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屋不一會兒,果然下起了雨。♀起先是淅瀝的,不出片刻便成了傾盆大雨。我伏在案桌上望著外面,雨打在竹葉上的聲音甚是動听,漸漸地所有的聲音都淡了。一夜未眠的我因為疲倦而趴在桌上睡著了。
「月兒,醒醒,吃了早飯再休息。」是左朝兵說話的聲音。
我極費力地睜開眼楮,勉強吃了兩口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只看見雲瑤在屋內做著針線活,听聲音,外面依舊下著雨,似乎雨勢小了一點。雲瑤見我起來,立馬迎了過來,「公主,餓了沒有?」
「什麼時辰了?」難道到用午膳的時刻了?
「公主,已經酉時了。」雲瑤回答。
什麼,我竟睡了近一天了。從進了將軍府起,天天這般閑著,除了吃便是睡,怕是人都養好了不少。
「去給我準備洗澡水。」我說道。
「嗯。」雲瑤立馬出去了。
「將軍去哪了?」我對正在給我調水溫的雲瑤說道。
「將軍沒說,他在你睡著後便離開了。」雲瑤邊往水里加著香料邊說道。
「嗯,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雲瑤出了內室,我便開始月兌衣服。令我欣喜的是,泡過一場涼水,手臂上的紅疹竟消了不少。
正泡著的時候,听到外面的開門聲,我不禁出聲︰「雲瑤?」
又是門的吱呀聲,爾後才是他的聲音傳過來︰「是我」
左朝兵理了理又被淋濕的衣服,靠向內室的屏風,「在洗澡?」
「嗯」我回答。
看著屏風上的影子逐漸變小,我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我剛穿好衣服出來,左朝兵便進了內室。沒看清楚他的我,又折了幾步回去想問他。
不料,他正在換衣服。看到我,他先是震驚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似的笑道,「怎麼,沒看夠?」眼楮泛著很狡黠的光。
我立馬轉過身,誰知道他在換衣服啊!作為一個在皇宮里長大的女子,見到男人j□j著上半身,確實是不合禮節的事。可我卻只是想著不過是扯平罷了。
他換好衣服出來,看著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吩咐我早點睡。
這便是夏天,昨日里的大雨,在今天竟沒有了一絲痕跡,只有空氣中拂過的風還帶著微涼的氣息,地上都不見一片泥濘之處。
我站在將軍府門口,看著他牽著他的馬從側門走出來。「去哪?」我再次問道。
他沒有像在明月居出來時沒有回應,撫模著馬兒的頭說道︰「出城」很簡單的回答,再沒有過多的解釋。
「能上去嗎?」他扶正了馬鞍,問我。
「但願不會給你添麻煩。」我試著跨上馬,因為從來沒有騎過馬,所以動作很笨拙。上去的時候,腳沒有踩穩,情急之下便用力拉了一下韁繩。不料卻引來馬的動作,它移動了一下步子,我剛放上去的一只腳又掉了下來。
「追風,乖一點。」左朝兵拍了拍馬。它果然很听話地不動了。最後我還是借著他的手上去的。
「雲瑤,今天不必準備晚膳了。我和公主會晚一點回來。」左朝兵隨後跨上馬。雙手從我腋下穿過抓住了韁繩,雙腿一夾,馬換了方向便奔跑了起來。
馬跑得很快,我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被他困在懷里。他大抵是選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一路上經過的都是樹林,都沒看到人家。馬跑了很大一會兒,終是放慢了速度,不一會兒我便看到了城門。兩隊士兵正把守著,檢查著出城進城的人。
他扶我下馬,牽著馬兒慢悠悠地走過去。「來著何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守門的士兵照例問道。
左朝兵沒有說一個字解釋,只是掏出了腰牌。士兵接過去看了一眼,立馬恭恭敬敬地還了回來。做了個手勢便讓出了一條路。
出城後,他沒有騎馬,依舊是慢悠悠地走著。「你經常出城嗎?」
「算是吧!」他回答得有一些心不在焉,我便閉口不再言語。
「月兒,你可否願意一生只是個普通百姓?」他用問題打破沉默。
「如果可能,我寧願一輩子從未靠近過皇宮。」如果是生在一個尋常百姓家該有多好!
「可,人總是對自己不了解的東西,才有那麼多向往。當你深知其中的苦痛後,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嗎?」
「也許吧!可不親身經歷一番,怎懂何為悔?人總是要固執到沒有出路後才知曉悔不當初。再說,你又怎知我會後悔。」
他沒有再回應,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著。
在接近城鎮的時候,一股殘破之氣便逐漸顯露出來了。先是到處可見的乞討之人,他們只是靜靜地坐著,穿著一身破舊不堪的衣服,面前放著一個大口碗。我原以為,集市應是一派繁榮景象,可映入眼簾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買配飾或是風車的攤子。連酒樓的旌旗都歪掛著在風中飛舞。
集市完全是與熱鬧背道而馳的景象,來來去去的行人也少得可憐。突然有個十來歲的孩子從我身邊經過,重重地撞了我一下,雖不痛,但也讓我差點失去平衡。撞到我後,他卻是立馬跑遠了,沒有留下一句道歉的話。
「沒事吧?」左朝兵扶住我問道。
「沒事」我理了理衣服,突然發現腰間的玉佩不見了。「原來是小偷。」我苦笑。
「亂世之初,將亂未亂的時候,人心最險惡。都使盡一切方法來保住自己,以便度過亂世。孰不知,他們的行為只會讓亂世更亂而已。這鎮上,已經沒有多少正直的人了。」
「你明知這里的情況,為什麼還要來?」我疑惑。
「亂世出梟雄,能人舉于世,我在這里有眼線。」他說得自信滿滿。
「你真覺得市井之輩可助你成大事?」
「出身不可更改,壯志卻是難得。出身在帝王之家,不見得就有什麼作為。」
明他所語暗指,便不再開口。
「先找個客棧住下再說。」他牽著馬走在前面。
這間名為「福來客棧」的旅店,應該算是鎮子上最熱鬧繁華的地段了吧!面積不大的地方,一樓是酒館,二樓是住宿的房間。♀形形j□j的人聚集在桌邊就著熱酒吃肉,菜色並不算講究,或許是味道鮮美才有如此好的生意吧!
跟在小二的身後走上樓,他推開一間房,「爺,這就是您的房間,要什麼盡管吩咐,立馬給您送來。」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他淡漠地回應。
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這個簡陋的房間,真不敢相信堂堂南梁國的將軍,居然能安身于這麼破舊的地方。何況他是一個素日里都鋪張浪費得不像話的人。而當我看到他帶回的午餐不過是幾個包子時,更為驚訝了。
「怎麼,吃不慣?」他見我表情有點不對勁便問道。
「不是,我只是難以想象一個平常非得要把桌上擺滿菜的人也會用兩個包子作為午餐。」
「你是在批評我浪費咯?」他不怒反笑。
「沒有。」我強忍著想跟他玩笑的心態。
「有的時候,便盡管用著,沒有的時候,也安分于所有。月兒,你便是這樣,有的時候,便擔心失去,沒有的時候,卻無限懷戀。不要想著未來和過去,現在如此活著,不是挺好的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掛在明月居的那幅字,可是,別說我了,左朝兵,你不也一樣不安于現狀麼?
「手伸過來我看看。」
「怎麼?」我雖說疑惑,卻不敢違抗他一點也算不上是命令的話語。
「疹是消了不少,怕是不能著涼。等風小一點再帶你出去。」他放下我的手說道。
「去哪?」
「去了你便知了,你待在房間里不要出去,我去去就回。」
他果然是去去就回,每隔一會就出去一下,然後很快又回來了。等到外面的風勢很小了的時候,他終于說道︰「走吧!」
我沒有問他去干嘛了,我想也無非是忙于他的「大事」吧!自從我出皇宮起,我便不再管時局,誰坐擁天下都和我無關,唯一希冀的是有命活到自由的那一刻。
這里是另一條街道,甚至比剛才那條更為衰敗。不是因為過往的人少,相反,這里有更多的人來來去去。也有更多的人在擺攤做生意。可不過兩三米便有一個乞丐蹲在那里,向行人討要著東西,卻很少有人理他們。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乞丐?」
「有錢有勢的更加有錢有勢,窮得便讓亂世折磨得一文不剩,沒有能力偷搶的便只好乞討了。」左朝兵以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語氣說道,仿佛一點也不同情他們似的。
「老板,來兩碗桂喜。」他在街邊的一個攤上坐下。
「好勒,稍等,兩位的桂喜馬上就來。」
我完全不知道桂喜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帶我出來就是為了吃東西。
在小攤吃東西的人並不多,略顯魁梧的老板一個人在忙前忙後,圍著一個粗大的鐵桶轉來轉去,不時地從里面盛出一碗東西來。
當老板終于把兩碗桂喜端上桌時,我才看清了那是湯圓。里面還浮著幾顆同樣大的桂圓。原來這便是所謂的桂喜啊!南梁不產湯圓,我唯一一次吃,還是許多年前,慧母妃從先皇賜給她的貢品中特地挑出來給我吃的。作為貢品的湯圓,怎麼會在集市上就有賣的呢?正當我想品嘗一下它是否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時,左朝兵拿一只手按住了我的碗。
不是你帶我來吃的麼?現在怎麼又不讓吃了,他拿眼神示意我向後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剛才那個老板已經站在了我身後,拿一把短刀擱在我脖子上。
用完全和剛才不同的語氣威脅道︰「把身上所有的錢交出來。」
或許他是看出了我什麼功夫都不會,于是便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用來威脅左朝兵。可他似乎有點打錯了算盤,甚至連我也開始這樣覺得了,因為左朝兵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手依舊按在我的碗上。
「快點,不然她就沒命了。」他再一次威脅道。
這次左朝兵終于有了點反應,先是哼了一聲,就在老板以為他要掏銀子的時候,以飛快的速度將手中的碗向老板的臉砸了過去,滿滿一碗桂喜加上滾燙的湯汁,準確無誤地擊中他的臉龐。
「啊!」他因為痛苦而倒在地上,刀落在地上時也發出響亮的聲音。
左朝兵走過來,沒有給予倒在地上的人一句冷嘲或是熱諷,卻無比遺憾地對我說道︰「辜負了你的一碗桂喜。」爾後便拉著我離開了。
人群依舊如剛才一樣,沒有人對這里發生的事多關心一眼,只有幾個顧客乘此機會沒結賬便跑了。
「現在的老百姓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嗎?」回去的路上我問他。
「不完全是,你不過是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太陽落山的時候,風又漸漸大了些。我依舊是被他困于懷j□j騎一匹馬,卻能明顯感覺到他收緊了手臂。
「那個老板,你早就看出他不對勁了吧!」
「嗯,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到底要什麼而已,以確定他到底是誰的人。」
「他不是早就開口要錢了麼?」我想知道他到底在遲疑什麼。
「嗯,我只是在等碗不那麼燙而已。」
「你……」我第一反應便是他為了碗拿著不燙便任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那麼久。雖然我相信他,可萬一那個人失手,我不沒命了。可又想了想,他這麼做,因為對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貪財的人而已,等的那麼一會,也是在替他著想吧!若是他再有多一點的耐心,或許潑在臉上的湯汁會更加不燙一點。
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府內早已點亮了所有走廊的燈盞,雖不是燈火通明,卻也能清楚地看見一切。
「公主」雲瑤一見我回來,便奔了過來。
「公主,今天出城了嗎?外面好不好玩啊?」滿是好奇心的她,不顧左朝兵還在便尋著我問東問西。
「你要是想出去玩,隨時可以和公主出去。」左朝兵搶在我前面回答。
「公主,真的嗎?隨時都可以出去嗎?」
「嗯。」見她這麼高興,我不忍告訴她,其實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只能用勢態日下來形容。
就當我跟著雲瑤後面準備回明月居的時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我滿是疑惑地回頭望向他,用眼神表達我的疑惑。
「雲瑤,你先回公主的房間把所有的衣物都收拾一下,搬到明月居去,公主今晚先住我那里了。」
雖然不是沒共處一室過,可听到他說出這話時,還是不免被震驚到了。
「等一下再說.」他用極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阻止了我想要說的話。
所以對于雲瑤詢問的眼神,我只能回答︰「你先回去吧!」
「是,公主。」
「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我走在他身後,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該盡將軍夫人的本分了。」左朝兵不急不慢地說道。
「你……」我停住了腳步。
察覺到我的反應,他回過頭。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只是繼續向前走去。
這算什麼啊!
「喂,左朝兵!」
他沒有回應,繼續向前走。
「喂」我追上去。這一路便跟到了他的房間。
他開門進去後便只顧坐在桌邊,也不說話。
「說吧!你的目的。」我語氣不善。
「再簡單不過了。」他抬起頭向我挑眉。
「我不相信。」如果他的目的真是這樣,那麼便不會等到今天了。
「隨你」他很隨意的語氣,然後端起茶盞便細細品味起來。
看不穿他的動機,又因一路的疾走,我只得先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卻是一口灌下去的。
我放下茶杯,沒有錯過他眼里的笑意。心卻是莫名的劇烈跳動了一下,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和他在一起這麼局促與不安。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份,如果不是因為常年居于皇宮養成的孤僻性格。如果只是平凡的人,能遇此良人,定是此生無憾吧!
「可是有什麼喜訊?」我極力掩飾自己的異常。
他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停在我臉龐的視線卻是越來越不加掩飾。
和左朝兵這種人相處真的需要很強的理解力以及很大的耐心,他永遠是隨自己的情緒,願意說就說,不願意開口便是一個字也不會給予。
從小時候起,我就養成了猜測人心的習慣,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深如海的宮中有一方寧靜之地。可是,這真的很累。特別是遇上一個不願讓你猜透的人。
加速片刻的心已經徹底冷了下來,身體累,心更累。
見他繼續不語,我繞過他向床鋪徑直走去。再沒有心思去相互猜測,任他一個人去導演這場戲吧!
躺下的瞬間,有一種輕松的感覺,也有一種想合衣睡去不理朝夕的沖動。大概是感覺到了他投在眼前的影子,我一睜開剛合上不久的眼楮,就看到了他正立于床前。雙手環在胸前,挑眉的樣子一點威脅都沒有,反而讓人忍俊不禁。
我最終還是忍住了笑意,只是轉過了身體,背對著他再一次合上了眼楮。
「關宸月,你……」我甚至能感覺到咬牙切齒的怒氣。
我不予理睬。
「關宸月,你當我開玩笑是吧!」他微怒的語氣。
我繼續不予理睬。
消極逃避的結果是收獲到一聲「砰」的關門聲,我知道我又一次成功躲開這個話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