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淵杵劍在江面上站了起來。
「看來你比我慢很多。」鞋底在江面上踩出漣漪,他持劍一步步向月缺靠近,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一股寒意停在他後頸,直y 突破咽喉。
月缺半蹲著身子,抬起低下去的頭糾正道︰「是我要比你快。」
墨淵冷冷的看著他,嘲諷道︰「能兩度成功偷襲一位大陸名將,你足矣自傲了。」
月缺沒有理會他話語中的諷刺,從江面上站了起來,「我不如將軍磊落,對我而言戰斗無關手段,面對比我強大的敵人,想要繼續贏得勝利,就必須動些小手段。」
月缺說︰「將軍還是請回吧。」
墨淵冷冷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r 漸西沉,回龍瀑咆哮的水聲還在繼續,江面上的人一時僵持不下。
戰馬狂奔,離去的士兵去而復返,下馬向蘇敬武重重的點頭。意思是請將軍放心,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
對如今的局勢而言,戰爭不可避免。各國千年以來,甚至從建國之初,就在想象吞並整個大陸。十年前危局一觸即發,南國的百萬大軍就以整裝待發,將西進大營扎在了鄰國邊境,只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十年間軍營中每年都在疏導新鮮血液,時刻保證軍隊的嶄新與活力,蘇敬武知道江面上的那個男人將是他率軍西進時最大的阻力,立場不同,所以無論如何,他和墨淵之間都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再加上晉陽在大力緝捕逃犯,不惜派遣御國大將軍親自出手,事到如今,說什麼他也不會將那個快死的人交給墨淵。
作為此時戰斗的當事人,月缺並沒有為征西大營考慮的覺悟,他只是簡單的把墨淵看成了一個對手,他只需要想方設法讓自己的劍如何刺進對手的身體里,至于其它事,他相信會有蘇敬武考慮。
往年在淮安城的時候,他的劍一直封在床頭,除了正常的一r 三頓飯,最多的時間他都是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屋里,許多年來他只在考慮一件事,而他到現在依然還在考慮。
這或許很可笑,什麼事情需要用畢生時間來思考?
然而他始終覺得他的生命里少了什麼東西,這一輩子要是找不回那些東西,他就不是他。
他從小時候開始,就經常做一個夢,夢里是一片光的世界,他在光里奔跑,永不停歇的沖向前方唯一的黑點,然而無數年來他始終都在原地掙扎,絲毫也沒有拉近和前方的距離。
他經常頭痛,每當月圓之夜或者在某些事件的刺激下,腦袋便像被鋼針刺破,如ch o水般涌來的疼痛淹沒他所有的意識,他不敢想象有朝一r 他是否會堅持不住,在劇痛中崩潰死亡。
有許多次恍惚之際,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崩潰,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模糊,周遭一切都在遠去,仿佛他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他看見一片荒涼的世界,寸草不生,夜幕星海終年如一,再沒有別的景物。
他陌生的看著這一切,不安而恐懼,慌亂而麻木。
八歲那年,儒聖周游列國,于淮安城講義十天。他滿懷信心而去,他只听了三天,就發現老人的述論和他的疑點根本不是一個問題,這對他來說沒有絲毫的本質改變。
他問了那個老人很多問題,他在淮安翻閱無數隱籍,然而對于修行者這個宏大的世界只是稍有涉獵,並不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在淮安結識了鎮北大將軍張啟,他終于決定南下,展開行動。
今r 他西行襄城,首次在世人面前展開了強大的修行實力,千萬道劍意遍布大江,最後卻只有一道關乎勝負。
五千南國士兵在岸邊驚訝,蘇敬武站在高處沉默,大陸第四名將立在千米之深的江面上和他冷漠對峙。
他忽然發現原來一切離他希望的目標還有很遠很遠。
果然,人類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沒有誰能夠抗衡整個世界。
殷虹的血從江面上流了下來,匯成一道血線,很快就消散在江水里。
面目全非的尸體漂浮在江面上,從上游緩緩淌了下來,墨淵和月缺同時轉頭看去,一把將那人撈了起來,血肉模糊的臉再也不能辨清身份,身上七道傷口像是破開的魚肚,被江水泡的發白,再沒有一絲血s 。
墨淵皺起了眉,蒼白的臉s 格外難看。
月缺說︰「原來大將軍追捕的犯人淹死在了大江里。」
說完輕輕一笑,劍意在墨淵後頸消散,他在江面上直接遁走,回到了蘇敬武身旁。
墨淵抱著那人的尸體,跳上江岸,憤怒的看著蘇敬武。
後者全然不覺他目中的怒火,淡淡的道︰「鬼將軍既然找到了貴國通緝的要犯,就請回吧,我大營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沒時間在這里陪將軍閑敘。」
墨淵沉聲道︰「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不足以說明問題,大將軍的把戲未免太過兒戲。」
蘇敬武朗聲一笑,心情大好,微嘲道︰「我南國的百姓可不太喜歡穿晉陽的服飾。」
墨淵的手指發白,死尸的肩膀在他手中深陷變形,「你狠。」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遠去,鐵橋不見搖擺,他的腳步落在鐵橋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蘇敬武一揮手,率先向大營走去。
故事在發展中需要伴隨曲折的情景,才會j ng彩。
有些情節讓人激動,有些情節讓人失痛,一人歡喜一人憂,有遺憾也有無奈。
墨淵失痛,蘇敬武現在的心情應該是高興的,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征西營安營扎寨多年,時刻秉承著西進的宗旨,如今安穩多年的局面隨著野心的萌動,已經越發緊張,他心中期待的時刻也必將馬上到來,然而也即將面臨真正的問題。
今r 他終于親眼目睹了那位武道高手的強橫力量,那是他不久後將要正面迎擊的敵人。
他依然相信,再強大的人在大軍沖鋒的鐵騎下也只能節節敗退,然而那人同他一樣,不是一人對抗整個征西大營,那人的身後有晉陽的百萬士兵,在晉陽軍中的地位和威信相當于南國的鎮國大將軍唐夏。
昏迷的人氣息若有若無,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在陳廣的看護下,一切安好,軍中的神醫薛華已經為其換了三次藥,暫時穩定住了傷口不再繼續惡化,至于何時醒來就要听天由命了。
蘇敬武坐在榻上,雙手放在兩側,向陳廣吩咐道︰「在他醒來之前,這里就交給你了。」
陳廣點點頭,說道︰「晉陽既然這麼在乎此人,我們做的小伎倆只怕沒什麼意義。」
蘇敬武說︰「怕什麼,一個理由而已,不過是為了面子看,晉陽會不會甘心對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蘇敬武嘆口氣,看了昏迷的人半響,「其實把他送回都城交給陛下最合適不過,而從他現在的身體素質來看根本受不了馬車的顛簸,更何況襄城距離不世城萬里之遙,長途跋涉之後,只怕還沒到達都城他就已經斷氣。」
「將軍所言極是。」
「襄城里沒有比征西大營更安全的地方了,但你也不要掉以輕心,不見得你熟悉每個人。」
說完他掀開營帳,走了出去。
月缺站在帳外,自從見到墨淵之後,他就知道,此次西行的道路已經走到了終點。周武晉陽必將在各個稍口加強了戒備,都說世事無常,在接下來的的故事上演之前,旁觀者只能被動等待。
蘇敬武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來你恢復的很快。」
修行者和普通人在體制上有很大的差距,除了肌肉和脛骨的韌x ng強大數倍,就連體力和傷勢的恢復也要比普通人快上很多。
月缺平靜的看著他,認真說道︰「從今往後,只怕將軍在西的處境將會越發緊張。」
當蘇敬武讓手下的士兵偷梁換柱,將軍中死囚的臉畫花穿上晉陽服飾拋入大江上流的時候,就已經算是和墨淵撕破了臉,晉陽東進再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平靜十年的西面終于要再次迎來鮮血的洗禮。
蘇敬武不以為意,全然沒有戰事迫在眉睫的壓力。
對他來說,打仗和普通安定的生活沒有多大的區別,在他十年前決然離開都城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懂的緊張。
蘇敬武提著兩壇酒,開蓋豪飲。
月缺接過一壇酒,緩緩打開︰「將軍以後怕是少有時間去酒樓喝酒了,其實大營的酒更烈,也比較符合將軍的心x ng。」
蘇敬武問道︰「何出此言?」
「陳將軍能夠第一時間找到您,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了解您的習慣和動向,想來大將軍才是那家酒樓的真正老板吧,正如將軍所言,一個寡婦支撐一家酒樓已是不易,更何況那家酒樓並不是純粹的酒樓,身後沒人支持,我不相信她能獨自堅持這麼多年,而整個襄城百姓,最大的仰仗就是將軍」
月缺笑道︰「我忽然明白造就征西大營軍風的根源了。」
「暗指我監守自盜嗎?」蘇敬武笑了笑,平靜的問道︰「證據?」
月缺沉默片刻,說道︰「軍部需要情報。」
「哈哈哈。」蘇敬武拍手大笑,然後迅速安靜了下來,「我還是小看了你,不過要是你連這一點都發現不了,我反而會看不起你,」
「是將軍部署周全。」
「大陸不見隱士停留,一停留必叫人刮目相看啊。」
「其實我不是他的對手。」月缺低聲道。
天s 逐漸變暗,冷風在城間輕鳴,奏響魔鬼最鐘愛的旋律。
蘇敬武拍拍他的肩膀,走上城頭,用手指著城下的幾株大樹,轉過頭說道︰「看見那顆桃樹了沒有?」
他沒有理會月缺的反映,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十年前我剛來襄城的時候,還是棵幼苗,在前兩年才開始結果子,我出任征西大將軍的時候,墨淵剛走出打獵的生活,開始在軍中嶄露頭角,不想被這個世界吃掉,你就要學會成長,去吃掉別人。」
「大陸五大名將各個身懷神力,他們是左右這個世界變化的真正話權人,你不過剛走進這個世界,能在墨淵面前全身而退,你應該覺得驕傲。」
月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下來。
蘇敬武說︰「看來你現在想去晉陽和周武是不可能了,西面你算是來過了,就盡早回去見陛下吧。」
月缺微微點頭,「那麼大將軍保重,改r 都城再會,我在廣巷恭候將軍凱旋而歸。」
蘇敬武灑月兌的一笑,揮袖道︰「連夜趕路對你來說應該不成影響,襄城的事我就不給陛下寫信了,到時候你直接說給他吧。」
月缺轉過身消失在城頭上。
蘇敬武看著城外影影綽綽的樹木,一直沒有回頭。
;