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讓人熬的蓮子湯,嘗嘗。」孟絮芷把茶碟放于書航手邊。
「嗯,知道了。」書航卻是頭也不抬,繼續做著古書的批注。這本書他已經看了兩個月了,卻還未完成批注。
「趁熱喝了吧!解暑的。」孟絮芷立于一旁,不放棄地說道。看他這麼辛苦地工作,她很是心疼。
見她這麼鍥而不舍,書航只得暫時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才端起杯盞喝起湯來。一股熱流趟過心上,留下的卻是一絲清涼之意。他透過杯子與手掌之間的縫隙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她正心滿意足地看著他,臉上掛著明媚的笑。
經過幾日的相處,發現孟絮芷與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原以為她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公主,或者是一個帶著敵意的和親者。可她的行為,不僅是三從四德,無論是身為妻子的哪一點,她都做得無可挑剔。
他剛放下杯盞,她便把手絹遞了過來。書航擦拭嘴角的時候,她便收拾好了茶碟準備出去了。或許,他該放下偏見,好好地跟他的王妃相處了。
「絮芷」在她剛準備轉身的時候他喚她。
「嗯?」孟絮芷轉過身。
「這等活讓下人去做便是了,你過來。」他對她招了招手。
孟絮芷聞言走過來,放下茶托。很是疑惑,因為他從來不讓她在書房多呆的。說實話,除了新婚之夜,他再沒有回房睡過,而且平日里,兩人僅在吃飯的時候交流多一些,其他時候都是她給他送膳食,然後才說上兩句。
「平日里都喜做些什麼?」書航突然問了一句。
「琴棋書畫,能拿來消遣的自是都做遍了。」她語氣里透著一絲委屈。
書航自是听出了她埋怨他沒陪她的意思,可他不會明說,只得就事論事。「在西蜀,人人都知絮芷公主畫得一手好畫,尤其是工筆畫。可否讓我見識見識。」
「當然沒問題。」孟絮芷語氣帶著一絲驕傲,原來他也並不是完全不關心她的。「只不過,這工筆畫的畫紙甚為講究,煉制一張不僅需要大量材料,而且時間頗長。」
「你若有興致畫,紙不成問題。」書航應允她。
「書航,我是否能向你求一樣東西?」孟絮芷突然轉了話題。
「什麼東西?」書航疑惑。
「這個。」孟絮芷從他的書案上拿起一本書。
書航一看,正是他平日里拿來消遣的《柳州圖志》,這是兩年前路過柳州的時候買的,當時覺得柳州太美,得讓它存于記憶中,有機會一定要瀏覽一番,誰知,竟只能于紙上記憶,再沒有機會去。「自然可以,只不過,這本書我還沒看完。」
「你應該還有正事要做吧!這等閑書,應是沒時間看吧!」她說得理直氣壯。♀
「我得閑了的時候便翻翻,如今你是要連我的消遣都奪去啊?」書航故作嚴肅。
「一本好書,自是懂書憐書之人更值得擁有。是吧!書航。」她睜圓了眼楮,逗趣他。
「貧嘴,你拿去便是了。」書航頗有一絲無奈之意。
「那,我盡快看完了物歸原主。」
「不必,你細細看,還有,以後你要看什麼書,來書房拿便是,不必過問我。」書航隨口一說,便相當于給了她莫大的權力,因為這王府的秘密,便全部存于這書房中。
「嗯,那我先出去了。」孟絮芷拿著書,出了房間。
書航望著被關嚴的房門,心里有種莫名的情緒,他明明是不排斥這種生活的,有個人在身邊體貼關心、吵吵鬧鬧比一個人有意思得多。或許他要多與她相處,才能培養出感情。
感情,這麼多年來,年幼喪失雙親,最疼的便是妹妹書雲。可這丫頭的心漸漸不在王府了,老愛往皇宮跑,或許他該考慮書雲的婚事了,但卻從未听她提起過心儀的郎君。說起婚事,月月這丫頭出嫁這麼久他還沒去看過她。當初一聲不響地就嫁了,著實讓人震驚,特別是她竟會嫁給左朝兵,這一對從小鬧到大的歡喜冤家,在一起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書航猶豫了一下,舉起的手幾次又放下。正當再一次拿起手時,小桃的聲音傳來︰「王爺?」她對王爺的行為感到奇怪,怎麼站在門口不進去。
「呃」書航有一絲尷尬,「王妃在麼?」
「吃過晚飯,王妃便一直待在房里。」小桃如實回答。「王爺要進去嗎?」
「嗯」書航隱晦回答,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怪異了。進自己的房間還要這般猶豫不決。
憶起那一晚,她開口道愛他,雖有一瞬激動,當激情退後,不免開始思考有幾分真幾分假。從未謀面,何來愛?她伏在他的胸口,緊緊環住他,他問她疼嗎,她不語,問她有沒有哪里不適,她亦不語。于是他的一絲絲憐惜便收了起來。從第二日起,甚至有一點故意冷落她。
今天,是他第二次踏進這個房間。小桃走在前面,放下手中的衣服後便出去了。孟絮芷正端坐在桌前閱讀那本《柳州圖志》,燭火不時地閃爍著,她認真到竟沒發現他進來了。待他走近,她竟還以為是小桃,頭也不抬地說道︰「衣服放下便是了。」
「是我。」他有點不好意思打攪到她。
「呃」她驚愕地抬起頭。然後慌張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來了?」
「看了多少了?」他轉移話題。
「近一半了。」
「看樣子你是急于還我書?」書航含笑道。
「習慣而已,拿起一本書便非得看完不可。」孟絮芷回答。
「可有看到‘桃集’這一章?」書航坐下,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恰好看完。」她眼里都流露出一種興奮。「柳州的桃集實在是太美了,桃花飾,定是美得驚人。」
「只可惜,京城沒有這等景色。」他說得甚是惋惜。
「柳州很遠嗎?」她下意識一問。
「遠到是不遠,只是,因著要做古文批注,空不出時間。」他解釋。
「這麼費心閱覽了一回柳州的風土人情,若不去體驗一番,豈不是很遺憾!」
「言之有理。」他笑道,「我也正好看完‘桃集’,不如一起看怎樣?」
孟絮芷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書攤于兩人的中間。就著燭光,兩人的頭挨得極近,共覽一書。沒有言語,只有翻書的聲音。或許是兩人都有遷就,總之,無論是誰翻書,總是能恰好在對方剛看完之時。
燭火在閃爍了最後一線光芒後便徹底熄滅了。兩人都忘了時間,竟看到蠟燭熄滅才回過神來。
「書航」孟絮芷不習慣突然而來的黑暗,下意識叫他的名字。
書航立即抓住她的手,輕輕說道︰「我去取蠟燭。」
等蠟燭再次照亮房間時,兩人相視一笑。「歇息吧!」倒是她先開了口。
「嗯」他應聲。
依舊是洞房花燭夜的芙蓉帳,合上的時候書航熄了蠟燭,輕輕地躺下,明顯能感到孟絮芷的身體不自然地移了移。
他不語,她不習慣是正常的。或許是太倦了,孟絮芷不一個會兒便睡著了。所以她並不知曉書航緊握住她的手,放于身側,安睡了一晚。
「絮芷嫁過來這麼久,沒去拜見公主,倒是公主屈駕王府,還望公主莫怪絮芷失了禮數。」孟絮芷見到我倒顯得客氣了。
「王妃多慮了,書王爺是我的半個哥哥,你自是我的半個嫂子,哪來失禮數之說?」我說道。
「公主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平易近人,沒有高傲的架子。」孟絮芷直言不諱。
我笑了笑,不想提及宮中的往事,以及自己這一副性子的來源,只得顧左右而言他,「王妃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孟絮芷笑道︰「金秋十月,鳳菊正盛的時候。還有一段日子呢!只是今年,再也見不到我種了滿院的鳳菊了。」她語氣里透著一絲惋惜。
听她提起在西蜀的往事,我便起了好奇心,借機問道︰「王妃是怎麼認識書王爺的啊?」
「算不上認識」她有點羞澀地笑道,「王爺這等優秀之才,不僅是在南梁,就是在西蜀,也是很多女子傾慕的對象。」
「王妃就不怕是人誤傳,若是嫁過來才發現夫君是個又傻又癲之人,那豈不是誤了一生?」
「那只能說絮芷今生沒有這個福氣。在宮中,皇兄雖疼愛有加,可始終覺得心里空空的。更何況,他不可能總能注意到我,還有後宮那些妃子的爭寵戲碼我也看夠了。才會想要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所以當听說皇兄要和南梁和親的時候,我便主動了一次,哪怕結果不盡人意,也無憾了。」她似乎對一次的決定很滿意,紅了臉又道,「我未選錯。」
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所以和親。我又何嘗不是想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才會嫁給左朝兵。可結果為什麼截然不同呢?我失神的時候,孟絮芷又喚了我一聲。
「公主的生辰呢?」
我掩飾起自己的情緒,笑言︰「是在臘月,說巧不巧,每年都恰好是在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
「公主小我兩個月,若不嫌棄,絮芷以妹妹相稱可好?」
「何來嫌棄之說,我能有王妃這樣的姐姐,是我的福氣才是。」我說的是實話,孟絮芷是那種能讓人一眼看到底的人,沒有一點的小心思。
「雖在王爺府就是家,可我總是渴望能有妹妹這樣的人來談心,妹妹以後常來這可好?」她懇求。
「姐姐既然開口,我又怎會拒絕呢?」我突然發現有個姐姐的感覺真的很好,「對了,雲姐呢?她不在嗎?」我疑惑,她平日里不是最喜和我一起的嗎?怎麼今天我來王爺府這麼久都沒見到她。
「雲兒隨書航一起進宮去了,怕是傍晚時分才會歸來,妹妹可是要等她歸來。」孟絮芷詢問。
「罷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我搖頭,看來雲姐真的是要傻到底了。
「妹妹可會下棋,我在這里尋不到對弈之人,可真是憋壞了。」她問道。
「會是會,只是棋藝一般,還望姐姐莫笑才是。」我不是謙虛,以前在宮中無聊的時候,也翻過棋譜,可是從來沒找人對弈過,也不知水平如何。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
「好棋好棋,妹妹這一步逼得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實在是妙招啊!」孟絮芷稱贊道。
「姐姐見笑了,我不過是按照棋譜的老套路下而已,堅持不了多久的。」因為棋局大勢已經定型了,我必輸無疑。
果不其然,不出十幾步,我便節節敗退。孟絮芷一邊收起白子一邊說道︰「好久沒能如此開心地對弈一番了,妹妹的棋藝也並不遜色,只不過是少了實戰而已。」
「姐姐所言極是,我回去必定勤加練習,別三日,當讓姐姐刮目相看才是。」我玩笑道。
「以妹妹的天賦,勝我是指日可待的事。」她也笑了笑。
我沒有回應,只是讓她領我在這王爺府逛了一逛,第一次來王爺府,景物倒是與想象之中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庭院,都是一樣的。分布井然有序的院落,每一座都有精雅別致的名字。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孟絮芷說道︰「你怎麼不問他要一座院子種上你喜愛的鳳菊?」
她卻是神色嚴肅地回答︰「這怎能使得,南梁鳳菊甚少,反倒是西蜀遍地是鳳菊。在王爺府種鳳菊,豈不讓人嚼了口角,說和親的公主有異心。」
她這一說,我便也覺得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可仍不以為然,「不過是一種花而已」
「我不賞花事小,可若是書航落了叛國的罪名可不好了。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事雖小,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也是。」我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若是有一天,南梁真的與西蜀交戰,姐姐會站在哪一邊呢?」
「我不知道」第一次見她眼神這麼惆悵。或許這是她最不願見到的結果吧!一邊是皇兄,一邊是夫君,手心手背都是肉。
「還是別多想的,趁天下還太平,多開心一天便是一天。」我安慰她。
「嗯」她回應。可世事從來難料,誰又能知道,我曾拿來問孟絮芷的這個問題,日後倒擺在了我的面前。
「王爺府可好玩?」我一踏進明月居,左朝兵便迎來問道。
「比起將軍府,自是不在話下。」我有意氣他,誰知他竟自動忽略。
「見到書航沒?」
「沒,他進宮去了。」說起來我還是有一點疑惑。「對了,怎麼很少見你進宮呢?」我疑惑。突然又恍然大悟,「你怎麼從來不去上早朝啊?」
左朝兵一笑,「朝廷之事,哪有武將說話的地位。」
胡說,若他只是個魯莽之將,我倒信了這話。偏偏本該是被沙場磨礪成粗礦之人的他有一副悠閑的性子,皮囊也生得白淨。更有一股儒雅之氣。就是城府過深。有事沒事就愛打趣我。
見我懷疑,他坦誠︰「皇上平常有什麼事都是招我密談的。這做做形式的早朝,能討論出個什麼結果,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所以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有點驚訝他竟這般隨性而為。
「不想去我干嘛要去。」他說得極為輕松。
「……」我真是對他無話可說了。也是,連謀反之心都敢有的人,還有什麼不敢的呢?
「喂,你想干嘛?別得寸進尺啊!我……」我理直氣壯的指責,在收到他不屑的眼神後,頓時沒了氣勢。
「不過是要看看你手上的疹消盡沒有。」他突然又壞笑,「你想什麼呢?」
「看就看,我自己會挽袖子。」我有點氣結,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可分明覺得他不懷好意。答應和他共居一室就是個錯誤,雖然分榻而居,可每當晚上就覺得心神不寧,每每都要失眠好一陣子。
「祛痕草的效果果然不錯,的確沒留下一絲痕跡。背後呢?」
「不勞你費心,我明日讓雲瑤給我看。」我放下袖子說道。
望向他,他卻又是笑得不懷好意,總覺得那一雙桃花眼里泛著狡黠的光。
「我要睡覺了。」我匆匆遠離了他。
左朝兵收起笑容,走向臥榻,在心里默默說道︰「月兒,我終會等到你心甘情願的那一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