出移形幻影之術,‘豁拉‘一聲將床榻上成色半新的錦被撕扯成裂帛,旋即將他自己和我的手腕纏綁于一處。

‘我說過的,真相大白之前,你休想離開我半步。‘

我使勁掙了掙,只是無奈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身子,即便使出吃女乃的勁,那條帛條依舊紋絲未動地牢牢縛于我和他的腕間,脈息之處旋即因出力變得酸脹紅腫。

‘你到底想怎樣?‘我惡狠狠地瞪視著他,連殺人的心都存了。

見我怒極,他卻先一步平復下來。

‘鑒于你對糧食的糟踐,從現在起,我可以吃,你只能看。‘

‘我不看。‘我嚴詞拒絕。

‘這恐怕由不得你!‘

說來也奇怪,黃子睿縛著我在距京師數十里外的麒麟鎮且走且停地行了兩日,既不打道回府,又無意將我獻納給朝廷邀功,只一味地在小鎮上兜兜轉轉。有好幾次我提起勇氣質問他意欲何為?他回應我的只是緘默不語。

不過相形于苦行僧似的游歷與心中不解的疑問,每日用膳時分卻成為我最難熬的劫數。沒錯,兩日不進食對我可以不產生任何影響,但那也只是周圍不出現誘惑的情況下。萬惡的是,那日之後,黃子睿突然改酒樓用膳。雖說他自己吃得已十分簡略,可那地界難免會遇見周遭大把使著銀子好酒好菜享用著的主。

死撐到第三日,我便又恢復到先前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狀態。見我饑餓潦倒到龜速跎行,黃子睿一副小人得志的神色。撤下與他纏綁于在一處的裂帛,只拿目光隨意地盯著。

第四日,途徑一家包子鋪,望著蒸籠上冒著‘仙氣‘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身無分文的我第一次產生罪惡的欲念。我這邊內心正激烈爭斗著,小不留神那邊的黃子睿附在人家店家耳邊輕聲說了點什麼。先前還沖我一個勁殷情吆喝的店家,帶著狐疑的目光再次朝我望過來,正撞上我那未加掩飾的眼神,只瞬間便洞悉了我的不軌意圖,目露鄙夷地將那些可愛的包子從我面前生生挪開去。

第五日走在路上。眼冒金星的我差點餓得當街暈死。

第六日。已是我挨餓的極限。當黃子睿提出要支援一下我轆轆饑腸的時候。我驕傲的自尊于是隱沒在苟且偷生自卑的陰影里,想都沒想,便很沒骨氣地答應了。以至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這怎麼看都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當然,黃子睿口中的支援亦不是無條件的,他提出了兩種方案供我斟酌選擇。

其一,當街承認自己糟踐糧食的錯誤,乞求他原諒。

其二,為他唱歌。

對于他這兩個變態而又無厘頭的提議,我有的選擇麼?

雖然我不得不承認,生死存亡關頭,我余下的自尊已相當有限,但要我為求苟活不顧顏面。當街向這個登徒子認錯道歉,即便不被餓死,也會被活活慪死。畢竟,要真正放下所有自尊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輕輕松松做到的。

兩弊相衡取其輕。

唱歌雖算不得我的強項,亦不為我弱項。于是乎,我鼓足勇氣,輕吟淺唱起來。誰知且剛起了個音,就被那廝蠻橫地打斷。

‘且慢。‘

他說完,一把捉住我的手腕,連拖帶拽地走向一撥圍觀雜耍的人群,可憐我那飽受饑苦的單薄身子像片落葉般無意識地翻飛在風里。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天才的白痴還是白痴的天才?!我物質饑渴都表現的這麼明顯了,他卻偏偏要我欣賞視覺上的饕餮盛宴。

仗著人高馬大的身形,黃子睿拽著我左右沖突,很快便厚臉皮的擠了進去。只見里面玩雜耍的是倆兄弟,大些的二十歲上下,小的不過十四,勉強能辨識得出他們血親的特質恐怕僅僅是他們同樣狹長的雙眼及烏黑的面龐。

我們進去的時候,哥哥正手持著鞭子指使三只身手敏捷的猴子動作嫻熟地為路人表演前空翻、後空翻、雙腳倒立著繞場一周。緊接著踩高蹺、投籃、過獨木橋……樣樣出彩,引得路人不時叫好連連,歡呼一片。

每個表演動作結束,弟弟便將手中的銅鑼‘ 當‘一聲敲響,旋即取下頂上的草帽,倒扣在掌聲沿場子四周向圍觀人們討取看資。

當討要到我們面前,黃子睿砸進帽子里的一粒金錠子唬住了小家伙。小家伙詫異的表情未及回轉過來,黃子睿已將其拉至一旁借步說話。

我氣若游絲地瞅著他倆在距我十步開外的地方鬼鬼祟祟地商討著什麼,卻苦于無力上前听個究竟。

只是從黃子睿不時瞥向我的眼神及從懷中又模出兩錠金子塞給小家伙後,小家伙伙同他哥哥便異常爽快地月兌上破舊污穢的外衣和雜耍道具遞與黃子睿這一舉動來看,隱隱覺察到處境的不妙。

結果,事實又一次證實了女性直覺的準確性。

他們兄弟倆離開後,黃子睿換上哥哥的雜耍行頭,手持一柄銅鑼,還不忘獨裁專橫地替我披上弟弟的破衫,適才從不起眼的角落重又走入眾人視線。

‘下面就由我娘子嫣兒為大家表演一段。‘黃子睿手中的銅鑼敲得脆生生地響,粗獷而富有磁性的男音,立刻在意猶未盡的人群中炸開了鍋。

老天啊~用不著這麼耍我吧?隨你把我變成什麼都好過讓我站在這里被認作他的同類!這登徒子寡廉鮮恥到非但要我公開賣唱,還大言不慚地宣稱——我是他娘子!!!不及多想。場子四周涌動的震耳欲聾歡呼聲駁回了我用無辜眼神的抵死控訴。

胸口隱忍著的惡氣幾近將我憋出內傷,只不過人前那麼多雙眼楮還盯著呢,卻又不便當面發作。只將雙手擰絞在一處,任由指甲一寸寸深深陷入手背上的肌膚naive

weausetheskywasraininghard

leaveskehheartswereshivering

wasyopty?astralld,okay

我實在是餓到不堪。迫不得已才選了《那件瘋狂的小事叫愛情》這首音調相對低沉平穩的歌來唱,誰知才唱到四分之一,那些不懂得欣賞音樂的古代人就在下面竊竊私語起來,說什麼天子腳下竟敢公然宣揚蠻夷歌曲被官府抓到是要被砍頭的。這婦人什麼來頭?怕也是個不要命的雲雲,再加上喝倒彩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卻也好不熱鬧。

我正留心觀察著這曲子為這幫古人所塑造出的眾生相,小不留神黃子睿那廝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走至近前,舉起手中的銅鑼,懸在我腦門左前方,‘ 當!‘就是重重的一下。直震得我眼冒金星。那些原本流暢的英文字母更是如鯁在喉。

‘你若不想被餓死。就換一曲大家听得懂的!‘

‘哦!‘我無力地應諾到。

你假裝不看我

像不認識我

擦肩而過了

所以我

心一下疼了

淚一下落了

仿佛全世界

只剩我一個到處都是冷漠

只剩我一個誰還懂我在唱什麼……

可能被感情所傷多累之人,自古不在少數的緣故吧!這首我用心糅合進我對禁衣淡淡感傷濃濃眷念情深的曲子竟然打動了在場的很多人。一曲終了,七零八落的掌聲漸次密集起來。

場子熱了。帽中的銅板、碎銀自然也跟著多起來,我尋思著這盤總該可以填報肚子了吧?!不想那‘黃世仁‘竟吝嗇到壓根不許我接觸銀兩,單單將那些可愛的白花花的物什納入自己私囊。

對于我的憤憤不平,他斜睨著我給出的解釋是︰這是當初我答應他的協議——為他唱歌,協議上並沒有約定不可以讓我賣唱,而賣唱既然是為他,所得銀兩自然歸他。

見我神色落寞意態消沉,他這好心的‘黃世仁‘還特‘厚道‘地加上了一條補充協議,若是我所唱的曲子收入頗豐,正常情況。唱完四支曲子我便可以賺得一只‘免費‘的饅頭。

江湖險惡人人心叵測,在他身上我終于體會到了什麼叫‘被別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銀子‘這句話的真諦。我賺來了銀子卻還是挨餓相形于‘黃世仁‘一副數錢數到手軟的奸惡嘴臉我見猶憐。一條妙計漸次浮上心頭。

我艱澀地咽下一口口水,再張口時,曲調轉換成苗莊平腔,聲情並茂地唱了起來。

別人丈夫乖又乖

我家丈夫呆又呆

站起來像個樹墩墩

坐起來像個火燒岩

‘換……。‘黃子睿且發了一個音,後面的話卻湮沒在一片看熱鬧的叫好聲中。他們的叫好也同樣讓我詫異于古人對方言的領悟能力,亦或許配合夸張動作的表演更容易讓觀眾所接受認可吧!

我無奈的雙手一攤,一臉無辜地望向他,應看客強烈要求繼續往下唱。既然他黃子睿都那麼那麼想我做他娘子了,我且全力配合他一回唄!

太陽落土四山陰

這號屋里難安身

但願天火燒瓦屋

但願猛虎咬男人

斑鳩叫來要天晴

烏鴉叫來要死人

死人就死我丈夫

死了丈夫好出門

當最後一個音階從我唇間平穩地滑出,黃子睿已面色鐵青到非猙獰可以形容,只見他眼中騰起熊熊怒火,蠻橫地一把鉗制住我的手臂,旋即輕輕一帶,便背離了眾人的視線。

‘不許唱得跟哭喪似的,來些個歡快的曲調。給我好好唱,仔細你那只饅頭再被我扣了去,如若它出現任何意外,我恐怕今晚你是熬不過去了的。‘黃子睿附在我耳邊碎碎念。

‘你確定?‘

他目露凶光地點點頭。

好吧!成全他。這可是他自找的,我倒不相信我一個智慧卓越的現代人竟制不住他一個已成歷史的古人?!他不是要來歡快的麼?這倒也不難,我張口便奉上一曲曲調悠揚地《得意的笑》,應和我折辱他反擊得勝的心境真真是恰到好處。

得意的笑聲,不出所料地將某人的神經刺激到最大限度,我故意忽略掉某人額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及正由青白變為土灰的面色,唱得愈發的歡快。黃某人你也忒小瞧于我了,恁你此刻將我如何在心底碾若齏粉,嫣兒我豈是那任由人隨意拿捏了去當猴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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